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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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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过后,沟谷旁的苜蓿破土而出,带着雨露,舒展的,肆意地生长。山林间充满了土壤的气息,既是腐烂,又是重生。

满眼的青翠布满大地,似乎不愿意多给晴空一席之地,拼命的向上延展,扩大姿态,俨然一副大型青绿色地毯挂于天空,延至脚下。

翠鸟落脚于枝上,很快又飞起,与同伴们来回交织戏耍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几只鼹鼠破开土壤探出脑袋左看右看,撅着鼻子闻了闻新鲜空气,转头又扎进土壤消失不见。刺猬悉悉索索漫步于草丛中,一个不小心滚落土坡,迅速卷成一团,磕在石子上,又弹了出去,惊起附近沉迷于吃草的野兔。

浑身麻灰色的野兔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蜷缩,早就迫不及待出洞搜寻新鲜食物,此刻被刺猬一惊,拔腿就开跑,只是没跑几步,便四脚一蹬,应身倒地。

和它的同伴一起,被一支竹箭串成了糖葫芦。

一名身穿短褐满脚泥土的男子慢悠悠走近,将两只野兔拎了起来,撇着嘴抱怨道:“等了半天林子里什么也没有,就算你俩倒霉吧。”

午时至,山寺钟声响起。

此寺名作小隐寺,此山唤作鸣翠山,乃是洛阳西郊一处小有名气的踏青之处,因清秀和佛寺而闻名于方圆百里。

小隐寺名字带“小”,然其规模并不算小,大殿配殿、法堂、客舍、莲池一应俱全。这里的比丘、沙弥早晚两次课诵,其余时间打扫寺院、种植寺田、接引香客,闲下来就各自清修打坐。

彼时午时刚过,僧人们已回东边僧寮清修,而处于后堂中间的法堂却未安静下来。

堂内正前方有一座三尺高莲台,塑的是少见的燃灯古佛,双掌结说法印。堂前设一香案,案前整齐摆放数十件蒲团。

一妇人跪拜其中,她身着草绿间色裙,柿底团花对襟衫,面上略施粉黛,正闭着眼睛专心诵经。

“啪嗒”一声,山墙传来一声响,院子里正在吃虫的鸟儿被惊得四散飞起。随后院子里响起几声轻轻脚步声,逐渐向法堂靠近。

“站那儿!”妇人喝道。

脚步声停止,一身形高壮的男子被拒之门外,乖乖地杵在原地,手里还拎着两只麻灰色野兔。地面则是一串新鲜的泥脚印,十分显眼。

男子站在门外偏头往里探,只见妇人一动不动跪拜于佛前,口里诵着经文,仿佛刚刚的呵斥是他产生的幻觉一般。

待一炷香燃尽,妇人的吟诵才结束。

她缓缓站起身,将裙摆捋直了这才转身。

见到眼前场景,她先是一惊,然后娇斥道:“怎的又翻墙进来!好好的山门你不走。”

只见面前的男子幞巾歪歪扭扭系于一边,下巴占着泥土,笑嘻嘻看着自己。

他脚下穿的是草鞋,裤腿挽到膝盖,手里拎着两只已气绝殆尽的野兔。妇人只一瞥,便看到了法堂门口到山墙边缘的一串又长又显眼的泥脚印。

“寺院禁止杀生!你这是要置我于何地?我又如何去跟主持解释?”妇人好看的凤眼此刻满是怒气,白皙的脸面比涂了胭脂还红。

男子有些愧疚地看看自己脚下,再看看面前的妇人,撅了撅嘴道:“阿娘~这庙里的餐食实在太清淡了,儿子见您都瘦了,这才。。。”

“嗯?”妇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是、是儿子嘴馋,受不住清修戒律。。。”

妇人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还是少年心性。”说完指着男子手里的兔子道,“把手里的兔子拿去送给山腰的猎户吧。走后堂侧门。”

“尊!母亲令!”男子郑重行了个礼,但碍于手里拎着两只兔子,举着手比划了半天,这个礼行的歪歪扭扭。

男子自己忍不住调皮地笑了起来。

妇人无奈叹气摇头,垫脚伸手扒开其脸上的泥土,道:“斋堂给你留了些粥,早点回来。记得换身干净衣服,春寒料峭,别伤了膝盖。”

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雨后晴空一派万物生长的模样,转眼间就乌云蔽日,寒凉奇袭。山林里渐渐生起了一些云雾,似白纱一般轻柔飘逸。

男子哼着小曲走在石板台阶路上,因雨后山路湿滑,他便随手摘了根路旁的树枝,充当起了竹杖。好在此山他来过好几次,自诩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这是他出发时跟阿娘夸下的海口,一刻钟即返。

