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太监弓着身穿过蜿蜒曲折的幽深走廊,墙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哪怕几乎是掂着脚尖走路,在这个空旷寂寥的回廊还是如此醒目沙沙作响。
行至几许,在一扇楠木雕花大门伫立,手掌成拳轻轻扣至三下,只听见一道带着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
“进来。”
小德子得令,目不斜视推门而入,依旧低垂敛目,恭敬答道,“陛下,兰家小姐没了。”
闻言,坐与书案前的男子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明黄的宝石绸缎随着摆动熠熠生辉,讥讽一声,“你觉得兰宥有那脑子吗?”
话音刚落,傅钰卿抬起脸,在烛火照耀下,面庞俊朗,眉目如画,却不知怎么的带了三分病气。
“陛下的意思是——”小德子执起茶壶,动作不紧不慢,就在这个时候,傅钰卿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沫飞溅,也把案上的奏折染了七七八八。
小德子见此,吓得立马就要大叫,只看见傅钰卿抬了抬手,毫不在意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污,目光奇异带着精亮转向小德子,“你觉得朕的三个儿子,谁能荣登大宝?”
小德子闻言惊出一身冷汗,面容惊恐,低垂的眼瞳却划过一丝惊疑,忙不迭的跪了下去,重重磕头,“奴才不敢议论诸位皇子,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傅钰卿这个时候却笑了起来,无人发觉他的眼眸深处隐隐红丝缠绕,如玉面庞突然龟裂般,拿起茶杯就重重朝着还在磕头的小德子砸了过去,霎时间,瓷器破碎,汩汩鲜血从额头划至眼角,小德子不敢擦拭,依旧机械的重复着,“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
小德子身为天子近侍,自然知晓旁人不知的,至从踏青醒来之后,陛下的性子越发古怪喜怒不定,前秒还在说话下秒动辄打骂都算是小事,只不过——
“黄清泉人呢?叫他给我滚过来!”
小德子张了张口,却怎么都不敢发出声,也不敢直视圣颜,所以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傅钰卿的眼底充血,额头的青筋疯狂跳动。
…
距离帝都的一千公里外。
吴家村长屋。
“父亲,计划有变,兰昕死了。”
一道清泉流间般的嗓音淡淡响起,却掩盖不了说话之人的高高在上与轻蔑不在意。
“哼,兰昕死了拿她做筏子八成没戏,不如让这件事最大利益化。”另一道冰冷却含威严的嗓音适时接住话头。
傅月清一年未见,身上那股子禅意佛香似乎更加浓厚几分,向来碧波无暇的眼眸也染了几层阴鸷的灰暗。
“你说那人到底所谓在哪?”
傅月清心中似乎有几分疑惑,那人为何甘愿冒着如此大风险助他们逃脱,甚至养精蓄锐?!
傅文钦如今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举手投足之间的矜贵傲然也是浑然天成,闻言,放下茶盏,挑了挑眉,望了一下屋顶。
傅月清瞳孔一缩,似乎想到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母亲——”
傅文钦却笑了,冰冻彻骨,眼底深寒不见底,“我已经将她好好送回王家了。”
傅月清“唰”的一下站起来,面色突变雪白一片,喃喃道,“父亲你明知道,琅琊王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
“傅月清,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王瑜烟就是他琅琊王家卖给我的一枚物件玩意儿,这么多年,哪怕她眼中根本没有你们兄妹四人,你也当她是你母亲,你真是愚孝不可及!”
傅文钦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子,他这人其实样貌当真属于一流,明明生了一对招人的丹凤眼,可偏偏常年冰肃,像一尊万年不化的冰雕般透彻心骨。
傅月清眼眸的光澈越发被墨色沾染,却还是开口,“哪怕回到王家,母亲一定会死,您也不在乎吗?”
