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5 调解3
孙琬祎一愣。
她之前其实就隐约觉得不对,但又不能作为证据,直到唐哲一说,才注意到忽略的事情。
她以为,米哈伊尔又是来撺掇阿廖沙,又是全程参与计划。
内心一定是想让父母复合。只是碍于他小时缺爱,长大变态,长了嘴却不会好好沟通,才一直表现得像个别扭乐子人。
但如果不是呢?
过了两天,克里斯他爸也飞来了燕宁。
因为副校长之前极力吹嘘孙琬祎的视频小组,还真蒙到了不明就里的老外家长团。
两对家长都好奇自家娃在异国他乡究竟混出什么名堂,于是提出要观摩他们的实践活动。
孙琬祎一听就想拒绝,这几尊大佛可不是好伺候的,但无奈克里斯和阿廖沙俩人,不敢反抗家长,求爷爷告奶奶央她出面主持大局。
他们找了间阶梯教室开视频小组会。
教室后面,四个家长坐成一排,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的样子。
米哈伊尔拿个笔电离他们隔了三排椅子,装模作样地在敲笔电办公,实则耳朵一直竖得高高的。
快到十月底,临近万圣节,恰好燕外的t台风暴赛快要决赛。学校文艺部打算把t台风暴的决赛放到文广,与万圣节变装结合起来,做成一个互动式的活动。
万圣节虽然是个洋节,但是近几年年轻人都喜欢把它本土化,其实就成了一场大型的cosplay 盛会。而他们的频道,主打国际青年潮流,万万不能错过这个热点。
但cos服化道都需要用钱。他们现在也算是有50万粉的大账号了,关注度上来后,自然也想提高一下视频质感。
但问题在于,自从自从大二上学期,那次游戏广告翻车事件后,他们的账号几乎没再接过广告。
对于up主来说,不接广告就意味着没有收入。
所以近一年来,他们几乎全是自费拍摄,为爱发电。
但这一次,按他们的设想,视频成本将比以往都要高,如果要自掏腰包,不是他们学生党们能负担起的。
但解决方法也在眼前。见气氛沉重后,唐哲便提出,如果我们接一支广告怎么样。
他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将电脑桌面共享到前方的荧幕上。
虽然不接广告,但是他们后台每天都能收到很多品牌商发来的广告推广私信,唐哲将所有信息进行了整理汇总,列出了excel表格,上面是是近三个月的广告商名录。
他极具行动力地给每个品牌商都做了市场调研,品牌名气、口碑和企业信誉度等。
孙琬祎意识到,唐哲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其实在游戏翻车过去两个月后,唐哲就和她提过广告的事情了。
但孙琬祎当时拒绝了,说团队好不容易从黑热搜里翻身,这么快谈钱太伤感情,还需要再等一等,攒一攒口碑。
唐哲同意了,于是又观望了三个月,账号涨粉速度正常,评论区也比较和谐。
私信里不断有品牌方的商务和他们联系,给他们明码报价。
但孙琬祎用的理由是我们还是学生,不了解商务推广的门道,贸然接不知名的杂牌,如果效果不好,又会翻车。
于是唐哲回去拉了个和今天一样的excel表,统计了其他有流量的视频博主接的广告牌子,再从这些广告商里找有没有联系他们的。大博主们都有专门的选品公关团队,跟着他们选广告商,翻车概率会小很多。
但孙琬祎还是不愿意,觉得广告商要求的植入方式太硬,会破坏视频质量。
唐哲不明白了,他另一个学位是金融,课上讲的就是商业化带来充分竞争那一套,只有正向的商业利润,才能带动团队的创作积极性。
“如果是广告植入方式,这些都可以去谈。”唐哲扶额,“但我需要知道,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想多了,我有什么可逃避的?”孙琬祎下意识嘴硬。
但她潜意识里知道,唐哲说的是真的。
当初决定接游戏广告的人是她,后来给团队口碑带来了损失。虽然没有人责怪她,但她心里过不去这个槛。
她不想再碰触接广告变现的话题。因为只要一旦有了广告插入,评论区里肯定有人会旧事重提。
当时在场的还有贺子睿,看出气氛不对,上去拉了拉唐哲,说算了算了,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唐哲见孙琬祎不说话,于是将手里熬了几个晚上做好并打印出来的调研表折了起来,扔进垃圾桶。
“是我心急了,既然时机还不成熟,那就再等等吧。”
那时也是在这么一个阶梯教室,孙琬祎看着他们关掉了投影、电脑,夕阳落幕,与荧屏上的投影一起变暗,映在她瞳孔里的幽蓝光随着电脑黑屏而一起消失。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自私了。
但是她下意识在抗拒踏出那一步。
高三时候晚上有三节晚自习,下了晚自习已经是十点,从教学楼出来后,月明星稀。她们学校建在机场附近,地处荒凉,空气里弥漫着周围农户烧秸秆的烟味。
