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杜渐才拜过师,那头便开始盘算着会面了。
议事处四方小桌坐满了人,显得异常窄小。空气似是被符咒冻结了,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几时,一道的女声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还等?这小兔崽子不会是不知此地在何处?”
“宣仪长老稍安勿躁,”年轻男子缓缓答道,声似泉涌,使人耳悦。“有弟子引来,想必只是心里功夫未妥当罢了。”
宣仪一听这声音就受不住,太塌人心了。只得说不愧作为儒文长老,连人带文都沁人心脾,只好收着脾气作罢。“是,只望不要超时了才好。”她一抱臂,轻撇过头去。
南宫微:“……”
依稀记得是我的弟子,怎的你们在吵……?
他早对宣仪与儒文这副模样习以为常,原因竟是同为文辅,宣仪不服气自己成了判部的还比不上他,从不知何年起便一直吵到现在。
南宫微低头敛眸,余光看着自己的衣袍。糊涂啊,他想,怎的就……收了。
他下那般决心是因为大雪那日,他看这少年的侧脸,像极了故人。眉目深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这么一晃神,就……
只望他不是个坏胚子才是。
坏胚子在门口就打了个喷嚏,想着是受寒了么。
杜渐姗姗来迟的原因还真给儒文说中了,就是心理功夫不成,只是这多少有些许偏差。他则是忽地想起似是要测灵根,火急火燎都没想出怎么掩住,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乔锦走来。
杜渐敬言作揖,在一众长老的示意下坐到了处桌子正前方的木椅。莫名被一众人围观,让他好不尴尬。
半晌后,杜渐听完了那些年岁大的长老的感慨发言,听后感是耳朵起茧。
不如听你们讲书授课好了……找我一个名不经传的人搞如此大阵仗是做什么,老家伙们倒是一个点也没说上。
“想必这位弟子是在想为何有如此多长老罢?”儒文轻轻摇头对他道,“因为你来路不明,要测你罢了。”
南宫微没动作,静坐一旁仍是垂眸。
“儒文说的是,既已挑明,还请你伸手出来给人测测看罢。”一位长者道。
杜渐闻言迟徊不决,半搭在腰侧的手垂死挣扎着半晌没伸出,像个被一众猎人所包围的小狼崽,要他放弃挣扎自己到碗里来。
小狼崽终是放弃挣扎了,把袖挽起,爪子撂到桌上后在心底重重吸了口气,脸上表情欲生欲死。
肯定能看出来,即便只看灵力,也都到筑基的程度了。这可不就是要死么?难不成说自己有一日得道感悟,有灵便随其意吸收天地之灵气?
未曾想,测的人是儒文,还说根骨佳,是个好苗子。一时让杜渐抬头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几十只同样惊愕的眼,只好尬笑地说承蒙长老抬爱了。
你不会傻了?南宫微捡个人回来就罢了,连你测灵力都不准不成?杜渐满脸迷惘地端详着儒文,心里批判。
南宫微静坐看完了全程,就是为了观察那少年。
少年从犹豫不决地伸手到好似受宠若惊般的表情,他大可以看做这是自卑被人称赞的现象。但那就手,他不能。
指腹皆有练剑人常有的茧,他的甚至厚上几分,加之指节偏长,怎么都不是做农活之类之人的茧。他对这方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处疑点颇多。况且这人谈吐之间修养文雅极好,除去有时口出狂言,基本礼节上几乎挑不出差错,要同他所说是民间小户无家流民,不该有这些才是。
是就有鬼了。南宫微暗自想。
他要比常人都高上几分,整整比南宫微自己高出半个头。且他总给南宫微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说不出也想不到。
此后约莫一个月他晾着杜渐不管,只给了本心法授了剑,顺手把他抛给了白坪——二徒弟,主要是做训练外门弟子的。杜渐也觉无甚不妥,他登时便在心里炸开了一通烟火,就差在司罚部也放上烟火了。
白坪手里出的弟子都不差,他能称得上是半个师尊,主要还是南宫微一般管不到才抛给他,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他们部的传统。
至少就他的能力而言,这一个月杜渐有目共睹,颇有成效。就他那半搭不理的状态都能回到四成左右,说明此人教人是真的有把刷子,不单只是口头上说说的。
杜渐想着,自己变了样貌不会被南宫微嫌弃了?不然怎的被晾咸鱼似的挂在渔网上晾了几十日?
