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渐没见过南宫微哭过，一直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知道怎么样他才会哭。

如今他看见了，却又不忍心了，这或许就是报应。

“睡吧……我一直在的。”他一边顺毛一边哄道，觉得自己比南宫微还狼狈。

南宫微闷闷地嗯了一声，任由杜渐把自己裹起来。

到后来，两人怎么睡到一起去的已经不记得了，南宫微醒来看见杜渐在扎头发，一脸惋惜。

杜渐变回先前的那副模样，正叼着根发带扎头发。

似是察觉到南宫微正看着他，他迅速扎好了头发，回首歪头笑了笑：“看什么呢？”

“……”南宫微起身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被杜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亲了一下耳朵。

南宫微马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人有点懵，而罪魁祸首在他后面笑，给他一条尾巴他能摇上天。

“他说祭坛，你知道是哪里么？”

“祭坛乃我等一生所护，我们的命与祭坛相连，终生如此。”大统领领着易容后的二人，穿过枯木林，一路向西抵达盛奈黑羽军营。

“大统领。”门前的护卫放下长枪，朝他作揖。“这两位是？”

他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去带人：“刘涉的烂摊子，反正祭坛要人，他们手上还有……罢了，你们带他们去。”

两人跟着护卫往前去，不时看向周围——现在估摸着准备行祭坛之事，帐篷里的人都零零散散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在不远处的开阔之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

手上有什么？那个小编钟？

杜渐看了一眼南宫微，后者拿出黑羽，放在胸前，微微抬了抬下巴让杜渐朝后看。

只见黑羽军们都自觉站成一排，单手拿着黑羽抵在胸前，垂头嘴里默念着什么。

先前的护卫将他们带到这里后便走了，一句交代也没有，两人只好照猫画虎，跟着那一群人做。

天地昏暗，祭坛上冰晶灵石突放异彩，霎时间鸦羽漫天，狂风刃卷。一道道细细的金线系在他们手中的玄铁黑羽与灵石间，其间灵力涌动，波涛汹涌，黑羽不断汲取着。

“难怪……”杜渐喃喃道，“难怪先前李冈要换，原来如此……”

之前李冈替别人做挖眼的活，为的不就是这点黑羽？尽管他们做了再多的设想，也抵不过亲眼所见。

黑羽军们的灵力与玄铁黑羽绑定，而玄铁黑羽又与灵石绑定，黑羽在其中不过是个载体。灵石真正取到的，是供奉，无穷无尽的供奉。一堆人一起祭祀祷告的愿力，可比吃香火快得多。

那么，这背后能提供如此之多灵力的又是何人？集如此多的愿力，又是为了什么？

但愿力这种东西可不是普通修士能用的，起码也得是修炼成仙的副神，都修成仙了还在人间捣鼓什么？

杜渐越想越心惊，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这不是他能干涉的东西。

他回头想叫南宫微，却看见南宫微紧抿着唇，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眼神，和平时他清冷的眼神不一样，这更像雪山之巅上，毫无生气的神。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南宫微感觉到他在看他，侧过头来，眸中带着一丝疑惑：“怎么？”

杜渐摇了摇头，心说这应该是错觉。他闭眼用灵力扯动着先前在刘熹身上绑的灵线，只一下，他倏地睁眼，握住南宫微的手，凝神传音道：“走！”

他远远看去，那灵线的另一端在祭坛灵石的后面。他看不太清，但是他看见了那个统领就在后面！刘熹偏偏这个时候找到了他，铁定要说他的东西被偷了，再晚点就跑不掉了。

他们捏了隐身诀，往祭坛后面，灵线的另一端走去。

※

唐岚孤身一……两人，带着缩成了纸片儿的前主审官，再次回到了淮海司罚府。

果不其然，司罚府被烧了一大半，四处残垣断壁，诡异的幽蓝灵火正舔舐着断柱。

府上会用无根水的人少，灭火的只有零散几个，其余人不是在抢案牍出去，就是在跑路。

“岚姐？”唐岚赶到时，正巧见一个认识她的人。只见他怀抱着案牍，神色有些疲惫地看着她：“幸好你方才没在这里。”

“什么意思？”她下意识问道。

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抱着案牍就跑掉了。

“什么……？”唐岚攥紧手里的小人，有点惘然若失，瞥见了不远处，她方才与主审官争执的地方——那里有七八个人蹲着说着些什么，面前摆着几单白布。

没过多久，他们站起身，抬着那蒙着白布的木架往外走去。

唐岚刹那间脑子空白了很久，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们从她面前路过，她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原来这就是“只能是你来”，但是她心里总有一股气梗着。

“岚姐，你在新府，过得还不错吧？”曾经在她手下当过几日侍从的人说道，“总不能比他们惨。”

唐岚心里叫嚣着，够了。她不想听。

所以她怒气冲冲地攥着小人拿了出来，恶道：“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吧？老实交代！不然我现在就能捏死你！”