行至山腰处,云雾突然变得浓厚起来。男子凭着记忆往一片疏林草地走去,可当他拨开密林走近后,发现眼前并不是记忆中的草地木屋,而是又一片密林。这些高大的树木连成一片,将天空遮去了大片。

稀稀疏疏的微弱光线从树叶间落下,打在了一处,不对,是一堆,不知道是何物的物件上。

这堆物件似为铁器,漆黑色,扭曲散落一地,无法辨别其用途。铁器中央隐约可见一块白色物件上下蠕动着。男子将手中野兔扔至一边,取下弓箭搭箭瞄准。

刚刚在山谷中他本来是想猎只狐狸回去打块上好的狐皮毛给阿娘做脖领的,却不想守了半日也不见一只走兽,只得猎了两只兔子回去。眼下这不明物件,或许是只罕见的白狐也说不准。

男子正想着,前面白色物件突然翻滚了一下。他来不及思考,两指一松,竹箭即刻飞出,精准命中目标!

前方一声闷哼传出。

“不好,射到人了?!”

等到前方再无动静,男子决定往前一探究竟。他用尽全力将铁块搬开,这才看清白色物件不是白狐也不是鼹鼠,而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衣的,奇怪的。。。异族男人?

白衣男子再次低吟起来,捂着受伤的左腿。

所幸男子的猎狐箭是他随手用山里的竹子做的,对人类而言并不致命。但眼前的白衣男子要害处显然不在左腿的箭伤,而是右脑后一块拇指大的伤口。

“他这是摔昏了头,忘记自己身上的伤痛了?”

男子往四周瞧了瞧,除了密林和悬崖峭壁,就剩潮湿粘腻的云雾水汽了。

从悬崖上摔下来了?男子心想。

“这位郎君?可还能听我说话?”男子轻轻将白衣人左腿摆正,又撕破衣服做布条,洒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仔细帮其包扎好,道,“在下并非故意伤你,只因这片密林出现的着实奇怪,郎君?还能说话吗?你是哪个州府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这身装扮?”

白衣人嘴唇微翕,可惜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男子上前查看其后脑伤口,鲜血已开始凝固,暗红渐黑,一团模糊。

“嘶~摔的挺严重。。。”男子皱着眉头从锦袋里掏出一个方寸大银盒,有些嫌弃道,“不过今天你好在遇到了我,我乃。。。额,洛阳人士,这是西域上供奇药,整个大周就三瓶而已,无比珍贵,今天就便宜你了。”

男子打开银盒盖,用手指挑了一团,小心涂抹在对方伤口上,继续絮叨道:“鸣翠山看着像个娇弱的小娘子般秀丽,实则可是粗野的悍妇,悬崖峭壁多着呢!而且多数都被茂密的草木遮掩,一不小心就踩空,附近山户可没少出事的。你呢,今天是命大,碰到了我。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学隐士大德?可你这马车是如何驾上来的,马呢?”

嗡!

耳中突然一串强烈嗡鸣,男子下意识痛苦捂头。

马车。。。是如何驾上来的?

马车?马呢?

男子微阖双眼,额上不断冒出汗珠,身上像被万千蛛丝密密缠裹着,又热又喘不过气。

密林逐渐扭曲,开始旋转起来,将青绿、墨绿、白雾、黑灰搅在一起,旋成一个黑洞。眼前的白衣人面容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白点逃到视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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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翠山多青木,多雾。有异人,善变幻,其一曰神侍。时黑云压城,万物欲摧,山顶突显大器,三尖刃,万丈高,乃雷神手持神器,足踏州城,怒可摧国。神侍时伴雷神现。——《洛州异神志》

”李小郎君?醒醒。。。“猎户焦灼的探了探李隆基额头,手里端着药碗,药汤洒落一地,愣是一口也没灌进去。他方才出门打猎,见乌云袭来似要下雨,便草草收了器具赶回山中搭建的临时木屋,一回来就见窦夫人家的小郎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边还有两只肥硕的灰麻野兔,便慌忙将其搬进屋里。

小郎君初春天气穿着短褐,身上却不断地冒着汗,摸额头也不发烫,真是奇怪。猎户心急如焚正要上山请和尚,突然手臂被拉住。

“别走。”

有气无力的一声呻吟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小郎君,你总算醒了!”猎户大喜,抬起男子右手脉搏探了探,“脉象看应该无碍。。。真是太好了!对了,李小郎君为何晕倒在木屋外?”猎户疑惑的看向李隆基。

“我。。。我打了两只兔子,寺庙不让杀生,阿、咳咳、阿娘让我给你送来。咳咳。。。”

猎户赶紧打了一碗温水过来,道:“郎君不要着急,先喝碗水。”

李隆基眯缝着眼望向屋外,此刻天空复晴,草木盛着水珠,在阳光下闪耀着。一只猎犬被栓在门外,百般无聊的嗅着青草。

疏林草地、木屋、猎户。。。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道:“田兄,现在什么时辰?”