好半晌,屋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而在两人不知道的一墙之隔外面,一抹翠红的衣角翩然而过。
…
深宫,行云宫。
夜上眉梢,深墨的夜包裹住皎洁的月光,恢宏错落有致的别院静谧无言,一只麻雀扑棱立在不远处的枝头,下一刻却扇动翅膀消失不见。
内室,一名青衫婢女正轻手轻脚的拆卸珠钗,而坐于铜镜前的女子生的一张国色天香的脸,眉如远山黛,烟波潋滟,一双勾魂夺魄的含情眼正盯着自己。
许久,这名美人开口,“这段时日的动静,陛下当真很喜爱永安县主呢。”
似乎不等旁人回话,却幽幽一句把站在的荣妈妈吓的眼皮抽动,心惊肉跳,“瞿妈妈,我还是不甘心。”
瞿妈妈作为行云宫最大的掌事姑姑,眉目一冷,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
随即,所有太监宫女都鱼贯而退。
房门关响的一刻,瞿妈妈才稍稍放下心,目光含忧,“兰妃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兰心却把铜镜前装满宝石玛瑙的匣子一扫而尽,目光愤恨又哀伤,“瞿妈妈,连你都喊我娘娘了,十几年了,我心中那根刺一直没消下去,每每想起都扎的我睡不着。”
美人垂泪自是我见犹怜,可瞿妈妈却跪了下来,身子不经意的颤抖,“娘娘,那人早已娶妻生子,琴瑟和鸣,老奴知晓您心中有怨,可若是伤害他在意的——”
兰心却开口截断她未说出口的话,目光看向瞿妈妈,眼底流淌的是孤掷一掷的绝望,“瞿妈妈,你就再,帮帮我。”
瞿妈妈看着这个如今贵不可言的兰妃娘娘,闭上眼却想起那时候在府中兰心的模样,明媚的像一株盛开的海棠花。
可瞿妈妈知道,花要烂掉了。
仿若轻风附耳,很轻,很散。
“好。”
…
这半年来,时姣可谓是清闲下来,没事就赏花逗鸟,要么坐等收账进项,也不知四月是如何变成一个聚宝盆,如今时姣也算是个隐形的小富婆了。
正值日上三竿,时姣懒洋洋躺在小院塌上假寐,倾斜而出的日光笼罩她身上,她今日穿了耦荷波烟色,层层峦峦迭起的衣袖飞舞,金丝勾边在日照下更为闪耀夺目,流泻而出的三千青丝如墨散开,皙白如玉的脖颈好似镀上一层光,不知不觉有几分旖旎动人之感。
太子傅墨聂进门正是看见这一幕,摇了摇扇子,面容俊秀,可低垂下移的眼瞳却无形的扩瞳变得墨黑浓郁,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深渊。
“永安县主这半年倒是潇洒。”
一道扉扉之音带着流水云间的声线响彻时姣耳边,时姣也不坐起身子,眯眼看了看,“你这般大摇大摆走进伯昌侯府,就不怕那几家按耐不住。”
说来这半年也是发生几件大事,自打兰昕死后,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突然偃旗息鼓,谨慎万分,眼看着伯昌侯游刃有余搪塞回安插的人手,琅琊王家的嫡小姐王瑜烟回门了,听说琅琊王家的王二小姐不知为何断腿跟马夫好上了,可把琅琊王家王老爷子气的半死,还有兰宥养在庄子的外室突然上门还带了个十几岁的孩子,可把兰宥家里的母老虎点着了,鸡飞狗跳。
更有汝南袁氏旁氏子女逞凶斗狠欺男霸女,被一纸血书告到了金銮殿上去,那些言官跟闻见了腥味的猫儿般不留情面狠狠批斗,让袁氏家主现在脸色都是臭的,还有公孙,姑苏,陇西这些不足一一道耳。
照理来说,太子与如今深受圣眷的伯昌侯府走的太过近不是什么好事,可当今天子居然反常没有一丝动静,其他世家也不好贸然开口指摘。
太子笑了笑,坐在玉桌前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照理来说,我还要喊安乐长公主一声姨妈呢,你我亲人之间,何必见外。”
这几位世家接二连三的出事,未必不是皇权一脉给的警告,自古以来皇权与世家大阀的链接紧密却又暗藏杀机。
至于伯昌侯府,她永安县主就是一块行走的活靶子。
时姣嘴角一勾,眼底却是冷的,声音还是和煦温暖,“这鲜花簇锦之下未必不是烈火烹油,只不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宣我进宫是为何啊?”
太子拨动茶汤,轻轻呷了一口,由于容色过于摄人,如玉面容好似圣光降临,眉眼之间都晕开几分雾气,枝头树叶沙沙作响,隐没了他的半张脸更显得绝丽瑰奢。
时姣看着他吐出几个字,“自然是给姣姣的一份礼物。”
太子说到姣姣二字的时候,眼瞳墨色加重好似有红光闪过,细细含在嘴里宛若珍宝一字一句。
时姣却没有在意他的称呼而是漫不经心的道,“还请殿下可怜可怜我这个弱小无依的女子才是。”
时姣低头的瞬间,没有发现太子的面容有三分滞涩,眼底的黑墨越来越浓稠像似黏腻不可见日的水渍席卷快要破土而出。
姣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