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京都位于北边,从澜州出发,坐马车一路往北,大约要走半月才能到。
而现在还没到冬雪消融的时候,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官道上,一辆没了顶的马车呼啸疾驰,后面坠着几个拿刀的杀手。
一个老仆人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眼,然后连忙催促车夫。
“快!老刘再快些!他们追上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刺耳,脸上带着急切与慌张。
催完车夫,她扭头进了车里,安慰自家小姐。
“小姐放心,再往前就能到城门了,后面也有人去报信,我们会没事的。”
那小姐生的瘦弱,一张脸苍白极了,头上的珠钗更是乱的不成样子。
她抓住仆人的手,颤颤巍巍道:“杨妈妈,我…我会死在这儿吗?”
杨妈妈擦擦眼角的泪水,抱住她,柔声道:“小姐别说丧气话,等会儿被追上了就往前跑,不要回头,老爷夫人在等你呢。”
叶幼青眼角溢出泪水,唇色越发惨白,面临死亡的恐惧正逐渐占据她的大脑。
她想,自己是否真应了那假道士“人血尽,入神国”的箴言。
半年前,叶幼青随母亲去道观上香,正好遇见一个算命的道长,便算了一卦。
谁知道那道长拿了生辰八字,也不起签,直接写了六个字给她,然后就让她们走了。
等迷迷糊糊的下了山,她们打开纸条一看,竟然是“人血尽,入神国”这六个字。
在周朝,“神国”可不是什么好意象,坊间传言那是死去之人的住所,更别说前面还写着人血流尽。
谁的血流尽,是其他人,还是叶幼青。
总而言之,自打看到这六个字,她们母女两都感觉有股阴云笼罩在头上。
正好她父亲当时被停职,在澜州的外祖又想见见孙女,她母亲叶夫人就让她收拾一番去了。
去的这一路上非常顺利,在外祖家也住的舒坦。
她便以为写这签的是个假道士,写这个也是想诓骗她母亲多给些香油钱。
没想到,这签竟然在这儿应验了。
这伙贼人是在半路的山道上拦住的她们车队,刚开始只想着给了钱财或许就能走,但那些人竟是看都不看放财物的马车,直直的走向叶幼青所在的那辆。
幸好赶车的老刘跑的快,其他下人也死命阻拦,这才让她们逃出这么远。
可老天爷像是也想让她死一样,原本畅通的官路竟然被拦住了!
那是一处狭小的地方,一颗粗壮的柏树横倒在路上,柏树后还有重重叠叠的大石。
再往上看,原来是半山腰处斜长出来的柏树从中间断裂,这才掉在路中间,做了拦路虎。
叶幼青不顾杨妈妈的阻拦,扒着车壁看着越来越近的杀手。
“小姐,”杨妈妈抱住她,“你往山下跑,现在就走,我来拦住他们!”
老刘也急切的招呼她们:“快走,那山下还有路!快!”
叶幼青被两人推搡着往路边的陡坡走去,浅色的衣裳隐约可见鲜红的血丝和大片的脏污。
“我们一起下去吧,”她泪眼朦胧,“下去了就分开逃,他们抓我,不会追你们的。”
“小姐!我们怎么能让你去引开他们呢,快走吧!”杨妈妈不听,想将人推下去。
可叶幼青紧紧拽着她的手臂,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杀手越来越近了,杨妈妈发了狠,用力掰开叶幼青的手指,一把将人推下陡坡。
那坡陡峭,但不算很高,下面不远就是树林,树木高大且杂草丛生,很适合隐蔽。
杀手一共五人,老刘手里拿着根木棒与他们缠斗,身上已经血流滚滚。
杨妈妈张开双臂拦住想下坡的两个人,却被一刀削掉了胳膊。
叶幼青扒住树干,一回头就看见杨妈妈双臂飞离,血洒空中。
接着,手臂掉落,一路滚到了叶幼青面前。
杨妈妈的手很粗,也不细腻,穿的衣服更是浆洗到发白。
看着这只手臂,叶幼青想:平时该多给杨妈妈一些擦脸油的。
杀手下来了,叶幼青不敢再停留。
这是杨妈妈、老刘,还有其他人给她争取的逃生机会,她不能停下来,她要回去,她要安全的、平安的回去。
这林子里全是枯枝烂叶、嶙峋怪石,三步一滑、五步一摔。
不过一截路,叶幼青手臂上便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苍白的脸庞更是多了不少的划痕。
杀手不慌不忙的分散包围,像是戏弄猎物的野兽,任由弱小的猎物挣扎却也难逃他们的魔爪。
叶幼青连滚带爬的逃着,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
她扶着树干,捂着胸口咳嗽,绝望的眸子无措的四下张望,寻找能逃生的缺口。
突兀的,她看到一旁的树后有着一片衣角垂落在草叶上。
“你还活着吗?”叶幼青蹒跚着走过去,看见了一个靠着树、闭着眼睛的人。
那是一个容貌昳丽的人,脸上的伤痕衬的他越发美丽。亮眼的黄色衣衫也格外配他,显的他肌肤白嫩。
想到身后的杀手,叶幼青先探了探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又推了几下没推醒。
然后毫不迟疑的将人推到在树下,有扒拉了些枯枝败叶盖住他的衣服,然后自己歪歪斜斜的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那些杀手的目标是她,只要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便能引走杀手,不波及到无辜的人。
正好那人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死了,醒不过来,不会发出动静吸引杀手的注意,肯定会没事。
那倒在树下的人是没事,但叶幼青就不一定了。
“嘭!”