“马上就到未时了。”

“咳咳,我刚才应该是中了瘴气晕倒了,多谢田兄救命之恩,改日来答谢。”李隆基穿上草鞋,施了一礼,道,”阿娘还等我回去吃饭,在下先告辞了。”说完踉踉跄跄往门外去。

猎户赶忙上前搀扶道:“窦夫人有心了,野兔我收下了。只是李小郎君的身体真的无碍吗?在下可送李小郎君上山去。”

“不必。多谢。”李隆基答谢完猎户,独自杵着竹杖晃晃悠悠上山去了。

还是那条石板台阶路,还是那座小隐寺。

此刻的小隐寺突然响起了三声钟响,铿锵有力,如雷灌顶。

“有客至?”

李隆基加快了脚步,到山门时见一匹三花骏马拴在门前,顿时嘴角上扬。

“父亲,是父亲来了么?”李隆基换了件干净的白色宝相花长袍,疾步走进后堂。

斋堂内站了两个人正在交谈,见李隆基走来,齐齐转过身来。

一个是阿娘,一个是。。。老师?

站在妇人身旁的中年男子,着褐底双鹿连珠纹常服,捋着一把山羊胡,眼角满是褶子,鼻头圆圆,鼻翼旁有颗不大不小的红痣,正笑眯眯看向自己。这人正是李隆基的老师,睿王府长史姚元崇。

“半月不见,老师安好。”李隆基郑重施了一礼。

姚元崇似乎看透了眼前这位小郎君的心思,笑呵呵道:”前日百济、新罗、日本遣使到达洛阳,陛下派相王出面接待,这两日吃住都在鸿胪寺。”

“哦。”李隆基悻悻然应了一声。

“杵着干嘛,快坐下来吃饭。”妇人张罗着摆好碗筷,又从蒸笼里端出来一盘热腾腾的河鲤。鱼片洁白如雪,淋上少许胡麻油,撒上盐、葱花,便是一道清爽可口的简餐。

“再晚点回来肉就柴了,粥是午时就熬好的,是你喜欢的红枣米粥。”

“阿娘从哪弄来的河鲤?”年轻郎君瞪着眼睛,抿着嘴唇,故作机灵道。

“嗯。。。佛曰:不可说。”妇人食指竖在唇前,微微笑着回答,一双好看的风眼亮晶晶灿若星辰。

在山谷边伏击了半日猎物,方才又不小心中了瘴气,身体确实有些虚弱,李隆基顾不上寒暄,三五两下便将米粥吞了大半。

妇人端坐在其面前,微笑着看这个把皇家礼仪全然抛到脑后的小郎君。

“今日姚长史前来是为着一件重要的大事,猜猜看什么事?”妇人故作神秘满面笑容,白皙的皮肤只是略施粉黛便可窥见天人之貌。

岁月对这位相王府的王妃从来都是偏爱半分。

李隆基嘴里嚼着鱼片,故作思考状,半晌,举着筷子道:“难道老师要重回凤阁了?那不成,老师得留在王府教我学识,我星象术还没学成呢。再说了,那帮老匹夫不会再给你使绊子么。。。”

姚元崇嘴唇微颤,山羊胡一抖一抖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妇人将筷子轻轻压下,示意其不可无礼,道:“你就不能猜猜你自己?”说罢,又往其碗里塞了一块鱼片一根青蔬。

“我?我能有什么大事?”

姚元崇缓缓捋着胡须道:“自是终身大事也。明日王府有客人至。”

“咳咳!”李隆基呛了一口。

他想反驳,奈何眼前的人是王府长史,又是他长大后授业解惑的恩师,旁边母亲又在场,否决的话自是不能直接说出来。

脑子转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搪塞的话,李隆基便讪笑道:“哪家娘子这么倒霉啊?”

妇人抬手敲了敲李隆基脑袋,娇嗔道:“端正礼仪!”

姚元崇轻咳一声道:“正是这几日与你父亲共事的鸿胪寺卿卢正道之孙女卢九娘。你们少时见过的。”

李隆基颇为疑惑地看向阿娘,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天也没回想起来。

妇人捧手笑起来,眼廓柔媚又悠长,她提醒道:“马球。”

“哦~几年前西苑马场,被我打哭的那个小娘子啊,身材娇小又穿的花枝招展的。“男子边摸着下巴边回忆道,”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她突然闯进来惊了我的马。飞鸿是我新训的马,我也是拼了命才拉住的。”

“那是突然闯进来吗,人家好好的站在观席旁边呢,是你那野马发了疯,见着鲜艳的物什就往前冲。那日西域诸州新进了一批美食,卢小娘子占着优势先送来给你尝鲜,谁知你这个木头疙瘩一球打到人家脑门,让卢家小娘子着实修养了好几天。阿娘为了你可是拉下颜面上门去赔罪的。”

