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无锡这座城，拥有很浓厚的历史痕迹，祝向云行走在人群中，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迷茫。
她已经拿走了那封能让乔峰无法在中原立足的遗书，可一切事情还是和剧情设定好的那样，一切照旧的发展下去，好似她只是往湖里丢了一颗石子，在那层水波过去后，湖面还是会归于平静。
但那颗投入湖里的石子呢？
它真的会归于平静了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平和的假象？
祝向云无从得知，她也不清楚，像是岁月中的陈词滥调，如今的她也没有看见指路的明灯在哪里。
从她到这个世界的那刻开始，她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目标。
成为天下第一剑客，那只是因为朱淮序告诉她，他们能凭借这个东西回家，回到那个和平的年代，只要回到了她的故乡，她就看不见在泥泞中挣扎的苦难，对人命蔑视的权贵，出身穷苦却带着世家大族傲气的江湖人……
哪怕是楚留香，在心底也保留着封建社会男人固有的思维，他也希望女子不要轻易涉足江湖，将女人当做所有物。
花满楼呢？
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他的温和开朗也成了禁锢他的枷锁，他是武侠世界的特立独行，他经历了旁人无法想象的苦难，苦难后心底仍然保留着善良的底色，是缱眷的蒙月，却依然没有摆脱封建社会下的固有思维。
他和陆小凤不一样，却又一样。
西门吹雪……
在她认识的人中，哪怕是神侯府的捕头，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做到遵守律法。
圣贤书在武侠世界本就是废纸一张。
乔峰有什么错，只因为他是契丹人，他的父母被人无端害死，而他就要承受由他父亲带来的恶果吗？
慕容复呢？
这冗长的一生都活在一个复国的谎言中。
她很烦闷，江湖的底色是什么，或许是无数侠士在人心猜忌和厮杀中累起的皑皑白骨，是最后一场空的悲哀。
这些人的一生被剧情框住，又或许不止这些有名的英雄人物，还有无数被作者物化过的女性。
医术无双，拥有一手易容妙术的苏蓉蓉原本可以开设药堂，不需要苦苦等着楚留香回心转意，也不用最后“黑化”。
宋甜儿有一手好厨艺，她可以开个酒楼，也可以去酒楼帮工，不需要用厨艺笼络住男人的心。
李红袖知晓江湖事，简直就是江湖百事通，或许她可以和了解天下武学的王语嫣合作，组建个民间组织，记录江湖异闻，将江湖上有名的人编撰成一本书，从出生到死亡的起起伏伏。
雷纯，一个父权社会下的牺牲品，或许她可以自私一点，但她的出身让她无法抛弃六分半堂，若是日后真成六分半堂的堂主，和苏梦枕争个你死我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是死在对权力的野心中，不是所谓的下作手段，她不需要被污了名节来达到黑化，天生的野心就很合适。
……
有太多人了。
祝向云也不是救世主，她没有这个救世的想法，也担不起这个重任。
这些事情她也只能想想，藏在心底，等到她成为天下第一的那刻，那些想过却实现不了的事已经成了过去，而她无需对过去负责。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心底有道声音在呐喊，想要唤醒她的麻木，告诉她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由的理想邦，有肆意驰骋的原野，她应该伸出援助之手，拉一把这些困在绝境之中的人。
就像她想抓了原随云，不单单是因为她被人下了套的气愤，还有岛上那群无辜的女人。
她想她们能够拥有崭新的人生，不必往后余生都寄居在黑暗之中。
哪怕她知道没有她，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里，楚留香也会去救赎这些可怜的女子，但她既然已经出现，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们早日逃离那个魔窟才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因为她的这个举动，会少一些无辜的女子遭受迫害。
浮华与平凡，信念与坚持，从始至终，她都在被迫成长。
祝向云抬头，天色明亮，刺眼的阳光促使她眯了眼。
她在这个时代或许做不成什么大买卖，也闯不出什么光耀门楣的天地，但她既然来到这里，是否能尽绵薄之力，改变这些人本该的结局。
死亡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若是因为野心死去，也并非不能接受。
祝向云长舒一口气，她蹲在城墙角，头顶的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渐渐缩成一团小黑点。
城墙角有蚂蚁在搬家，不知接下来江南是否有一场暴雨。
蹲太久，腿有些发麻，她直接坐在草地上，靠着城墙，身后仿佛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时间洪流。
赤霄剑被她抱在怀里，剑柄处嵌有七彩珠，冰凉的剑身让她短暂地从一片白茫茫的路途清醒过来。
头顶上多了一片阴凉，有人在她上空撑了一把伞。
“是朱淮序啊——”看清来人后，她释然地笑了笑。
仿佛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有了眉目，命运安排他们在最好的岁月相逢，那么当下的选择就已经在相逢的那刻注定好了，她做不成救世主，但并不希望这些人就那样潦草的死去。
