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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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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梦楼?”

“是,坊间传言,谢逸成了如烟姑娘的座上宾,流连闲梦楼半月已有余。”

“……”

“叩叩——叩!”

南宁侯府中庭书房,秋光沿窗框斜照而入,透过一树绿云黄金屑,落下满室婆娑光影。

靠窗放置的祥云纹浮雕楠木桌上,一盆文竹映窗台,竹下杯盏具齐,茶香正氤氲。

姬珣举目望着窗外,正细问谢逸之事,门口方向突然响起两短一长,一道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

能近前之人不会是外人,疾风不假思索绕出屏风,开门一看,却并非他以为的影卫或侍从,而是几个时辰前才久病初愈、卧榻不起的靡音族圣女,云裳。

“云姑娘?”看清她提在手里的食盒,疾风微微一怔,一边拱手,一边沉声道,“姑娘久病初愈,此时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见过公子。”

宋晞端着食盒盈盈福礼,莞尔道:“承蒙小侯爷关照,容小女在府中暂住,小女实在惶恐,只不知何以为报。”

“姑娘不必多……”

“方才在房中,”不等人推却,宋晞倏地举起手里的食盒,眼里盛着明媚秋光,朝气蓬勃道,“小女听见小侯爷咳了几声,素闻若荪乌鸡汤于咳疾有奇效,小女便觍着脸,求朝雨和府中人帮忙,炖了道鸡汤,还望世子爷不弃。”

“这……”

“进来,咳咳!”

疾风面露迟疑,正不知如何婉却,里间突然传来姬珣忍着闷咳的应答。

“云姑娘,”他立时收回目光,侧身让出通路,“里边请。”

“有劳。”宋晞提起衣摆,盈盈入内。

书房里无甚花里胡哨的装饰,绕过一张八骏马屏风,沐浴在秋晖里的金桂与妙人倏然映入眼帘。

视线相汇,宋晞的眼角不自觉向下弯。

极其自如地走到桌边,放下食盒,揭开盒盖……直至余光里映入追影一脸惊诧的神情,宋晞动作一顿。

身为借住府上的宾客,如此自说自话、自行其事,会否有欠妥当?

迟疑仅片刻,想起彼时在东厢已经失礼,已经假作不忆前尘,若是问起,便推脱自己不知祈国之礼便是。

打定主意,宋晞放下心,视若无睹身后那两道明晃晃的视线,一边盛出鸡汤,一边笑意盈盈道:“听闻胡椒于治疗风寒有奇效,小女便在汤里多加了些。”

“阿嚏!”

话没说完,追影一个喷嚏,直起身时,双手捂着口鼻,两眼瞪若铜铃。

“有生之年!”

他下意识看向宋晞手上那碗色泽诡异的鸡汤,一把拉住疾风,心有余悸般拍了拍胸口,低声咕哝道:“有生之年,居然还有见到第二次……”

“云姑娘有心。”

姬珣淡淡瞟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朝宋晞轻一颔首。

“小侯爷快尝尝,”宋晞没能听见身后两人的动静,见姬珣颔首,连忙奉上鸡汤,催促道,“可还合口?”

一缕清风拂过,窗外金桂随风簌簌。

屋内半室馥郁半室椒香,连素来能忍的疾风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心,气味正中的姬珣却若无所觉,面不改色接过宋晞递来的银勺,颔首道:“有劳云姑娘。”

一口鸡汤下肚,姬珣的神情微微一怔。

“如何?”

“爷?!”

宋晞上前半步,没来得及多问,疾风追影见自家爷神情微变,只当那鸡汤有异,提步就要拿人。

“大胆!”

“住手!”

一记眼刀飞掠向宋晞身后,待疾风两人一脸愕然地退回至墙边,姬珣的视线自眼前那碗灰扑扑的鸡汤上移至宋晞脸上,端量许久,淡淡道:“姑娘今日来此,只为这碗鸡汤?”

“什么都瞒不过小侯爷。”柳目忽闪片刻,宋晞心下有了主意,笑道,“的确有一事,非小侯爷不能帮。”

姬珣转头看向窗外,沉声道:“姑娘但说无妨。”

宋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的灼灼秋华,开口同时,脸上倏而生出几分郑重:“恳请小侯爷帮忙追查,三年前小女为何会出走子虚谷,又为何会被困在别院,谢逸桎梏我多年,所谋又是何事?”

“令尊本就与我有旧,加之此事发生在南州,于情于理,南宁侯府都该给姑娘一个交代。”姬珣轻一颔首,沉声道,“姑娘请放心。”

“如此,”宋晞莞尔而笑,“小女先谢过小侯爷……”

*

用过午膳不多时,南宁侯府中庭廊下,几名婆子在廊下躲懒,丫鬟小厮围炉煮茶,府中上下一片宁谧。

“……这么急?”

“听说是为那谢家子……”

见庭间阳光正好,闲来无事的宋晞撺掇朝雨陪她一起拾掇起满地秋叶。

黄叶没捡起几片,闲话家常的人群里忽而传来“谢家子”几字。

宋晞的耳朵尖微微一动,将手里的叶子往朝雨怀里一塞,大步朝廊下道:“姚妈妈,你方才说谢家子,是说城南那个谢家?”

“城里哪还有第二户谢氏高门?”

一早得了疾风交代说东厢住着府中贵客,府中下人个个机灵,闻言将宋晞当作了半个主子,见人上前,争先恐后站起身,一边行礼,一边应她道:“云姑娘也认得那谢公子?”

宋晞抬手示意几人起身,又朝那最先提及谢家子的老妈子道:“姚妈妈,你方才说‘是为那谢公子’,不知是指何事?何事情急?”

