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我更不是。更准确的说,在遇到江尘之前,我是那种不读书的人。
因此有的时候学习学累时,我们就会去教学楼尽头的那个音乐教室,放空放空被数学题塞的满满的脑子。
江尘总会带上一只笔和几张刚刚打印好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谱子。他跟我不一样,江尘从小就学过钢琴。因此他不用像我似的看数字才能弹出音调来,但他会帮我一个一个的把音符转换成数字,再用笔写上去。
再后来,我也会偷偷的往兜里塞只有颜色的水笔。江尘教我弹完一段,我就接着他写数字的空白地方,画上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江尘笑,他对我说,“程赤,你能不能好好弹了?”
我不怕他,又不甘示弱的在下一行新的五线谱上画了只张牙舞爪的小乌龟,还是只绿毛龟呢,可丑可丑了。我那天带的是绿色的水笔,用来划生物重点概念的。
江尘眼睛都笑弯了,惩罚似的捏着我大腿内侧的软肉。我不回答他,只是拿手肘暗暗的去怼江尘的腰。
于是江尘就看着那谱子上的几个鬼画符,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说,“程赤,要是我真是你的钢琴老师,绝对会把你骂死的。”
我缩了缩脖子,假装很害怕的把手从钢琴上放了下来,结果马上就被江尘给抓住了。
他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我的手指,温热的气息直直流向我的天灵盖儿。
我没反抗,也没把手给抽出来,仰着头继续问他,“为啥?骂我干啥啊?”
江尘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修长的手指按在了我画的笑脸和乌龟上。
他说,“程赤,要是换了我之前的钢琴老师。在五线谱上写简谱数字,还在谱子上到处乱画,这些……”
江尘突然停下来了,给我留下来个话茬子。我最烦说话说一半的人了,气鼓鼓的又拿出笔来在五线谱旁边画了个冒着热气的便便,转过头来挑衅似的看着江尘。
“会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江尘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他缓慢的蹭着我瘦削的手掌,开口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要被打手掌心的,程赤。”
不就是打手掌心吗?我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程赤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被打了。我小时候就能打,更抗打,皮糙肉厚的。说实在的,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我是那种细皮嫩肉的小男生的话,估计根本就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了,江尘也看不到现在的潇洒的程哥了。
于是我扬起下巴,朝着江尘挑挑眉,把手心向上递到了江尘的眼皮底子下。
“你打呀,用力点儿大,可别跟没吃饭似的。”
江尘低着头,定定的盯着我的手心看了很久。
白森曾经嘲笑过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皮肤白的跟没见过太阳一样,要不是两条眉毛挑的凶,估计是女生们都喜欢的那种奶狗类型。我被白森恶心了一大跳,一下子跳起来就要揍他,被他给吱哇乱叫的逃走了。
其实我真有点儿难过,因为白森说的没错,我就是天生晒不黑的人。按理来说,我从来不搞什么防晒,又经常顶着个大太阳在外面搬货,应该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的。可是我还真的,说不上来为什么的就是很白,白的弱化了我长相上的凶气,这让我真是挺烦躁的。
可我的手却算不上是白。可能是因为长期劳作的原因,手心并不像江尘似的白嫩,甚至可以用皱皱巴巴来形容——一半长的是陈年的老茧,一半酿的是跟别人打架留下来的伤痕。
我被江尘看的不自在起来,正想把手给默默的盖回去,江尘却动了。
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利落的从我校服上衣口袋里抽出那只绿色水笔来,动作行云流水的。
江尘,你要干嘛?
我还没把话问出口,江尘就伸出手来一把把我的手腕给握着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江尘这动作来的突然,让我不禁觉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江尘?”
江尘没应我,一手握着我的手腕儿,一手把笔帽给拔下来了。
他没有打我的手心,也没有骂我,江尘只是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他说,程赤你先别动。
我还是比较听话的,他让我不动我就老实的不动了。可过了一会儿,江尘低下头时,我却觉得手心有点儿痒痒的。
痒的不行了,我忍不住就动了,低下头去想看看江尘到底在瞒着我干啥。
他在我手心的伤痕上画了只简笔画的小猫。
那小猫栩栩如生的,虽然是简笔画的,但是却可生动了。我一时都没来的及生气,只是呆呆的想,江尘小时候是不是还学了画画呢,不然怎么随便画画都那么好看呢?
江尘停下笔,又着重的在那两只猫耳朵上点了一下。我的脸几乎是立刻就红了起来,我不敢去看江尘的表情,只好一个劲儿的蹭着手心里的那只小猫,想把那猫快点儿赶走。
你说说,你蹲在我的手心里干什么?多尴尬啊,要是打架的时候让别人看见这个,那不得笑掉大牙啦?
