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雪连忙应付了几句,就跑去找王氏禀报。
“什么?琰儿又犯病了?”
王氏急得直捶桌,但顷刻又冷静下来:“吩咐下去,必得让全府人统一了话,今日公子若问起,便说他娶的是暗霜。”
“不是暗霜,该说迟水,阿迟。快,跟老爷也说一声!”
王氏屋里的丫头婆子一下子无头苍蝇般涌出,在门槛处磕碰了好几人,才把这话秘密地传遍全府。
王氏则脚步不停地到了谢燎琰的卧房,哄着他说:“琰儿又糊涂了,今日是你和阿迟的大喜之日啊,如何又在这难为酥雪?”
清醒过来的谢燎琰摸着喜服,满脸不信:“娘,孩儿为何又记不得了?”
王氏到他身旁坐下,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温柔:“是琰儿有些伤心吧?阿迟说要与你出去同住,你舍不得离开爹娘才哭混沌了脑袋,对不对?”
“出府独住?”谢燎琰话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或许是阿迟提出来的没错,可爹娘怎会同意?
“是啊,琰儿和我们闹了好几天,娘和你爹没法,答应了,也是希望你和阿迟未来更好些。”
谢燎琰把目光转向王氏身后跟的丫头和妈妈。
无奈,王氏亲信的下人们都是编谎话的能手,她们听了王氏的话头,一下子就把谢燎琰“闹”的细节都说了出来。更奈何谢大公子心思纯粹,容易被人牵着跑,几番话听下来,脑子里空白的记忆开始出现模糊的场景,他已经分辨不出这是自己臆想的还是确有其事。
“阿迟在哪?”
“在以后你们二人的家里,毕竟新娘子也不好是从新郎官府上出去的嘛!”
“我当真要娶阿迟了?”
“当真。”
“阿迟当真要嫁给我了?”
“当真。琰儿可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快快准备去,不然吉时过了该如何?”
谢燎琰就这样被推到浴池里,酥雪见他呆愣着不动,要上手帮他净身时,他才惊醒躲避,自己沐起浴来。
水的温度渐渐热了他的心,他此刻完全信了自己要娶的人是阿迟。
他突然就一边在水里翻腾,一边大叫:“我要和阿迟成亲了!我要和阿迟成亲了!”
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声和他爽朗的笑声交织,滚入才刚走到门口的酥雪耳中。
酥雪的眸子似平静的湖面被微风拂过时带起的涟漪一般,轻轻颤了颤,头也不回地踩着不稳当的步子走远去。
谢燎琰换上喜服,绑好头发,听得院子里有鸟叫。
待到了院子,见是两只喜鹊在树枝上并排呆着,叽叽喳喳的样子好像十分欢喜。
谢燎琰把眉眼弯起,跑到那棵树下,大声和它们对着话:“喜鹊!你们可真是个好兆头!”
回应他的,是与先前无别的叫声,以及寒风穿过枯枝时的细微响声。
喜鹊忽然惊飞,两只鸟散去,各自奔赴了不同的方向。
它们的转变之快,倒好像从前它们就不认识彼此似的。
谢燎琰却没觉得它们是分离,又对着空荡荡的树喊了句:“喜鹊,多谢你们的祝福,我和阿迟一定幸福!”
他急不可耐地缠着王氏问阿迟何时过门,王氏只劝他莫急。
终于过了正午,太阳渐渐西斜,照在了远处披着一层金光的山顶。
谢家人让谢燎琰上马,要去公主府。
“琰儿,进门时不能抬头看府门的牌匾,不然会给你们落下不幸的根子。”
“我怎的没听过这般说法?”
“是先前算你和阿迟八字时算的,你可莫不信,且记住了,你难不成还喜欢你和阿迟不幸?”
“不。爹,那我待会定低着头进门。”
谢燎琰被嘱托了这句,只觉有些莫名,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座府邸被远远地指给他看时,他就立马垂了头,只看着马头前的方寸之地。
新娘子下轿,他们完成了牵巾礼,谢燎琰只觉那个红绣球碍事,让他无法直接牵着阿迟。
他觉着今日的阿迟很美,喜服很衬她,虽看不见盖头下她的脸,但一定是美得足以让他走不动道。
他没见过阿迟擦胭脂水粉的样子,可他想象过无数次新婚夜揭开盖头看到的阿迟的模样。
他的阿迟,无论何时都是全天下最好最值得的女子。
他在方才见到萧鸣涧和萧鸣渊时愈发得开心,因为他总算能让自己的挚友看看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
他想,阿涧和太子阿渊此刻也定为他开心着,不然怎的愿意为阿迟的喜轿引路?
爹娘买的府邸似乎很大,来参加这婚宴的宾客似乎很多,他愈发地开心。
他和阿迟就该被全天下的人祝福。
自从阿迟下轿后,他再没看见其他。他只约莫知晓这府邸被红色装饰,他们路过的人都对他说了什么祝福的话。
他的头没办法回正看着前方,因为他的新娘子就在他的右侧。
他总觉自己在洞房前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新娘似乎不太好,可他身侧的阿迟让他移不开眼。
他不知晓执礼在说什么,弯腰拜天地、拜高堂和夫妻对拜时,他都比阿迟慢上了几秒。
他一直在想着将来。
他想今日过后,阿迟便不用被困在庄子上,他终于能带阿迟到皇都城里看看。
他想,他们会很经常一同出去,当然是互相携手,他会告诉阿迟这儿是他幼时如何玩过的,那儿又是他如何爱上的,这个是他喜欢的铺子,那个是可以给她买衣裳的铺子……
他会刻苦读书,考上一个进士,同爹爹一样做一个官。
阿迟喜欢武打,他会给她买很多她喜欢的武器,当然还会有他常准备的花。
阿迟做饭好吃,他会给她洗菜,她在一旁烧火。又或是他看书忘了时辰,阿迟略带着脾气来喊他。他只需搂住她,她便可气消。
等他告老,一辈子的仕途定给他攒下了钱,他便会带着阿迟去游山玩水,去看看阿迟的家乡,听她说说她小时候的故事。
那会儿,他们的孩子该是很大了。儿子或许也成了官,女儿则嫁了个心仪的郎君。
他们一家人会顺遂幸福很久。
当他要揭开阿迟的红盖头时,他想就是要打开他们夫妻幸福生活的大门了。
可一切都有了不对劲,因着那红盖头下是小枝,不是阿迟。
小枝的脸颊很红,她羞怯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后退了好几步,撞疼了桌子。
这个新娘子,除了身量和阿迟相似外,性格、容貌皆和阿迟完全两样。
萧宁枝觉察出谢燎琰的不对,站起身问道:“琰哥哥,怎的了?是喝醉了?”