姚妈妈从炉上取下一只柑橘,拿衣摆蹭了蹭,而后一边走向宋晞,一边把柑橘塞给她,一脸讨好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谢家公子生性风流,惯常眠花宿柳。我几人方才是在说,听闻他近日里迷上了如烟姑娘,就是闲梦楼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

南国文人多风流,偎红倚翠何足挂齿?

宋晞接过姚妈妈递来的柑橘,垂目看了看,又一脸不解道:“迷上了如烟姑娘,有何稀奇?”

“虽不稀奇,”见她不以为意,姚妈妈倏地瞪大双眼,手里的帕子上下飞舞不停,语速飞快道,“姑娘有所不知,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是昨儿个晚上,谢公子暴毙在了如烟姑娘床上!”

“什么?!”

谢逸死了?

宋晞的手微微一颤,手里的柑橘骨辘辘滚落在地,眨眼没了踪影。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如何得知?”

见她忽又正色,姚妈妈的脸上浮出几丝惶恐,回头看了看,又缩起脖颈,揪着帕子,小声咕哝道:“是给府中送菜的老黄说的,说是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宋晞顾不得失态,站起身道:“你家爷呢?可知此事?”

“回云姑娘的话,我几人方才说情急,正是在说小侯爷。”一婢女站起身,一边福身,一边回她道,“听闻谢公子出事,小侯爷没来得及用完午膳便同疾风追影两位大人匆匆出了门。”

“出门了?!”宋晞连忙站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又转身朝众人道,“诸位,不知能否帮小女一个忙……”

**

“……真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昔日高高在上的谢氏门楣,今日总算是被他丢尽了……”

“小二,上茶!”

“来喽——”

与谢宅一街之隔的松茗楼,本就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今日更是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无人注意之地,一袭粗布麻服的“云小公子”随人潮挤进大堂,寻了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唤小二上了清茶,不动声色闲听左右。

果真如姚妈妈所言,大街小巷、茶楼里外,不论贩夫走卒,文人骚客,都在议论谢逸暴毙之事,只都你来我往那几句车轱辘话,听来无甚新意。

“什么牡丹花下死,以讹传讹罢了……”

一盏茶过半,宋晞终于在一众或揶揄、或艳羡的众口相传里听出些许不同寻常。

“我二叔家表弟在府衙做事。”

一桌之隔是三名临时凑成桌的男子,正对着宋晞方向,一满脸横肉的男人陡然站起身,一脚踩住长凳一端,前倾身子示意另两人凑上前,待众人屏息以待,他才笑着咧开一口黄牙,故作神秘道:“他与我说,谢逸并非死在如烟姑娘床上,而是吃多了酒,一人溜达到闲梦楼后面的锁春池,一不小心失足跌进了池里!”

“此话当真?!”横肉男人左首,一长脸男人圆瞪着一双三角眼,满脸不可置信,“竟如此窝囊?”

“骗你作甚?!”横肉男两眼一瞪,粗声粗气道,“若非如此,凭谢家在我南州城的地位,如何会放过如烟姑娘?”

“我南州城遍地高门,他谢家算老几?”

在座的第三人是个长了一对招风耳的庄稼汉,闻言轻啐一口唾沫,搓了搓双手,一脸不屑道:“谢家祖上虽也曾官拜宰相,而今早已不复,现如今的谢府,不过靠着姻亲帮衬,才能维持住几分体面。”

“你是说王家?”长脸男捋了捋颏下那缕稀疏的胡子,三角眼滴溜飞转,“王大人虽官拜尚书,我听闻,咱们城里的王家其实不过旁支而已。”

“再如何旁支,县太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他两家几分面子。”横肉男脸上的横肉陡然一颤,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

“此事蹊跷。”

长脸松开颏下那缕可怜的胡须,倾身向前,捏着嗓子道:“不瞒两位,棺材铺的老李与我相熟。方才来松茗楼的路上路过棺材铺,他与我说,早些时候去谢宅送棺椁,他在府中瞧见几张陌生面孔。谢府这样的人家,有访客自是不奇,奇得是,那些陌生人竟坐在正堂主座,而那素来眼高于顶的谢老爷竟只有在旁侍候的份……”

“当真?!”另两人来了兴致,纷纷凑上前,迫不及待道,“连嫡子之死都顾不上,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必是如此。”长脸眯起双眼,捋起胡须,一脸的深不可测,“若是南州城中人,老李没有不认识的道理,我估摸着,莫不是京里的大人物……”

“京里?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无人注意的角落,旁听许久,一袭鸦色长衫的云小公子搁下几枚铜板,敛了敛长过手指的衣袂,不声不响拂袖而去。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逃出暗室不多时,禁锢云裳多年的谢家子便出了事。

嫡子出事,府中长辈却不闻不问,若不是她游思妄想,莫非云裳的出逃,比嫡子之死还要紧要?

心上悬着事,宋晞紧拧着眉心,闷头往前走。迈过门槛时,牵牵连连的衣摆被后来者绊住,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绊倒在地。

“小心!”

耳畔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回过神时,人已被稳稳搀住。

宋晞抬眼一看,眼前是名面容清俊的公子哥,手执金缕小钿龙骨扇,身穿银丝织锦云纹袍,乍眼望去很是光鲜。

“多谢公子。”觉察到他的视线,宋晞连忙收回目光,倾身行礼。

来人剑眉微挑,视线走过她周身上下,倏地展开折扇,神情若有所思。

直至过路行人发出不悦地轻啧声,他又收起折扇,拱手还礼道:“公子慢走,有缘再会。”

“公子且慢!”

想起自己还不知那众口相传的闲梦楼在何处,宋晞连忙唤住来人,恭敬道:“请教兄台,不知闲梦楼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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