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在耳麦里传来陆别年声音时,段沧玠凝神屏息,第一时间想的是切断联系。
他仰头,将杯中余液一饮而尽,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什么事,老大?”
“猎物提前进场,你现在该回来了。”
猎物提前进场?
猎物?
刚刚才见过的陌藜白的影子倏尔在段沧玠脑海一闪而过,聪明如他很快将一切实情串联一起,拼凑完全。
陆别年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今日专门为他们白党设了这个局,还哄骗他穿上这身莫名其妙的衣服,恐怕也是为了羞辱他和陌藜白……
“陆别年……你这龟孙子!”段沧玠将玻璃杯朝不远处的人群猛地一掷,碎裂的玻璃声清脆无比,在嘈杂哄闹的酒吧环境音里仿佛掀起的一小朵不起眼的水花。
段沧玠的怒火在玻璃炸开那一瞬燃烧至极点。他毫不在意地掀唇一笑,掏出枪瞄准舞池上方的水晶吊灯,子弹出膛的声音被激昂的重金属摇滚完全掩盖。
等到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尖叫,混乱如同一种病毒在人潮中成指数传播,段沧玠已轻盈关上门,将房间与外界再度隔绝。
他满是嘲讽的神情还未完全褪去,那盛满凉意的眼眸直直对上陆别年看过来的眼睛,无声地告诉他四个字:我要摊牌。
包间里的人都向他投来目光,不出意料还有陌藜白的。不过他的眼神和寻常别无二致,就算触及到穿着一身绛紫旗袍的段沧玠,也未尝波动分毫。
陌藜白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像其他人那样探究地打量伴随着害死猫的好奇。
这么冷漠?段沧玠显然对陌藜白的反应很不满意,他微抬的眉头昭示他此刻惊讶不满的情绪,但很快就被朝他迎面走来的陆别年给压了下去。
段沧玠将手里小巧精致的枪在指端灵活地转了两圈,毫不犹豫地举起来对准陆别年的心脏,嘴角勾起一丝他惯常的讽刺弧度,眯起一只眼睛明摆着正在瞄准。
谁知陆别年步伐不见变化,依然保持那不慌不忙的频率迎着枪口稳稳走来。
段沧玠被他的举动搞得迟疑了一秒,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逐渐收力。
下一秒,清苦的松木香气将段沧玠簇拥包围,陆别年已行至他的面前。
段沧玠就要扣动扳机时,瞳孔一缩——枪口竟被陆别年徒手握住了?!
他越来越搞不懂陆别年究竟想做什么,只好保持警惕,拿狐疑的眼神定定锁视他。
“你……”段沧玠想说点什么,接着,感到手里一空——枪被陆别年夺走了!
心里一空,死亡威胁如同潮水般很快填满段沧玠的四肢百骸,大脑被压迫得僵冷沉钝。
他闭上眼睛,准备好迎来陆别年给予他致命一击。
然而意料之中子弹破肉的痛感迟迟未传来,反而嘴唇传来柔软濡湿的触感。
段沧玠震惊地睁开眼,陆别年放大的脸就在咫尺之间,他恰好望进对方那双盈满狡黠笑意的酒色眸子里。
陆别年的睫毛又长又翘,扫得他脸颊皮肤生痒。
半晌,一吻结束。
段沧玠的脸上不可避免染上红晕,他归结于缺氧所致。此时此刻他才慢半拍地发现自己又被陆别年自然而然拦腰搂在怀里。
段沧玠抹了抹嘴巴,转头去瞪他。
陆别年笑得餮足,将人带至落地窗前的台球桌。
他凑在段沧玠耳畔低语:“枪口还是热的,还想趁机耍赖?”
段沧玠瞬间明白他在指什么:开一枪,接个吻。
段沧玠有点无语。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段沧玠用的陈述句,眼睛紧紧盯着陆别年的脸,等待他的反应。
陆别年只是将台球杆递给段沧玠,轻描淡写地回答:“那又如何。”
段沧玠感觉自己脸色有些发青:“把老子当猴子耍好玩吗?”