旁边的人大惊，低头看了一眼，指道：“这是主审官大人？！”

唐岚不说话，主审官感觉自己十分丢脸——虽然他也没什么脸面再见这群人：“是……”

“是我……我不狡辩，但我会告诉你们一切——前提是你们先别用无根水了，这火不是用灵力打出来的火，是‘天火’，不把主人所旨的地方烧光，它是不会停下来的。”

“什么？”两人愕然，唐岚最先反应过来，跑过去解释了一番，约莫一刻后才把到场的人都召集在后院空地。

他们乌泱泱一群人都蹲下围着一个巴掌大的小人看，恶声道：“你这个叛徒！”

“我也有我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唐岚打断了：“苦衷苦衷，屁都不是！说正事。”

“其一，让它烧完。”

一帮人眼神中透露着杀机，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沉默了半晌，“其二，神力吞噬。”

唐岚一脸不可置信：“你开什么玩笑？”

“那就让它……其实可以，借黑羽军的力量不就可以咯？被淡化的也算啊。”

※

冰晶灵石汲取了足够的愿力，顿时迸发出异彩，丝丝缕缕的灵线从中冒出，连着每一个玄铁黑羽。

这就是黑羽军越发强大的原因。

他们绕到了后面，看着大统领在训斥刘熹，刘熹无奈道：“那我都不知道是谁哩，他们把我绑得死死的，叫我如何保住？”

大统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他们走不远的。要是没了那编钟残片，容器便拼不起来了。”

说罢，他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刘熹：“要想将功补过，就去给我找回来，不然都别想好过。”

刘熹干笑着应了下来，等大统领走远后转头“呸”了一声，自言自语：“天天一副死样子，有本事自己怎么不找，又怪我？”

他环顾四周，手上结印，杜渐瞬间感觉到自己袋子里的残片与他产生了共鸣。

刘熹果然不傻，还知道给编钟残片留术印，但也掩盖不了他好骗的事实。

“我就知道。”刘熹一脸鄙夷地看着大统领远去的方向，“这东西不还在他身上么？慌慌张张叫他做什么？也不见得他大动干戈去找。”

大统领见那编钟残片不见了，只是安排了手下两个亲信去追人，毕竟说出去了得人心惶惶，可刘熹想的还是单纯了，他不懂。

杜渐侧过头去，看见南宫微很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显然是被刘熹这头脑蠢到了。

他们站了很久，直到人群散去，日悬当空，将清晨的寒气散去些许，才走到祭坛中央。

冰晶灵石被人用结界罩住，从往里看不见里面。杜渐将手搭结界上，一丝寒气霎时爬上小臂，即使他马上抽开了手，也结成了残雪冰花。

“嘶……这东西这么邪门？”他任由南宫微抓着他的手，用灵力拂去冰花，后而忽然想什么，抽开手向一脸不解的南宫微道：“不行，得留着，我回去琢磨琢磨是什么东西。”

“这不止是灵力铸成的冰花。”

杜渐感觉他话里有话，凝视着。

南宫微没有看他，微微垂下眼缓缓道：“这个气息，和杀你的那位，一模一样。”

“……”

他想问：“记得这么清楚？”也想说：“那是怎么回事？”

但是那晚过后，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这么傻的话了。

他轻轻握住了南宫微宽袖下冰凉的手，避重就轻道：“嗯，既然是这样，那先走罢，知道就好了。”

一路上南宫微没有说过一句话，杜渐本来已经习以为常了，直到手中握着的手似乎无论如何也握不热，他才抬眼去看他。

“你信我吗？”他看着南宫微淡色的眼眸，指腹轻轻抹着他的唇角。

南宫微坐在客栈的榻上，他拿开杜渐的手，无悲无喜道：“可我不信我自己。”

“那我可不管你。”杜渐欺身上前，一条腿半跪在南宫微腿的侧边。两人凑得极近，抬眼间呼出的气息都是潮湿紧贴的。

南宫微有些不自在，稍稍侧过了头，又被杜渐掰了回去。

“你说，这么瘦削的一个人，是如何这么能忍痛的呢？”

南宫微轻轻颤抖着，那是病痛的折磨。

杜渐抚摸着他的眼角，细细密密地吻过，注视着那近乎银白的瞳孔。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雪花。”杜渐握住他的手，开始调理他冲乱的灵脉。

身下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冲击的灵力找不到发泄口，这让南宫微差点一拳打到杜渐身上去。

“你不能打我。”他把半张脸埋进对方肩窝处，闷声道：“我可受不起长老您的灵力爆击。”

南宫微摇摇头不说话，即使痛极了他也不会叫出声，这让杜渐有些莫名其妙地失望。

他没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雪花，一碰便会消失。但是南宫微不一样，只要他想，他就能一直在他身边。

如果这个想法是他阴暗的一面，那么实际行动则是他克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