轰轰烈烈的活着吧！
痛苦也好，起码活着。
年少时她心向晴日企图肆意奔跑，不信人间有离殇……
那种刻在骨血里不服输的精神在来到这里后，几乎快要被世俗所磨灭，她看不清来时的路，也找不到向前走的阶梯。
如果人生是一场历练，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朱淮序蹲下身来，伞面倾向她的方向，学着她的样子坐在草地上，偏头问：“怎么了？今日要做伤感的蘑菇？”
“哪有，我只是在想一个很哲学的问题。”
“想出来了吗？”
祝向云干笑：“都是哲学了，哪有这么轻易被我想出来。”
她有些想哭，在见到朱淮序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却又是最能宣泄情绪的方式。
估计是她的脸色不大对，朱淮序给她递了方帕子：“其实……熬过去就好了。”
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是思想上的不对等，是灵魂深处的孤独和寂寞，是莫大的无能为力。
熬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朱淮序安慰的话就那样堵在嘴边，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登对的思想只会让无力感加重，长期下去会让一个人的精神更加脆弱。
祝向云攥着帕子，盖在脸上，希望能遮住刺眼的日光：“或许吧。”
她自顾自地说道：“从一开始，我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被人推着走，如今，我想清楚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做不成救世主，我只想把那些大奸大恶之人抓进监狱，让那些令人唏嘘的结局有所改变……”
朱淮序静静地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被他转了又转，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现。
听完她的话后，朱淮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那走吧，当下正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祝向云扯下帕子，抬眼看他，伸出手去：“麻烦拉一把，腿麻。”
朱淮序无奈摇头，将人拉了起来，道：“不早说。”
往前行了数里，道路曲折，弯弯绕绕，一路来到了乡下的田径，看到这一景象，祝向云想到了丐帮总舵的路，谁能想到堂堂的丐帮居然住在深山里。
江南一带田地肥沃，河流纵横交错。
此事天色微暗，祝向云拿出火折子点燃，有了亮光才接着往前走了许久，得见一片红色的杏林，云蒸霞蔚，煞是耀眼夺目。
才踏入杏林，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道略为耳熟的声音：“对不起兄弟的你虽然还未做，却离那日也不迟了。”
接着又传来一声喝声：“胡扯！乔帮主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岂能容你这等贼子空口无凭诬陷于他！实话说，你所说的那些流言也曾流入老夫耳里，但老夫坚信乔帮主为人，那些谣言我只当是在放屁。
我倒想知道，是哪等不要脸的贼子，竟然信了你的胡言乱语！
说来说去，左右不过那几句话，还不如自行了断了去划算。”
祝向云吹熄了火折子，听到此番蛮横的话语，问：“这谁啊？”
“吕章，丐帮传功长老。”
瞧见前方的火光，他往那出走去。
祝向云也跟了上去：“我记得电视剧里是晴天白日，也没有绚烂的杏林。”
“祝姑娘——”段誉率先瞧见了夜幕里而来的祝向云，因王姑娘在跟前，动作也收敛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热情。
周围的丐帮子弟见到有一男一女前来，又见到帮主的结义兄弟喊出其中一人的名字，防备之心虽没有那么重，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心，一双双眼睛直直盯着这二人。
祝向云笑了笑：“好巧，段公子。”
段誉连忙让出一个空地，问：“祝姑娘怎么也来了？”
“听闻无锡附近有处杏林，徇烂无比，便带着朋友前来踏青。”
众人随即把视线放在她所说的朋友身上，一袭束腰圆领红袍，脖颈处微微露出里面白色的内搭，肩颈处还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低调不输奢华的绣样，一袭墨发只用了一根檀木簪绾起，整个人都透露出非凡的气质，红色的衣袍本就扎眼，穿在男子身上倒是难得的妥帖。
不过，比起男子经验的容貌，令众人更感兴趣的则是这位祝姑娘腰间的长剑。
前些日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赤霄剑，传言赤霄剑的主人年纪轻轻，便习得一手好剑术，一剑在拥翠山庄划出一道十丈深的沟壑，后又和陆小凤协助神侯府将天下首富霍休缉拿归案，击破了边塞小国企图复国的梦。
当时慕容复得知这个消息后，表情十分难看。
这位姑娘的名声可谓在那之后响彻江湖，尤其是后面又传出她与西门吹雪的胜负只在一招之内，她的名声一时间更加显赫。
王语嫣、阿朱、阿碧这种闺阁女子也听包三先生提过一嘴，只不过言语中多是不屑。
48.