杀手头领抓住叶幼青的胳膊,用力一甩,将人撞向树干,无数碎屑纷纷扬扬的落在几人头上,叶幼青嘴角更是溢出一丝鲜血。
“说,国策在哪儿?”带血的长刀架在叶幼青的脖子上,迫使她仰起脑袋,与那首领对视。
叶幼青后背紧贴树干,手指攥紧衣袖,冷静道:“我…我不知道什么国策。”
“撒谎,”首领冷声呵斥,“做为赢二小姐唯一的朋友,一定在你这。”
叶幼青咽了口唾沫,带着哭腔说:“我没有!赢姐姐的东西都被她父兄拿走了!我什么都没有!”
他们说的赢二小姐,是叶幼青在澜州结交的好友,名唤赢晴,两人感情深厚、情同姐妹。
十三天前赢二小姐落水去世,留下的东西被她父兄烧的烧、扔的扔,叶幼青确实一样都没抢下来。
或许是知道自己今天会死在这儿,叶幼青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抓着杀手头领拿刀的手,恳求道:“你告诉国策是什么,我死了我去帮你问,或者我去赢家闹,你告诉我啊!”
随即,她又捂脸哭泣:“赢姐姐去世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的遗物我也没留下来,我哪里有脸去见她啊…”
叶幼青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自己对不起赢晴,一会儿说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这几个杀手,配上她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子。
那头领或许是见不得一个世家小姐受折磨,抬起长刀做斩首状,怜悯道:“叶小姐也别怪我等,只是那国策确实不能流落在外,下辈子你在和赢二小姐做姐妹吧。”
说话,他挥刀而下,破空之声分外刺耳。
求生是本能,更别说叶幼青惜命至极。
眼看长刀就要落下,叶幼青却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柄小刀,试图格挡。
可闺阁小姐与杀手的力量天差地别,那小刀也不是大刀的对手。
伴随着清脆的“当”的一声,小刀破碎,叶青夏手筋断裂,后背重重的撞在树上,依稀可以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杀手再次举刀,怜悯的眼神变成了怒火冲天。
“住手!”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场谋杀,更吸引了几人注意。
叶幼青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人影逆光而来,等人走进了,她看到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才想起来,这是刚才倒在树下的人。
她看着那人越来越近,脑中不断思索着怎么把人摘出去,但思来想去,发现这人无论什么身份好像都必死无疑。
除非,他能反杀这几个杀手。
杀手头领又把刀架在叶幼青脖子上,偏头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然后就见那个手下抽刀出鞘,快跑上前,接着一刀接着一刀的向那人砍去。
那人身手灵活,左闪右避躲过大刀,然后一个矮身躲过横劈的刀,绕道杀手背后,再一脚踢向他的手腕。那杀手一时吃痛,手一松,刀便落在地上。
可惜,不等那人去捡刀,另一个杀手就架刀在他肩膀上。
杀手头领看着并排跌坐在地上的两人,气笑了:“勇气可嘉,希望下去地府还能这么勇敢。”
说罢,他不举刀了,直接前刺。
可还没等他刺呢,叶幼青便大声喊到:“我有国策!”
“你刚才说没有。”头领冷漠道。
叶幼青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因为…因为我不想让赢姐姐的东西落到你们手里。”
“行吧,”头领放下刀,“东西在哪儿?”
“你放了他我就告诉你!”叶幼青指着身旁的人,和头领讨价还价。
那头领眯着眼睛,思索半晌,同意了:“可以,但他要留下一只手。”
“不行!”叶幼青举起无知觉的手臂,试图拦住他们,“他要是不能完好无损的离开我就咬舌自尽!”
头领蹲下来,平视她说道:“叶小姐,你现在没有商量的资格了。”
叶幼青颓然,嗓子有些喑哑的说道:“这位公子,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这人身形纤瘦,面容雌雄莫辨,让人拿不准是男是女,但能在外行走的,多半是男性。
“没事,”拿公子握住叶幼青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说不定会有伟大的精灵救我们呢。”
叶幼青不适的躲了躲,惨然道:“公子等会儿便走吧,离开后只消给丞相府递个消息就行。”
“这还是自己说好一点哦。”
头领在催促了,叶幼青一想到今日要丧命于此,也没了说话的欲望。
只是那公子还喋喋不休,在她耳边道:“以精灵之名祈祷,日月为见证,让我们灵魂相连,命运共享。”
那声音是带着朝气的少年音,若是平时,叶幼青绝对心情舒畅,现在只觉得烦躁。
可莫名的,那四句话就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不由自主的跟着念了出来。
“以精灵之名祈祷,日月做为见证……”
两人的声音逐渐重合,喃喃低语的声音逐渐放大。
头领觉得不对,反悔了抽出长刀,欲杀那公子。
只是大刀碰到那人皮肉,就像是砍中了铁皮,强大的力量将他震飞。
他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将刀插到地上向后滑行,拉出一条沟壑。
平稳身形后,他抬头看向那两个人,却只看到越来越强烈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