罢了罢了,现如今也好,他不找我不找的,皆大欢喜,普天共庆。杜渐手上握着心法,人在司罚部书房,心里却走神到十万八千里去。
“走神想什么呢?”白坪从他后方走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说来奇怪,白坪说官话的口音有些许重,让他在大声喊话时其他人不得不洗耳恭听他所说。比陵安人肤色深些,像是穗城人。
“怎么看出我走神的?”杜渐合上心法,回头答道。
白坪摇摇头一摊手,表示显然易见 。
杜渐一看,书是反的。
“……”行吧。
“行了,我知晓你来是有事,什么事。”白坪平日里和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向来找人有要事,不会无端端没事找事。他也就十七八左右,能有这般偏稳的性子,这也是杜渐欣赏重看他的缘故。
果不其然,白坪拿出封信函,推到杜渐面前。
杜渐看着那信上标为丹黄色,心里只是稍稍紧了些许,转念一想,又松开心弦。
一般而言,要事信函上会标四色。青绿为不打紧的小事;丹黄为中等,得要人出面才是;朱红为上等,必须平除;玄黑则是头等大事,毕竟蜀陵那战才标红,标黑可谓是闻所未闻。
玄陵门有个习俗,收徒筑基后便要下山除祟,想必这信便是要杜渐下山去的。
宣纸平铺于漆胭脂红梧桐木桌上,墨迹点点旋即跃入杜渐因纸张帘映变淡的眼中。
天渚六年十月廿八,隶属陵安道府白鹿山府望龙镇遭夜袭,死伤约莫十余人。伤口不一,但皆呈黑紫状,眼珠尽失。此事甚疑,现已立案。案未落切勿跨域行,望周知。
天渚六年十月廿八?我死了5年了么,年号都不一样了。
杜渐看完后,轻车熟路地从信背后夹层中抽出另一份信——
望司罚部早日定人,在十月甘九戌时前到案发点。
经典的两份函,杜渐不知看这种有多少回。
通常交与司罚部的案子并不多,只接些头等大事或给弟子们试练的。而在转交中该府稽查院会把宣案公文与案件详情、要求写在内里夹信。
杜渐抬头看漏壶,巳时六刻。
“现在走?和谁?”杜渐站起身来,收回信函封包,顺便问白坪。
“我,乔锦,师尊。”
“你师尊?”
杜渐下意识说道,在他自己反应过来后并不打算改口,他还是不大能接受这等称呼。但好在白坪也没注意到。
白坪艰难地吸了口气,发问道:“其他弟子通常是我带,有时乔锦也来,那他们就得高兴死,更别说是师尊他亲自来,倒是你——”
白坪一阵叹气摇头,“听了后活像是谁拐跑你媳妇似的,脸上一阵青白。”
“我现在又没媳妇……亲人都没。”杜渐轻撇头,下意识搓了搓鼻尖,最后四字说的极小声。白坪听不清他嘀咕什么,只当他是在抱怨前面的“没媳妇”。
“师尊他肯来就不亏,再说大老爷们怕什么没媳妇,你还比我高半头。”白坪笑了笑,把手搭上杜渐的肩重拍几下。再稳重,究竟也是十七八的少年,做不到老练沉气,还是会插科打诨。
“他在门口等你,我找人,先走了。”话音刚落,白坪便从书房闪了出去,不见人影。
哦,原来先前铺垫这么多还顺带开了个玩笑,就是为最后这一句对么。
杜渐把信函揣回兜里,出门果真瞧见颗树挨在门旁。
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两眼,然后直径走出,纡尊降贵似的在司罚部门口等他走过去。
简单来说,就是换了个门口挨着等人。
杜渐偏不如他意,走的又慢还到处瞎看看,反正把控好在七刻前出发足矣。
树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看什么,这一个月还不够你看的?”
杜渐闻言也不打算墨迹了,没好处,便加快脚下步伐走向门口。
他走到南宫微身旁,瞎扯一句算是给他的回答:“够的,这不是第一次下山有点紧张嘛。”说完,他还象征性的搓了一下手。
……不觉得你紧张。
“自己御剑跟我走。”南宫微将剑拔出鞘,顺带看了一眼杜渐,示意马上启程。
杜渐奇道:“不等他们?”
“不等,他们自己走便是。”
“不怕迷路?”
“不,你只管跟着我就是。”南宫微笃定他们定不会迷路,心里面想这人真麻烦,瞎操个什么心。话音落后便御剑走了。
一刻钟后。
“草……白景明你到底认不认识路!”乔锦站在剑上,一脸痛苦绝望朝旁边的白坪大声喊道。
白坪风中凌乱,一脸我也很无辜的样子回道:“我先前走的是陆路!我怎的知道天上一看这么多长得一样的!”
“滚你妈的——”短短四个字,包含着无数的谩骂。
从以上看出,杜渐多少沾点乌鸦嘴的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