朱淮序扫了一圈，黑沉沉的眸子幽深而危险，吓退了不少心思不纯的人。
“这台戏还真是唱得挺有意思的。”至少比皇宫内那位太后会演戏。
祝向云拨弄了一下火堆，好让火焰燃得更旺：“这才刚开场，急什么？”
陡然听见全冠清大声说道：“马副帮主遇害一事，幕后之人受乔峰指使。”
乔峰闻言脸色都变了，他是真的被震惊到了：“什么？”
全冠清仍不知羞耻为何物，大声说道：“你一直憎恨马副帮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不料因着毒蛊事件保下了马副帮主的性命，你觉得你帮主之位不稳，想借机做些什么！”
乔峰没有想到他会被人如此冤枉，更没有想到帮中居然有不少人信了这件事。
他本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得罪帮中兄弟的事，想着借此机会坦诚说来，却未曾想到居然和马副帮主有关。
他心中沉痛，叹道：“我和马副帮主交情虽不深，言谈也不算投机，却从未存过害他之心。皇天后□□鉴，若我乔峰有加害马大元之意，定教我乔峰身败名裂，受千刀万剐之刑，为天下英雄好汉所不耻。”
与乔峰那边言辞恳切，急于自证清白的场面不同，祝向云这边就相当和谐且十分温馨，她拿着木棍从火堆里分别拨出一个烤熟的土豆和红薯。
周围的几个人和一些丐帮子弟都一人捧着一个土豆子或红薯，在跳动的火光闪耀下，拍拍外皮的灰尘，静静地剥开外面有些发黑的皮，但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乔峰那边。
冒着热气的红薯在夜里露出金黄色软绵绵的瓤，一口下去软糯香甜。
拳头大小的土豆子，外皮变得有些皱巴巴，但并不影响它的口感，软软糯糯，并不输香甜的番薯。
祝向云丢了一个烤好的土豆子给朱淮序：“接着，二选其一，只有土豆了。”
朱淮序被烤土豆烫了一下，很快剥开泛黑的外皮，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能有吃的就不错了，挑食，不存在的。
注意力一直很集中的段誉起初是有些嫌弃，毕竟他是大理皇室的世子，但看着王姑娘和阿朱阿碧丝毫不嫌弃地剥开了黑黢黢的外皮，他也不在说什么，他一个大好男儿，总不能比姑娘还娇气。
却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嘴，这可能就是对他心气高傲的报应吧。
纵使他没有显露出对红薯的嫌弃，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丝不忿。
朱淮序头也不抬，对不远处的闹剧没有丝毫兴趣，因为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乔峰太过正直，以至于他会第一时间自证清白。
说来也好笑，按照现代律法，应是谁主张谁举证，结果全凭全冠清上嘴皮下嘴皮一碰，丐帮一大半的人便信了这子虚乌有之事。
说是汪剑通亲笔，也没人找个笔迹鉴定专家前来鉴定一番，更可笑的是，这群人嘴上说着家国大义，却选择龟缩在中原，也不曾想过真的做点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事，紧邻契丹和西夏的边关可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安定。
吃着百姓种出来的米，却满口仁义道德，还看不起底层人。
江湖上不少的帮派都烂透了。
不多时，全冠清又将话头扯在段誉和王语嫣等人头上：“……我等来到姑苏寻仇，而你却选择一而再再而三与敌人勾结，那三人是慕容复的眷属，你却加以庇护，那小子说不定是慕容复的朋友，你又与他义结金兰……”
段誉连忙吞下手中的红薯，朗声道：“你莫要空口无凭便诬陷于人。我既不是慕容公子的朋友，也从未见过慕容公子。这三位姑娘乃慕容公子亲属。可不得恶意去揣测我大哥，凭空诬陷。”
他脑子一抽，只想着把王姑娘从眷属二字中择出来。
那全冠清又开始攀扯起来：“那非也包不同乃慕容复……”
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了不远处吐沫大战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杏林那边传来的细微动静。