江尘嘴边的两个小梨涡又挺起来了,他拽着我的手心不让我擦。我嘟嘟囔囔的反抗了几句,江尘可能是没听清,于是就低下头来附在我的耳边,半张脸抬起来看着我。
他说,说程赤你别擦这个。我没理他,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那光秃秃的猫耳朵。江尘又笑,他问我。
“程赤,你嘴里嘟嘟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江尘的头发可香可香了。他全身好像都是香的,校服带着干净的蓝月亮味儿,身上还有种说不上来的草木清香,不知道是不是沐浴露的味道,反正可香了,香的都要把我的心神扰乱了。
我“啧”了一声,把手反过来,径直的盖在了江尘的脸上。
江尘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总是气定神闲的眼睛里印了点儿难得的茫然。我抬头看着江尘脸上还没干的绿色油墨,没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真是幸好啊,幸好我贪了个小便宜。去买笔的时候。老板给我推荐了速干的中性笔,一只要一块五毛钱。我说这太贵了,有没有便宜点儿的?那老板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拿粗粗短短的指头扔了盒笔给我。
我问老板多少钱?老板斜着眼睛看我,没好气的说一只五毛钱。老板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是我却可开心了。
幸好是五毛钱,那猫就跑到江尘脸上去了。猫还是蹲着的,卷卷的尾巴翘起来,看着特委屈,跟江尘现在的表情差不多。
特可爱,江尘吃瘪的样子咋这么好玩儿呢?
记得又有一次,江尘带着那本花花绿绿的打印册子,在晚自习下课后和我溜进了音乐教室。
他和我一起坐在了琴凳上,又把谱子架上去。还是跟之前一样的,他弹一段,标记上数字,我有模学样的也来上一段。
一首曲子弹完后,我用尖尖的下巴故意去硌江尘宽阔的肩,江尘朝我靠的近了一些,我就抬起头来问江尘。
“这是啥曲子啊,咋感觉没听过呢?”
江尘抿了抿唇,把我打算放下来的手又重新放到了琴键上。
他说,这不是啥曲子,这是他自己写的,好久之前就写了。
我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江尘看着我的眼睛,他又抿了抿嘴巴,眼神里似乎藏了些我读不懂的炙热和幽深。
江尘扶着我的手,说,“程赤,你能不能再弹一次?”
我虽然不知道江尘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郑重,但是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还是努力的对照着谱子上标注的1234567,磕磕绊绊的在钢琴上自己敲了起来。
说不清楚的,我这回弹的特别好,而且是越到曲子后面弹的越好。明明只是第二次把左右手和在一起练,这曲子却跟早就印在我脑子里似的,很意外很流畅的顺了下来。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地,我把已经有点儿酸的手臂给放下来了,转头去看江尘。
我本以为江尘会说些啥,至少得夸我一下吧,毕竟我这回弹的那么好。可是江尘却没有夸我,他甚至没吭声,只是沉默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只好主动出击了,我问江尘,江尘,你觉得我弹的咋样?
江尘像终于听清了我的话一样,他摩挲着我的手肘,开口低低的说。
他说,程赤你真有天赋,真是好样的。
我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憋不住了,只好掩耳盗铃的用一只手挡着侧脸,转过头来心里莫名的暗爽。
可是江尘却还没说完,他拉下了我的手,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神情特别特别认真。
“程赤,你未来当个钢琴手行不行?”
话题转的太突然,我不由得一愣。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江尘就把整个身子都给转到了我这边,右手轻轻的搭在了我的腰上。
他说,“程赤,未来我为你谱曲子,为你唱歌,你给我伴奏好不好?”
他又说,“程赤,我们一起去意大利好不好?去斯卡拉歌剧院行不行,我带你去。”
我愣了,完全愣了。
我只知道意大利,却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斯卡拉什么剧院的玩意儿。我只在江尘的计程本儿里见过那剧院的照片,看着特别辉煌特别漂亮。
我本来以为江尘是在对我开玩笑。可是我知道,江尘从来不会开玩笑。只要是他认真说出来的话,绝对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还是那种深思熟虑过的真心话。
我沉默了,定定的看着江尘拉着我的,那双白皙的手。
有句话挺有名的,叫你以为命运给你的馈赠,其实早就在暗处标好了价格。可我程赤没那么文邹邹的,说实在的,江尘看着我的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其实就空了,里面装着的理性和判断力全都化成一团火沉沉的在心里压实了。
那个时候,我想的既不是我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钢琴家,也不是我和江尘能不能一起去意大利,更不是我和江尘能不能一直像现在似的在一起……虽然最后这个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我那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了。
他妈的,程赤,你可真幸运啊。
遇到江尘这样的人,你可真他妈的是够幸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