五月的第二个周末,何冉约了萧寒早上八点到画室门口见面。
萧寒挺慎重的,在电话里问她应该穿什么衣服,何冉笑笑说你随便穿什么都行。
一个画室三十来号人,分了两个模特,坐在萧寒这边画画的女生居多。
何冉在画架间游走,偶尔停下来指导或示范,一个女生凑到她耳边羞答答地问:“老师,以后上人体课也能请这个模特么?”
何冉抬起头来看了正襟危坐的萧寒一眼,弯弯嘴角说:“我尽力而为吧。”
一个半小时后,课间休息,学生们都跑出去买糖水了,画室几秒钟之间空空如也。
何冉走到萧寒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萧寒活动着筋骨,“挺好的。”
他说得轻松,但何冉知道要连续三个小时保持一个坐姿不动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萧寒问:“可以抽烟么?”
何冉说:“去走廊外面吧,课室里开了空调。”
萧寒站起来走到外面,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何冉跟在他身后。
他低头将一根烟咬在嘴里,打火机点燃,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练。
吐了口烟雾,萧寒找话:“你们画室环境挺好的。”
何冉点头:“是的。”
话音刚落,她余光瞥到萧寒背靠的那堵墙上,赫然张贴着几副高分色彩作品,作者出处没有撕干净,依稀可见何冉二字。
校长办事果然不靠谱……
何冉踮起脚,状似不经意地伸手,穿过萧寒耳后:“别动。”
她的手轻轻拨开萧寒脖颈旁的头发,带起一阵微风,意图不明。
萧寒似乎对这种肢体接触很敏感,没拿烟的左手瞬间擒制住她的手腕,紧紧握住,令何冉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两人一番不动声色地拉扯。何冉才意识原来萧寒的力气这么大,从前他帮她洗头时动作都很轻柔。
但很快,萧寒又松开她的手,“抱歉。”
何冉撕掉自己的名字,收回手冲萧寒明媚一笑:“有个小纸屑落在你头发生了。”
萧寒低声说了句谢谢,眼神移向别处。
气氛一时暧昧不清。
何冉转移话题:“刚刚有个学生问我,上人体课的时候能不能也找你当模特。”
萧寒问:“有什么区别?”
“要脱衣服。”
萧寒转过头来看她,眼神意味不明:“上身还是下身?”
“全身。”
“……”
萧寒抖了抖烟灰,良久才说:“还是算了吧。”
何冉忍不住笑了笑。
十五分钟过去,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课室继续上课,萧寒一根烟抽完,也走了进去,还是刚刚的坐姿。
何冉走到他跟前,将两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里,“听歌吧,光坐着太无聊。”
萧寒平常没有戴耳机听歌的习惯,戴久了不太舒服,不过他并没有摘下来。
Mp4里只有一首歌,单曲循环,旋律听起来有些耳熟,但语言明显不是中国话,萧寒没听懂什么内容。
后来何冉告诉他那是日语版的《我的歌声里》,自己最近常听,里面有一句歌词她非常喜欢。
“请不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已负担不起又一次失落的早晨。”
*
那天萧寒总共在画室里坐了五个小时,何冉数了一百五十块钱给他。
他接过说声谢谢,转身准备离开。
何冉叫住他,问:“你待会儿还要出去干活?”
萧寒说:“今天不做了,回理发店休息。”
何冉看了眼时间,说:“那我下课后过去找你。”
萧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个好字。
画室下午五点半下课,送走学生们后何冉才离开。
到达萧寒的理发店时接近六点,她在门口喊了几声,萧寒就来开门了。
这次她的身份亦客亦友,也有幸登上二楼看一看萧寒的私人空间。
二楼算是一个小阁楼,萧寒晚上就住在这里。
空间很狭窄,放了张单人床就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了。
床对面有一块布帘,布帘掀开依次是厨房和浴室,同样小得可怜,一转身就能撞到墙。
没有沙发,何冉只好在床上坐下。
萧寒走进厨房里给她倒了杯温开水,然后在旁边柜子里找出来一张创可贴,递给她。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何冉几乎是立即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她脚后跟的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今天见萧寒再次找出了那双廉价布鞋,又被磨出了新的水泡,刚刚一路都走得别扭,被萧寒心细发现了。
何冉水还没喝上两口,就听见楼下有人在高声喊:“老萧!走啦!”