一条路上下课的学生很多,但基本没人说话,每个人都缩进自己的世界自我疗愈。
她孤独地走在安静的路上,上方天空是红眼航班飞过上方的嗡隆声。她望着天空想象着那些在她上方几百米的人群。想着自己将来会不会也需要夜晚出行,满世界飞来飞去。
那个时候她会幻想自己的未来,想象做过的这些卷子能帮她将来找到一份好工作,能成为职场强人,叱咤风云,什么都能摆平,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但事实上,她前十八年人生一直都是个普通人,成绩中上,家境普通,性格平稳,不出格,也不出众,放在人群中,毫无记忆点。
做视频让她第一次得到了关注,感受到了成就感,感觉到在这个世上,她能够不循规蹈矩,能够做一点不一样的事。能在和母亲赌气时有底气说出那句“我就是有人喜欢,有很多人喜欢”。
有人会和她一起疯,一起耍,有人会点评她赞美她,有人会耐心寻找她在视频里埋藏的彩蛋,茫茫世界中有那么多人能和她们思想共鸣。
她喜欢现在的氛围,不想改变。
他们没有盈利,他们是学生,可以拙劣,可以粗糙,观众会对他们宽容。
但商业化要求的是专业、性价比、效率效益,那就要去对标那些专业运营团队了。多少人被裹挟而失去本心,每天困在ddl中疲于奔命,再无创作灵气,又有多少初创团队们因创作分歧和效益分配不均而反目成仇。
台上,唐哲已经推荐完几个广告商选项。
他说:“这只是我个人认为的,能解决资金不足的办法,但不是唯一。如果不同意,也没关系。”
孙琬祎缩了缩脖子,她心里打鼓,“同意”两个词几乎都到嘴边了,但还是说不出口。
她第一次有点生唐哲的气,她又没说永远为爱发电,但就不能再等等,给她点时间做心理准备吗?
教室后面传来一阵不小的争论,孙琬祎回头,是四个老外家长吵起来了。
他们一直都用中文对话,全靠阿廖沙和克里斯分头给父母翻译。
听到要引入品牌广告,阿廖沙爸爸腰杆一下子就挺直了。终于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他可以发挥权威性了。
于是唐哲在上面介绍,他就在底下大谈特谈自己和某某品牌的大区总监共进晚餐的经历。
还出谋划策,教他们怎么了解品牌调性,指挥他们找律师去谈长期合作,如何看合同,完成kpi……
总而言之,除了爹味以外,没有一点实用信息。
阿廖沙听了尴尬,想让他爸爸闭嘴。
但不慎引火上身,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他爸就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个糟心儿子。开始集中火力,骂他当年一意孤行不去法律学院。
仿佛他要是早听父母意见,如今就能站出来,成为团队领袖,领导没见过世面的东亚土学生和美国傻大个开启商业宏图一样。
克里斯爸爸坐在旁边,发出一声响亮的鼻音。
阿廖沙爸爸敏锐察觉到对方的不屑,转过身来,冷肃威严的眼睛瞪着他。
“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克里斯爸爸摊开手,“只是觉得,某些人或许需要学学英语。”
打从一见面起,阿廖沙爸爸就坚持只讲俄语。四个家长里面只有克里斯爸爸不会俄语,所以他很恼火,觉得阿廖沙爸爸是在针对他。
克里斯爸爸和阿廖沙爸爸其实算同名,一个叫做安德鲁,一个叫做安德烈,属于同一个名字的不同变体。
安德鲁出身于漂亮国铁锈州,年轻时候在农场度过。尽管后来搬到了其他州,但从小的那种保守传统的环境让他本能地排斥眼前这个东斯拉夫男人。
何况阿廖沙爸爸西装革履,拿着公文包,说话拿腔作调。像极了他所厌恶的那些华尔街精英,把家人安置在西海岸的庄园或者纽约的高级公寓里,自己则在全球飞来飞去,每天不重样地换着领带夹和袖扣,端着酒杯出席各种社交活动。
而安德烈也不待见面前的美国佬。这家伙穿着宽松的快消衣t恤,大号牛仔裤,身材高大,体型略胖,面色发红,有着典型的出身于美国乡下农场的气质。
这些人性子耿直,不圆滑,不装样,他不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更过分的是,他一开始出于某些民族骄傲,用俄语跟克里斯爸爸自我介绍。他学历高,说话比较有文采,喜欢用长难句,并引用些文学大师的金句,这些东西只有用俄语来表达才原汁原味。
然而克里斯爸爸完全没有领会他的“巧思”,美国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们以为,外国人不说英语一定是因为不会。他甚至还鼓励安德烈业余时间多学英语,说对今后职场发展更有好处,险些把阿廖沙爸爸鼻子气歪。
因此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