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大地，茶茶侧躺在床，欣赏白得来的月色。现在大约是晚上七八点，村庄却一片黑漆漆。大家日子紧巴巴，没有过多余力开展夜生活。夜枭咕咕长鸣，展翅掠过屋檐，若有不自量力的老鼠夜游，便是它丰盛的加餐。

利特爸爸今天没有回来。城墙里的世界或许比外侧贫瘠的村庄更广阔，单凭男人的两条腿，难以实现一日间往返家与工作地。他是为领地贵族做工，吃住会比在家更好吗？他的魔法要怎么操作？他会怎样看待大女儿的标新立异？

夜色渐深，月亮躲进乌云，茶茶被寂静的黑拥入怀抱，深深坠入无尽的梦之海。白日劳作间无暇深入的问题，于此时蜂拥而至。她放松自我，舒展四肢，任由失重感席卷全身，清醒地意识到正在做梦。

这是一种古怪的体验。然而更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顶着枯黄鸟窝头的少女跪坐于水波之上，温热的泪滴穿过水面，垂直落下，停在茶茶的掌心上。

你是真的茶茶吗？

你为什么在哭泣？

你有什么心愿还未完成吗？

她想问哭泣的少女，张嘴却只吞进数口苦涩液体，像是海水，又比海水奇妙，完全没有喉头堵塞的感觉。她仰面朝上，吐出一连串泡泡。少女远在她伸手不可及之处，要是她不再捂脸哭，也许能注意到她送出的那串泡泡。

茶茶睁开眼，脸颊是湿润的。她疲惫地坐起，探手测量温度。万幸，她没有发烧，也没有咳嗽，应当仅是睡眠不佳。她对昨夜的清醒梦毫无记忆，只有身体残留着一种悲伤的无力感。

当——

浑厚的巨钟被敲响一下，日出时分来临。勤劳的人们应声而起。

放牧的人开打牲畜圈栏，驱赶着动物走向村后的草原。这些动物看似和原先世界的牛羊一样肥美，脑袋和身上多长了几对眼睛、几支角。硬要说的话，可能更像会出现在《山海经》上。

去采摘的人，需要这会儿提上干粮和竹篓，赶在太阳全部升起之前进入树林。过早，光线不足，容易迷路；过晚，好东西可不会留在地上等你。

丽丝整顿结束，戴上竹编的帽子，点清孩子的数量，正要出发。茶茶洗漱完毕，提着小帽子问：“妈妈，今天我可以一起去树林吗？”

丽丝本不想她同行，一路照顾病弱的少女意味着收获减少，不过思及大女儿近期表现的活跃，她点点头同意，不愿打击少女的积极性。

丽丝往竹篓里多放两块干粮，将小儿子嘱托给附近的邻人，领着大女儿一行走进树林。

茶茶家在采摘方面有天然优势，他们住得离树林最近，魔法强的孩子也多，常常能比其他村人更深入内部。一行人踩着落叶与露水，淌过细窄的溪流，慢慢前行。

早间的日光不算火辣，穿过层叠的枝叶，散落在茶茶肩头。无论哪一个茶茶，都不算熟悉长途跋涉的体验，她满脸红彤彤，帽子已经挂到脖子上。

“妈妈，我们要走多远？要穿过树林吗？”

“哈哈，怎么可能。这里是迷踪林，除了行脚商，谁也走不出去。我们再走一会儿，再往里一些，那儿没什么人知道，有一片嫩笋地。”

茶茶闻言，愣在原地。迷踪林？听起来很有魔法的感觉。这里的人尽用魔法做些稀疏平常的工作，除了飞行，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魔法味儿”十足的设定。

“迷踪林？走不出？为什么行脚商可以呢？他们会用特殊的魔法？”

莱纳替姐姐劈开拦路的树枝，说道：“他们有特殊的通信牌，上面印着帝国和王国的徽印。树林尽头是玫瑰王国和我们塔克斯帝国的界碑，没有两国的徽印，谁也走不出去。”

丽丝露出赞许的笑容，轻拍莱纳的肩膀。大儿子马上就要12岁了，一向踏实好学，魔法能力值不错，头脑也不坏，将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卫兵。

茶茶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疑似界碑、警告牌、指向标之类的东西。她模仿袋鼠跳，一下一下蹦，眺望远处。

“真的吗？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双胞胎从前面退回来，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指向西方：“在那里，在那里！”

茶茶垫脚张望，只瞧见一片绵延不绝的墨绿树影。

丽丝驻足，一手抹汗一手叉腰，问身边站着儿子：“莱纳，你看见什么？”

莱纳眯起眼，回答：“一座山，灰蒙蒙的。”

“错了、错了！是白色的山！是雪山！”

双胞胎做鬼脸嘲笑哥哥。

“咦？只有我什么都看不到吗？”茶茶瞪大眼，一瞬间捕捉到树影上某些事物的扭曲波动。这波动像羽毛一样轻盈，像涟漪一般闪现，还没等她定睛细看，消散在空中。

“不对，我刚刚看到了，只有一下下！有什么东西在！”