他的确被拉着灌了许多酒,可不应该会把阿迟看错成小枝。
他上前,很仔细地端详起眼前女子的脸。
她就是小枝。
谢燎琰猛烈摇着头,大步后退,口中不停疯喊:“你不是阿迟!你不是阿迟!你不是阿迟!你为何在这?我的阿迟呢?啊?”
萧宁枝被他突然的大吼吓懵了脑子,想上前拉住谢燎琰,“我是小枝啊,琰哥哥,你怎么了?我是小枝。”
“不该是你……怎的会是你……”谢燎琰跌跌撞撞出了门槛,留下萧宁枝一个人在屋内痴傻。
是夜,风开始凛冽,刮得她脸生疼。
“阿迟?是谁?”
萧宁枝在门口望着谢燎琰跑没了影子,跌坐在床上。
片刻后,琰哥哥房里的丫头酥雪便来寻她:“公主,公子他吃醉了,向来是这般的,你莫怪。夫人已经着人去给他醒酒了,公主且在房内坐坐。”
说罢,酥雪给她倒了杯茶,端到她手里,便退下了。
那谢燎琰在院子里疯跑,所幸王氏早料到这点,特拉着谢燎琰送尽所有宾客,才让他去了新房。
此刻,公主府里已然全是谢家和宫里拨出来的人了。
王氏命人支开了宫里的,自己拉住了谢燎琰。
“琰儿,娘也不知为何出了这乱子。娘看不得你这样难过,你今夜去别的屋里休息,娘去跟小枝说说,定是他们弄错了什么,你先且别急,这样可好?”
王氏拍拍谢燎琰的背,见谢燎琰冷静,命人端来一碗水:“琰儿,你若是一直哭,娘会心疼的。你该渴了吧?快喝些水。”
说罢,她不由分说,接过那碗就放到谢燎琰嘴边,喂着他全喝尽了。
“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娘,孩儿要回府上住。”
“回,等娘去跟小枝说罢,我们便回。”
王氏让人将碗撤下,四下张望却寻不到酥雪的身影,便招手让为双和几个小厮上前,吩咐道:“扶好公子。”
谢燎琰站直身子,推开小厮们的手:“娘,我能走。”
王氏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片刻,谢燎琰就觉胸腔燃起一团火似的,烧得他全身发热。
他五官紧蹙,身子不安地动了动,终究是按耐不住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袒露出脖子下的大片肌肤。
“琰儿,可有不适?”王氏忙上前扶住谢燎琰,关切地问。
谢燎琰扭着身体,甩甩头:“娘,我好热,好热。”
王氏眸子里关怀依旧,却让人扶着谢燎琰往新房去。
谢燎琰身子很是不舒爽,只能任由他们带着走。
到了新房内,萧宁枝起身行礼,始终不敢看谢燎琰。
王氏握住萧宁枝的手,哄骗道:“小枝,是舅母的错,没看住那些个男人,给琰儿灌了那般多的酒,搞得他有些恍惚了。他是不是唤你‘阿枝’?”
萧宁枝为王氏谅解了一番,摇摇头:“琰哥哥叫的,好似是什么阿迟。”
“是阿枝。小枝有所不知,他前些天便和我说,你们要成亲了,小枝却是兄长对妹妹的称呼,所以他要改。约莫今日是喝了酒,口舌不清的,才引了误会。”
萧宁枝疑惑起自己的耳朵来,她们身后的谢燎琰又躁动地喊起“好热”,还把外袍扯下一半。
她二人过去围住他,王氏暗自使眼色,谢燎琰便到了萧宁枝的手臂里。
随后,王氏一行人退下,门被轻关,挤跑了几丝寒气。
屋里全靠那两根花烛照明,窗子里卷进来的风摇曳起灯光,整间屋子笼罩在不明的气氛下。
谢燎琰尚存的一丝清醒想起了先前听过的春药,猜测自己喝下的水里有什么蹊跷。
他软软地推了下萧宁枝,姑娘只当他在欲拒还迎。
燥热依旧在持续,吞没了谢燎琰脑子里最后一丝的清明。
他在昏黄的灯光里,看见了阿迟。
阿迟身着婚服,亦如他想象的那般,于是他控制不住地吻了上去,将阿迟紧紧搂在怀里。
萧宁枝被谢燎琰的主动又吓了一跳,做着不熟练的回应。
于她而言,心上人喊的是否是“阿枝”又有何关系,毕竟她向来是哪怕在乎的人不给她一点好,她都会给予他们飞蛾扑火似的爱。而更何况,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正热烈地吻着她。
二人情意正浓,却忽听得“叮”的一声沉重。
他们一起到窗边查看,朦胧稀少的月色下,四周漆黑无人,发出响声的那支箭,正在窗屉子上摇摆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