陆别年没有立刻回复他,段沧玠听到一声低低的轻叹。
“喂,你他妈倒是说话。”陆别年没有让段沧玠感受到杀意,再加上自己正处在气头上,他对陆别年更是吆五喝六。
“没有耍你玩。”
不知为何,段沧玠莫名从中听出一丝委屈。他悄悄咪咪伸手将陆别年周身摸遍,也没找到枪。
接着,他那自以为隐蔽作案的手就被陆别年逮住。陆别年将刚刚从段沧玠手里缴走的枪放到台球桌上。
银亮的枪身在翠绿的天鹅绒布映衬下更加流光溢彩。
“在找这个?”陆别年扶着他的腰问道。
段沧玠看到枪,第一时间脱手去抢,被陆别年眼疾手快地按住手背。
“别急,待会儿给你时间取我的命。”
这话一出,段沧玠眉心一跳,险些以为自己幻听。
【苏厌凉,刚刚陆别年真说,待会儿给我时间取他狗命?!】
【说了取他命,没说取他狗命。】
【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还是说这个影世界已经崩了?】
【检测结果没问题,陆别年一切指标正常,影世界也很稳定。】
段沧玠的火气就这样轻而易举被陆别年浇灭,让人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你跟我说实话,你其实也重生……”段沧玠觉得自己这样说不生气就不生气很没面子 ,决定没话找话说。
“六次。”陆别年没头没尾地打断。
“啊?”段沧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联系到自己说的话,大骇,“你重生了六次?!”
“你不在的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我活不下去。谁知道……”陆别年话故意没说完,但段沧玠早已听懂他的话外之音。
所以说这货现在以为他也是重生的。
“就像一个半自由探索游戏,你是满分通关的玩家,为了一个被你杀死的NPC重开了六次,但是六次都触发了完全不同的剧情。”段沧玠锐评。
陆别年满意地点点头:“没错。不过,你可不是NPC。”
段沧玠闻言翻了个白眼:是是是,老子不是NPC,老子是在你手底下死过六回的大炮灰!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个影视界其实是陆别年做的一个梦。】
苏厌凉听到段沧玠突然的有感而发,嘴角抽搐:【为什么?】
【不然他怎么可能次次都这么牛逼,还开金身。】
【你就是不想承认你自己的人格碎片在影世界很菜呗。】
【滚啊!】
陆别年其实一直在观察陌藜白的反应,他比段沧玠还要在意陌藜白的反应。
奈何对方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买账,陆别年只好兴致缺缺地收回注意力,开展下一步计划。
“来讲一下游戏规则。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陆别年拍拍手,有侍者端着酒送上来,他拿起一杯放在枪边,像是增加筹码。
段沧玠早就将台球桌观察完毕。不像传统台球那样白球加号码球,桌上只有几组纯色球,像垒保龄球那样分别垒于桌洞前。若颜色和党派对应,刚好是红,黑,白,绿,蓝。
“我记得你台球技术很好。”陆别年漫不经心地拿壳粉替段沧玠擦杆头。
“你先讲清楚。”段沧玠回身,打量坐在四方沙发上的人,陌藜白代表白党他再清楚不过,剩下的人他大多没印象,根本不认识,除了前段时间匆匆打过照面的蓝党领袖秘书……
段沧玠的视线落到他们各自面前的酒上,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酒的颜色代表背后之人的党派颜色。
这么算来,应该是除了红党之外的党派都在这里了……
段沧玠微微蹙眉,没搞懂陆别年这个疯子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那颗白球代表你,你用球杆操纵自己击球,什么颜色的球进洞,我就替你解决掉对应颜色的党派代表人。”陆别年这次没再收敛声音,整个包间都能听清他的话。
奇怪的是在座的代表人除了陌藜白,全都面如土色,没有一个有所动作。
段沧玠听出陆别年的言外之意是:我把胜利果实拱手相让,为你献上整个世界,清扫一切你的阻碍。
“有病……”不肯承认心悸的段沧玠嘴硬地小声骂道,也不知到底在反驳什么。
他条件反射想杠陆别年,在视线触及到枪边的红酒时了然,将问题收了回去。
“而你代表了红党,你并不独立于权力之外。”他目视陆别年,将得出的结论陈述。
“聪明。我不仅不独立于权力之外……”陆别年毫无身份暴露的应激反应,落落大方地认下,还好整以暇地补充,“我还是权力本身。”
“帝国首相背后的真正发言人其实是你?”