她兴奋地叫。转生以来，她亲眼看过不少魔法，但还是首次亲身经历，激动得浑身发抖。

丽丝欣慰地笑，说：“这说明茶茶你也能用魔法，能看到魔法。妈妈能看到山的虚影，爸爸听说可以看到实物的山。魔力值越高的人，看得越清晰。照这样算，我们家双胞胎以后说不定可以当祭司！”

哦哦，来了，祭司！茶茶暗暗搓手，愈发感受到自己正处于魔法世界。本来就是嘛！明明奇幻的背景，搞什么种田牧畜基建？魔法才是硬通货！

她回忆玩过的网游，凭空捏造了一个穿白色金边牧师皮肤的小人，银色的发丝熠熠生辉，圣洁的笑容纯真动人。小人眨眨眼挥挥手，耀眼的光芒四起，笼罩周身，为她描绘出曼妙身——

咚！

......姿。茶茶捂着脑袋，怒瞪弟弟。

“你干嘛打我脑袋！”

莱纳扯扯嘴角，指前方：“走了，笨姐姐！”

原来在她妄想全开之际，其他人早已重新启程，走出很远了。

“等等我啦，笨弟弟！”她喊着，快步追上去。正逢早间钟响，当当鸣钟声顺着风传到树林，惊起一群飞鸟。其中一只急昏了脑袋，一头撞到树干上，啪嗒一声落在茶茶正前方。她忙于追赶家人，脚下不注意被绊到，轰地一声五体投地，激起一阵枯叶乱飞。

领先几步的莱纳目瞪口呆，掉头回来的双胞胎迅速超过他，手牵手飞奔到姐姐身边，一人一手逮住飞鸟的两个翅膀，高声呼唤：“妈妈！妈妈！有猎物！有猎物！还有姐姐！还有姐姐！”

丽丝沿着回声照过来，笑得人仰马翻。

“看来今天的行程到此结束了，哈哈哈哈哈，我们，哈哈哈哈，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哈哈哈哈哈。”

茶茶气愤地爬起来，抓起枯叶丢莱纳。莱纳边躲边喊冤：“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绊倒你的！”

“不管，就是你不好！”

等她冷静下来，好生自我反省。似乎自从转生到这个少女身体里，她的情绪和思维日渐趋于低幼化，爱记仇、不讲道理、难以忍耐自己的食欲和睡眠欲。她不清楚这情况是好是坏，哪怕在原先的世界原先的童年，她应该也不是一个幼稚的人。

好吧，记仇是记的。她阖上眼，坦率地自我剖析。真疼。

“妈妈，今天不去采嫰竹了吗？”双胞胎黏着丽丝撒娇，他们还想去昨天找到的秘密基地里玩耍，那儿有好大一片花田。姐姐今天也在，他们要一起做花冠。

丽丝坐在树墩上拿帽子扇风，喘着气解释：“今天不去了。因为我们已经找到足够吃的食物。树林里的作物不是取之不尽的宝库，它们是尼斯神之子昆特的宝藏。昆特大人允许人们捕猎、采摘，但不能超过自己所需要的部分，否则他会降下神罚，收回树林所有的作物。”

双胞胎紧张地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神罚对他们来说，是最最可怕的警告。

所有的孩子都知道，这片大陆古时候是一片完整的土地，主宰土地的王族与信仰神明的教会产生纷争，推翻了创世神莉莉丝与蒙拉的神殿。两位一体的创世神降下神罚，以汹涌的波涛摧毁壮美的王宫，使冷酷的东风吹倒绵连的住宅，教肥沃的土地还以贫瘠的作物，令日月光照失却规律与因果。

“从此，大地裂变为三块，神仆居住的塔克斯帝国，神之花绽放的玫瑰王国，还有神子栖息的波塞大海。创世神所祝福之民将拥有神奇的魔法，罪之民永不得起身。”

双胞胎同时念完神话，空洞的眼神望向茶茶。

茶茶哼唧一声，代表自己有听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魔法，那再有神明也不稀奇。比起这些基本层面的历史，她对神之花、罪之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玫瑰就是神之花吗？有指定特殊的颜色吗？

罪之民不得起身，是暗喻地位和能力，还是某些明确的特征？他们驼背，或者是侏儒？

她兴味盎然，疲劳值顿时清空，脚步轻快地跟上大队伍，回到家中。

他们回程进度更快，进门时午间钟尚未敲响。丽丝一一解下孩子们的背篓，取出干粮和战利品，纠结午餐如何料理。

茶茶甫结束趣味十足的联想，多巴胺过剩导致她兴致高昂。她挑开木盖，捏捏放回去的干粮，发现它果然是风干的地里果厚片。一个有趣的想法出现在她脑中。

“妈妈，我们今天做石锅炖大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