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执念,而祁良辰这一生从始而终的执念,只有安从诺。
甚至林潇的案子都没被判下来,安后就因为冲撞帝王被禁足凤后殿,还未出小日子的全贵妃全面接手后宫事务。
朝堂上下更有传闻,陈王此次遇刺中毒也跟凤后脱不了干系。
当年他俩的那些风流传闻,朝中记得的人大有人在,于是便什么传闻都有了,陈王不日大婚,这是因爱成恨了。
凤后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才遭了厌弃。
还有,陛下果然姐妹情深,这是为了陈王出气呢。
反正传成什么样的都有,朝内又多墙头草,自然是风往哪边吹,草往哪边倒。
于是每天来陈王府巴结结交的朝内大臣络绎不绝,祁良玉本就有孤立林家之意,此时当然不能拒了大臣们的好意,礼物只要不逾制,照单全收。
林家母女总算体会到墙倒众人推的滋味,安家此时自顾不暇,薛家明显是站在她这边的,沈家那个不中用的,早就因为儿子被林潇利用,跟她们险些翻了脸,此时更是指望不上。
听说林若岚求见了太后两次,别说是见到薛平平,就是连寿安宫的大门都没进得去。
于是乎,林家也只能断尾求生,彻底放弃林潇,对外宣称此子一切行为皆是他一人所为。
林潇能扛到此时,也不过就是笃定有林家的庇佑,可林家都厌弃了他,他也就跟个蝼蚁无异,谁都能上去踩他一脚。
祁良玉本还想借病在家里躲一阵子,短短几日,她跟姜无厌的感情突飞猛进,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祁良辰却坐不住了,派了轿子来请她。
头一回殊荣,能直接坐到景阳殿的。
祁良玉本还想做西子捧心状,可这几日实在是被姜无厌养的太好了,脸色红润的遮都遮不住。
祁良辰并没有在处理公务,龙案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摆明了就是在特意等她过来。
祁良玉眼眸低垂,知道她这几日怕是过的不安生,能忍到今日,怕已经是极限了。
罢了,那日在门口她该听的也听了,不该听的也听了,总该给她一个交待的。
坐上范鑫给她搬来的椅子,她抬眸看她。
“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吧。”
祁良辰放在膝上的手暗握成拳,“他,走的很痛苦吗?”
她一直不愿承认他离开了,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去送,更不想探听他是怎么死的?
她以为她只要将他锁在她的内心深处,他就会一直在,可如今,她骗不了自己了,他是真的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祁良玉看着她,摇摇头,“他去的很快,应该并未有多痛苦。”
其实她骗了她,很痛苦。
最后的时刻,他甚至连想表达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的拉着她,空留满眼的遗憾。
殿内沉默许久,祁良辰方才缓和过来。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开口问。
安从诺死后,祁良玉带兵攻入京城,解了京中之危,紧接着,就是连续三天暗无天日的京中大血洗,昌国公府没了,卫将军府没了,太尉府,驸马娘许韵早在第一日便被她刺死在金銮殿前,太尉府上至八十老父,下至懵懂孩儿,全族尽灭,不剩一人。
青州首富曹家,所有家产充入国库,虽未像前面三个一样,弄得个满族尽灭的下场,但生比死更为痛苦。
曹家女子世代为奴,男子为娼,到如今百来人的大家族,凋零剩余不过数十,而且全在官府的管控之中,不留子息,断子绝孙。
而这一切,都是祁良玉一人的手笔,而她,当时尚在失去至爱的痛苦之中,对她亦心生厌恨,所以放纵她血染京都,让她背负了所有的骂名。
直至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京都,她这才生了悔意。
一个是她最爱的人,一个是她从小护到大的,两个人对她而言,都同样的重要。
她幡然悔悟,派了许多人去寻她,可她却誓不回头,每次但凡找到她的踪迹,她便会又立马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两年,她几乎已经觉得,她是彻底失去她这个妹妹了,可是她突然回来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回来的,只要她想要的,她都会满足她,补偿她。
原以为,她才是那个施舍的,可那天晚上的夜访,彻底颠覆了她的世界观,原来她的妹妹,才是那个真正的守护之人。
安从诺的死,她的痛苦不比她的轻,还要再背负着自己的怨恨,背负着满朝文武的痛骂,世人的不解,她真的很难想象,她这几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阿姐。”祁良玉喊她。
