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兴趣。”淮星即答。
“能告诉我理由吗?”罗望兰对于她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眼神平静。
时间好像倒退回罗望兰问她淮星为什么想要退学的那一天,当时的淮星知道隔墙有耳,甩出来的话并不好听,但当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安的思绪犹如沸水腾升的气泡,淮星垂下眼,脑中的想法摇摆不定。
她知道罗望兰十分了解她。
要实话实说吗?大声说出自己惧怕怪物,大声承认自己原本就不适合这个安平学院毕业生的身份。
还是……将自己的拒绝理由搪塞过去,准备随时应付别人突如其来的盘问呢?
“淮星?”见淮星半天不说话,罗望兰出声。
摇晃的指针终于定格。
“校长,我……”淮星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指尖,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我不适合猎怪相关的工作,我好像……对于某些形状的怪物会有应激反应。”
应激反应,多么简单的音节,但将它说出口就几乎要耗尽淮星的所有勇气。
罗望兰蓦然沉默。
不需要淮星解释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她知晓这个女生的噩梦究竟起始于哪一天。
“抱歉。”半晌,她开口。
淮星安静地摇摇头,头脑空白一片。眼前掠过记忆中的模糊碎片,每一个都燃烧着灼人的火光,刺激得右脸突突发痛。
火焰,浓烟,惨叫声,碎裂声,每一声都在脑中循环播放,再度组成她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罗望兰叹口气,视线移向别处,似乎是不太忍心继续面对淮星:“淮星,你知道你这次的毕业考核多少分吗?”
来了。
路上她一直揣揣不安的缘由,还是出现了。
淮星攥紧拳头,嗓音发涩:“……我不知道。”
“100分,淮星。”罗望兰声音一顿,“你是迄今为止的第一个100分。”
100分。
淮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张口,一时失声。
100分,考试的满分就是100分。
迄今为止的第一个100分,创造历史和奇迹的100分。
等她找回自己声音时,世界观早已变天。
想到罗望兰的开场白,她已经预感到罗望兰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淮星,在场的猎怪组织选中了你,说非你不可。”罗望兰望着他,将她眼中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错愕收进眼底,“你那能与怪物交流能力——虽然我不太清楚原理,但这毫无疑问是跨时代的能力,足以为人类开创新局面。”
果然被看到了吗,淮星想。
自从出现“怪物”这一无法准确概述的特殊群体后,世界形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人类和怪物就像磁铁的两极,永远存在无法跨越的鸿沟。这鸿沟中含有太多要素:语言体系、思维观念、以及当今险恶环境下的逼不得已。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罗望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和怪物交流的?”
“如果我说上考场后才发现的,您相信吗?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隐瞒能力的。”淮星故作轻松道。
“我信,当然信。”罗望兰应着,尾音却有点哽咽。
“校长?”淮星讶异,下意识站起身朝眼圈发红的罗望兰伸出手,“您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罗望兰赶忙抬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她垂着脑袋,花白的发丝将她的面庞蒙上灰霾:“我没照顾好你,抱歉,我要是……我要是早点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淮星眼睛眨了一下,抿起唇:“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她知道,开始的不安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罗望兰捂住自己的眼睛,半天才说出:“淮星,你也听到了,组织那边非你不可,他们的态度很坚决,也……很强硬。因为播放厅里发生了一点事情……”
“嗯。”淮星望着她,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罗望兰停顿好几秒,声音低下来:“就算我为你申报特殊情况,让你留在基地避免外勤任务,但有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
“我知道。“淮星应,她注视着眼前帮助自己许久的女人,注视着这个曾经在寒冬中给予她温暖的女人,“我是不能拒绝的,对吗?”
罗望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另一个人:“淮星,他们要取消筱晓的资格。”
淮星错愕地抬眼,不敢相信罗望兰说出的话:“你说什么?”她好奇怪,为什么罗望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变成无法理解的外星语了?