“不错。不过我今天主要想跟你讨论的并不是这个。我今天只是拿自己在睹。我要你在我和陌藜白之间做一个选择。我跟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陆别年这次不像以往那般势在必得,说话时带着自嘲神色。
段沧玠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十分不能理解面前这个一切尽在掌握的人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明知道答案了不是么。”段沧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么一句。
但陆别年显然为他这多此一举而开心不少。
“是。可你会把我放在最后,我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愚蠢。”段沧玠摇摇头,觉得他不可理喻。随即执杆弯腰,将瞄准目标对准黑色球。
“你知道吗,我其实……”陆别年一反常态,分享欲过剩,把段沧玠吵得不胜其烦。
“我要击球了,麻烦认真一点,我的枪先生。”
陆别年为这新奇的称呼轻挑眉头,愉快地接受了,拿起枪随手击毙水墨色酒液那方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在黑球滚动着掉进洞里之前,扳着段沧玠的肩膀将人带到自己面前,低头深吻。
段沧玠还没做好准备就被他强硬地拉过去,自然是被亲得七荤八素。
他恼羞成怒地咬了陆别年一口,以免后者得寸进尺,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他可忙着迅速解决掉前面那些碍事的炮灰,最后取走陆别年狗命华丽回归镜世界做主线!
陆别年被咬疼也不生气,反而溢笑出声,不轻不重地在段沧玠的下唇咬回去,这才依依不舍地把人放开。
“你他妈属狗的吗?”段沧玠别过眼去不想看他,说话间,绿球进洞。
陆别年这次没像刚刚那般猴急,等段沧玠自己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温柔地辗上去:“还不是学的你。”
脑袋被架在刀子上烤的众背景板对着旁边手执杀器公然道德败坏的两人敢怒不敢言。唯有从头到尾自知安全的陌藜白没忍得住,频频翻白眼。
亲完这漫长的三次,段沧玠甚至觉得跟陆别年接吻那种令人作呕的恶心感奇迹般地减弱了,不知是亲多了他逐渐习惯,身体产生抗体,还是即将手刃陆别年的快感盖过忍辱负重的反感。
段沧玠眼里似乎燃起胜利的火焰,他一只手持枪,一只手执杆,看起来一刻都不想陆别年多活。
陆别年笑得有些无奈,他不容拒绝地搂紧段沧玠,调换二人的位置,自己背靠台球桌,上半身极大妨碍了段沧玠的视线,不过更大程度方便了他吻他和他杀他。
“啪嗒。”
清脆的击球声响起,陆别年几乎是同一时间扣着段沧玠的后脑勺压向自己。
最后一次了,他心想。
这一次,段沧玠格外配合他,只是抵在他心口的金属枪管在不断提醒他,一切就要结束了。
“陆别年,再见。”
子弹洞穿陆别年的心脏,穿出他的血肉,将落地窗玻璃打了个洞。
玻璃破裂声刺耳。
段沧玠听见一句不真切的表白。
殷红蔓延,陆别年的生命力逐渐流失,这并不影响他拼尽全力将段沧玠拥在怀里,就像前几次他死时那般,他咬住段沧玠的脖颈。
段沧玠挣开陆别年的怀抱,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玄虚境。
【苏厌凉,你刚刚听见了没有?】
【听见什么?】
【傲慢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