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眶发红了。
祁良辰垂下眼帘,待眼中酸涩缓解,这才抬头继续道,“你说吧,我想听。”
祁良玉打量了她片刻,看她神色还算平静,缓缓开口。
“当年,接到母皇的诏书,我本打算轻装回来,可还没出发,母皇的第二道诏书就到了,祖母察觉到不对,多留了我一天,第三道诏书又紧跟着来了。”
“我一向并非母皇宠爱的孩子,病重之时想见一面无可厚非,可一连三道诏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祖母又多留了我两天,见再没诏书传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十二侍与我一同回京,但为防万一,祖母又暗中将两万精兵化整为零,与我一同回京,就藏在西京郊外。”
“我回京之路,屡次遭到刺杀,其实不仅是母皇真想要了我的命,也是为了刺探我身边是否还有其他安排,她要为祁良璟铺路,自然要万事算计,那三道连发的诏旨,就是要让我生疑,要让祖母生疑,从而做出可令薛家倾覆的错事出来。”
祁良辰拳头捶桌,当年京中之变,祁良璟背后突然露出来的世家助力,已经让她对先皇彻底失望。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先帝为了给祁良璟铺路,竟做到了如此的地步。
“当年你怎么不说?”
她一直都以为,她一路遭遇的危险都是来自祁良璟。
明明都是她的女儿,她怎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祁良玉笑了笑,“我带着宁欣一人归京,她已经顾虑全消,又何必多惹是非。”
“只是我没料到,她会去的那么突然,或者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她会连那年冬天都熬不过去。”
祁良辰脸色冷漠,“也亏得她没的熬过去,否则,你我姐妹早怕在黄泉路上走了几遭了。”
祁良玉沉默。
祁良辰不知道的是,她说对了,若那日先帝不死,死的就会是她们。
只是那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绞杀暗令,被受过海林恩惠的宫侍先送到了她的手上。
“然后呢?”祁良辰再问,“后来你是如何出的京?”
“我记得北城守将不是祁良璟的人,你为何返京之后,第一个就拿他开的刀?”
这也是令她一直费解的事,虽她有意纵之,但祁良玉返京之后无差别的屠杀,的确让当时的京城人人自危,就怕哪天那刀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就算她最后并没有牵连无辜,但帝京的世家,哪家真能够单拧出来的,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表家,本家,或多或少都有死在她屠刀之下的,谁不恨她,谁不希望她死。
就她知道的,她离开的最先一年,京中派出去的刺杀她的就有七八批人,好长一段时间,她派出去找她的人,就成了专业的清理团队,专门反杀那些想要杀了她的人。
后来京中见所有杀手都有去无回,这才渐渐歇下心思。
当然,这些她都不会告诉她。
过去的已经过去,她如今已经走向了自己的幸福,她只愿她能从此快乐。
祁良玉当然想不到她短短时间内,脑中就过了这么多,只告诉她,“北城守将本就是祁良璟的人,母皇能将其他三门守将都归于她旗下,又怎会留下这一个漏网之鱼。”
“那...”祁良辰脸色微变,“从诺就是因为知道了此事有诈,才会想着去北城门边拦你,从而被许韵抓住的吗?”
祁良玉看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你说吧。”祁良辰面色难看,“我也想知道,我的这位凤后到底做了什么。”
既然她提出来了,祁良玉也就不再隐瞒。
“当年,你我都以为祁良璟是冲着从诺去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从一开始,她讨好的对象就是安从言。”
“安家子可为后,从来也没指定过,必须就是从诺。”
祁良辰有些坐不住,佝偻着腰身,瞬间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所以,你想说,是他告诉从诺,北城守将有诈,然后让从诺去赴的死局?”
“所以,的确是他害死了从诺?”
祁良玉并未吭声。
良久,她才抬头,“阿姐,好好跟他谈谈吧。”
“真相到底如何,怕只有他一人清楚。”
朝中废后之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她所探听到的是,安家从江州老宅接回来一个正当婚龄的公子,不管他们是不是要放弃安从言,但要将当年之事弄得明明白白,就必须要安从言自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