何冉认出那是胖子的声音,萧寒解释道:“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吃饭。”
“噢,这样。”何冉将水杯放下,站起身:“看来我来得不巧,那我先走了。”
萧寒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说:“一起去吧。”
后来何冉才知道原来那天是萧寒的生日。
他本人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几个朋友却想趁此机会聚一聚,于是纷纷起哄着叫他请客,萧寒也就答应了。
地点是胖子挑的,在一家自助餐厅里,他们吃的是晚市,人比较多,排了半小时队才等到位置,这让原本就脚不太舒服的何冉更加站立不安。
到场一共八个人,除了胖子和阿曼之外的几位何冉都没见过。
阿曼见到何冉,又免不了调侃她几句:“咦,小妹妹又见面啦,这次不是来找萧哥洗头的了吧?”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萧寒没什么表情,何冉也只是微笑回应。
八个人坐一桌挤不下,他们分了两桌,何冉、阿曼、胖子、萧寒坐一桌。
几个人轮流去拿自己想吃的。
何冉之前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带着好奇心逛了一圈,发现海鲜和肉类都不太新鲜,便有些兴致缺缺,最后只拿了一碟蔬菜和水果回去。
酒水和饮料也是自助的,萧寒给其余三人倒了杯冰啤酒,给何冉则倒了杯椰子汁。
中途几番有人过来劝何冉酒,都被萧寒周旋挡回了。
何冉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特别”照顾,心里猜测这算不算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一分。
一帮人并没打算吃完饭就散伙,在胖子的带头提议下,又决定转战KTV。
何冉身体不舒服,本打算先告辞回去休息的,可转念一想,对萧寒的歌声产生了几分期待,便决定还是坚持一下跟着去了。
萧寒唱的是首老歌,曲调缓慢,他的歌声该怎么形容呢,朴实,低沉,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味道,听得何冉心灵安静下来。
歌词写得别有深意。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胖子一边跟着歌声打节拍,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入神的何冉,挑眉道:“怎么样,不错吧?”
何冉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说:“嗯。”
中途何冉去了趟洗手间,强忍着皮肉分离的疼痛感脱下鞋子,皱眉检查脚后跟的伤口。
血一直止不住,已经浸透了创可贴,以她的体质,再耽误下去得出事情。
回到包间,何冉本想提前和萧寒告别,却发现原本他坐的位置空了。
当她开始用视线四周寻找他的身影时,萧寒推开包间的门,从外面回来。
一双软绵绵的拖鞋放在何冉脚边。
萧寒在她身旁坐下,轻声说:“换上吧,会舒服很多。”
何冉怔了怔,没想到他特地去给自己买鞋了。
过了很久她都没记起道谢,反倒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寒淡淡道:“小事而已。”
何冉是认真发问的。
对萧寒而言的这些小事,甚至连杨文萍都没有为她做过。
即使在她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家人的关怀都未能让她感受到真情实意的温暖,也或许是她早已麻木。
何冉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从这个相识不足一月的男人身上,一直空洞的心灵缺口得到了某种满足。
活动结束是晚上十一点半,从KTV出来后胖子再次提议转战酒吧,幸亏萧寒驳回,不然何冉可真招架不住了。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画室的门禁时间,何冉今晚的住处成了一个问题。
胖子给她出主意:“小洲村旅馆多,应该有空余的房间,但你一个小姑娘自己住不安全吧,或者来我店里,有个小杂间空着,就是很长时间没收拾过了,估计会有蟑螂。”
语调一转,说:“当然,你要是想去老萧那儿睡也行。”
何冉转过头,目光找寻萧寒,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介意收留我一晚么?只要借我沙发床就行。”
萧寒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问:“你不怕么?”
何冉摇头:“不怕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萧寒久久没说话。
何冉说:“难道你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萧寒轻轻一笑,这可真罕见。
何冉并不喜欢太爱笑的男人。
她认为许多原本长相还不错的人一旦笑起来就会大打折扣。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笑起来却很好看,他的笑只会为他添色,淡淡的,点到即止的。
或许是拜那双极尽风流的桃花眼所赐,即使他只是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跟你调情。
何冉还没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他带着极浅的笑音说:“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