忽地一个黑色的圆球从后面滚了出来，在黑的无法辨认的情况下，祝向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即将滚进火堆里的“煤球”。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手中提溜的“煤球”：“哟，这哪来的叫花鸡啊？”
不少人的视线被她的话吸引过来，盯了她手中装死的煤球一瞬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乔峰和全冠清的大戏上。
段誉也瞥了一眼，心里暗道：这哪里像鸡了，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朱淮序终于舍得抬头，只不过也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尔后又低下头去想自己的事。
“小凤凰被拔了毛，现在是连声都不敢吭了吗？”祝向云盯着黑黢黢的某人。
陆小凤见身份被拆穿，抖了抖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丝毫不慌地拿起刚从火堆里拨出来的红薯，剥皮开吃。
他那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惹得阿朱阿碧偷偷看了好几眼。
祝向云递过去水囊，好奇地看着他：“居然有人能让你这样狼狈，可真是少见？”
陆小凤接过水囊，豪饮了一口：“说出来你不相信，我极少遇到如此守信的人。”
“总不能又是你的桃花债？”
陆小凤连忙摆手：“不，我倒希望那是桃花债，如果可以，我宁愿翻跟头比赛一直输给猴精，也不愿在见到这个人。”
能用翻跟头比赛做誓言，向来那个人真的很令陆小凤还头疼。
祝向云闻言眉头一挑：“看来陆小凤又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陆小凤觑了前方的场面一眼，余光无意瞥见一位神似天仙般的女子，一对眸子似萤光闪烁，神采飞扬，垂首担忧的瞬间端庄中又透露出一丝稚气，一阵清风拂过，吹动这姑娘发间的白丝带，如梦似幻，仿若非尘世中人。
陆小凤觉得，自己那颗才归于寂静的心稍稍躁动了一下。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小姑娘，但他挺爱欣赏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尤其是现在他对面坐了一个似天仙般的女子。
祝向云见状直接敲了陆小凤一个爆栗：“回神了，陆公子。”
陆小凤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说起我的麻烦，你的麻烦似乎也不少。”
祝向云理了理袖子，道：“麻烦而已，能解决的都不是麻烦。”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在此听了几句，陆小凤算是理清了这场乱事的始末，丝毫不顾及丐帮的面子，还大大咧咧地和祝向云谈及起来。
“送你四个大字——”祝向云拔出自己的佩剑，在火光照射下杏林瞬间亮如白昼。
陆小凤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哪四个字？”
“多管闲事。”
陆小凤张了张嘴，有种口才突然抛下他离家出走的无力感：“真希望你不是在骂我。”
剑啸声也随之响彻杏林，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一代名剑的剑啸声的确骇人，惊起林中一片飞鸟，也吓得正欲替几位长老受过的乔峰回过头来。
他不忍心四位长老就此送命，所以决定带他们几人受过，却不料忽闻剑啸声响。
只在片刻间，那把短刃好似长了眼睛，扎进了乔峰的胸口。
祝向云提剑站在火堆前，剑刃对着地面，冷冷地了周围人一眼：“一群白痴。”
手腕一转，一道剑气劈出，直接将地面划出了一道数丈深的沟壑，划成两半的火堆燃势头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