罗望兰闭上眼:“按照筱晓的能力和分数,她被选上确实是必然的事情。说实话,在我担任校长期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勤奋努力还有天赋的孩子……”
“为什么?校长,为什么?”淮星急切地问道。
“她应该没和你提起过她的家庭。”罗望兰声音低沉,“她的母亲,以及……她的父亲。”
淮星呆住,冥冥中,她听见脑内弦断裂的轻响。她喃喃,难以相信:“她家里……我不知道。”
“EL年8月27日,C城发生一起恶性勾结事件,嫌疑人被丈夫举报私通怪物。等警方赶到嫌疑人家中时,嫌疑人拿着沾满血的刀,举止疯癫,言语逻辑不明,疑似精神失常。”罗望兰闭着眼睛,将过去发生的案件如实复述出来,“这个嫌疑人就是筱晓的母亲。”
EL年8月27日……淮星身体一颤,熟悉的日期让她浑身发冷。
“那筱晓的眼睛……”胸口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她几乎快要失声。
“嫌疑人最终用手上的刀了结了自己,而报案人和他们的女儿被送往医院。报案人情况尚好,身上只有多处擦伤,而他们的女儿……左眼遭到刀具贯穿,情况危急,后经手术成功摘除眼球保下性命。”罗望兰缓缓睁开眼睛,“淮星,你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当时的你还在昏迷。勾结怪物是影响相当可怕的恶性事件,后续为防止舆论失控,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进行了模糊处理,靠向了家庭暴力方向。”
淮星默默咬住嘴唇。
EL年8月27日,这一天,两个孩子经历了不亚于地狱的折磨。一个孩子失去了双亲,脸部被大面积烧伤,另一个孩子失去了左眼和母亲。
淮星想起筱晓离开前的眼神,她不愿意回到家庭,不愿意回到至亲身边,更不愿意回到噩梦中。
“那筱晓的父亲……”她还记得那个王姨口里的老爷,那分明是筱晓的父亲,可筱晓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他。
罗望兰继续说,“之后,筱晓父亲和筱晓从C城搬家到H城,也就是这里。经历那场变故后,筱晓父亲的精神状况很糟糕,根据心理分析师的建议,他暂时不适合工作,于是他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闲期。也许是因祸得福吧,他后续的事业节节攀高,很快就成为了我们这边数一数二的富人。”
当今的人力资源堪称宝贵,而他还能请得起佣人。想起王姨毕恭毕敬的模样,淮星久久无语。
“筱晓不喜欢他的父亲。”淮星低声道。
“经过调查,筱晓父亲的赚钱渠道并不正当。”罗望兰说。
罗望兰手中掌握的情报全是她前所未闻的,一时间太多信息,淮星觉得自己头脑眩晕一阵又一阵。她的手脚发凉,却感到气血正冲上脑门,惹得她心慌。
“原本按照筱晓父亲的预想,他会把筱晓送入二室,可是筱晓这孩子很争气,她靠实力考入了安平学院。你也记得吧,她入学考试的成绩是第一名。”
“校长,筱晓的成绩无需置疑,她也没在考试期间做出任何违规行为,那为什么……”
罗望兰摇头:“说实话,考场中对你们的禁止不过是个表面幌子。如果真要抓抱团的,你们这一届能合格的压根没几个。”
她叹口气,“真正影响筱晓的资格的是……她的父母。”
一个勾搭怪物造成恶劣影响,一个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利,不管哪一位都足以留下无法抹消的污点,对子女的影响是伴随终生的。
“她很优秀……成绩这么好……”淮星机械般自言自语,眼神黯淡,“父母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她不过是……”
每个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是的,淮星,她的优秀大家都有目共睹。”罗望兰重复,不知道是在安慰淮星还是在为筱晓悲哀。
“校长……校长……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吗?”淮星扬起脑袋,焦急地看着罗望兰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线转折的可能。
罗望兰没有回避她的注视,又叹出一口气。
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说出来的话才是最残忍的。
“猎怪组织那边特别申明,筱晓还有加入组织的可能。”她停顿片刻,接下来说出来的一个字像割她的心,“但是,淮星,作为条件,她必须和你一起作为同期加入。”
淮星瞪大了眼睛。
和你,一起,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