李隆基微笑着故意作揖道:“少不更事,多谢阿娘替儿子解围。”

妇人又道:“卢家门风端正,恪守礼仪,卢九娘为人温婉聪慧,明明是你惹了祸,却自顾说是自己的错,走时还回赠两盒泉州海合香。官家女眷均知我喜梅香,这海合香嘛是送给谁的,阿娘就不说了。”

李隆基呵呵笑道:“阿娘就别再揶揄儿子了,几年前儿子尚年少不懂风情。话说,洛阳女子千万家,为什么选了卢家九娘?我和她也就打过几次照面,长大后连正式见面都没有。何况儿子已经封爵,在洛阳,要什么女子没有。”

“嗯?”姚元崇鼻子里哼出一声。

李隆基知道这位老师一贯在意谨言慎行,下一句怕是要说“慎言!”了,于是单手在嘴边一划,表示乖乖闭嘴。

只见姚元崇缓缓道:“卢正道为人守礼谦恭,且鸿胪寺偏安一隅非朝廷权势中心,你与卢家结亲旁人挑不出毛病。”

姚元崇看向眼前的年轻郎君,希冀与遗憾矛盾交织。他语重心长道:”你天资聪慧,又是个肯听老师教诲的好孩子,缺点就在于太年轻气盛,要时刻记住老师的话,藏锋敛锐,如静水之渊。”

这话从小听到大,于李隆基而言,实在是刻在脑子里一般。但无论千遍万遍的洗礼,这感觉就好似奔腾的溪流,截之速之。古人云物极必反,像他这样朝阳般的男儿,又怎甘心于宜家宜室。

姚元崇知晓他本心,却从不说破。比起锋芒毕露,藏弓于室才是当下宗室最好的选择。守住血脉,一切才皆有可能。他看了看天色,向妇人道:“王妃,该启程了。”

李隆基微瞪眼睛:“咦?不带我吗?谈婚论嫁的男主人不是我?”

妇人呵呵笑道:“女眷宴请,你凑什么热闹。乖乖在此为陛下抄写经书,抄满一个月为止。”

李隆基撇了撇嘴,道:“谨遵母亲令。”

他心里明白,他若在场,那就是另一番说辞了。洛阳城无处不在的眼睛和毛笔,会随时化作利剑,指向任何一处威胁皇权的缝隙。

山门外府卫早已准备好了马匹和装备。

王妃的马来自蜀中,身材矮小但善走山路。这种马在两京并不多见,但因着当朝隐士成风,两京周边大大小小的山里住着上百个隐士,有需求就有供给。这些隐士大都出得起高价,因此巴蜀地区的商人愿意翻山越岭将蜀马贩卖到两京。

况且鸣翠山山势不算陡峭,沿着山背面的梅林边有条专门供寺僧采买物资的小型马道,一个时辰便可下山,两个时辰即可回到洛阳城。

李隆基帮母亲穿戴好帷帽,又嘱咐府卫细心照料王妃和长史,这才放心将母亲扶到马前。

“阿娘宽心,等儿子期满回去,立马挑几件得体的礼物送到卢府。”

妇人一手扶住男子的臂膀,一手抚在男子的脸颊,眼里含着莫大的欣慰和不舍。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皮肤,从额头到眼廓,到脸颊到下颌。

她克制住了用力的抚摸,最后只是微颤着手指勾了勾他高挺的鼻尖。

“我的三郎,原来已经这么大了。阿娘要垫着脚才能摸到呢。”

“儿子、儿子半月后即刻回去见您。。。”

“等我。。。”

耳边响起疯狂的呐喊。

等我!

悲伤如翻江倒海般涌上来,李隆基噙着泪,蹲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脑子像千万把利剑往复穿刺,身体如被雷霆万钧反复重锤。他痛苦地蜷缩,重重地喘着粗气,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阿娘的衣裙。可他越用力一分,身上的痛苦就加重十倍!

求而不得,是为人间八苦。

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

连她老去的样子也想象不到。

拼尽全力,倾尽所有,即使沧海桑田、复归洪荒也跨越不了的生死界限。

铛~沉重的钟声响起,耳边传来吟诵:有业即有障,有因即有果。无明无尽,无穷无尽。

天旋地转,水雾弥漫。

四面八方开始伸来无数荆棘条,它们勾结交织,化作成片的荆棘林,漫过胸前,漫过颅顶。

荆棘林的缝隙深处,他窥探到一抹斜红。

于是他挣扎着向它走近,每走一步,鲜血淋漓。它们像恶鬼伸着舌头,舔舐周身每一寸肌肤。每条舌头都带着倒刺,每一滑过,便勾出鲜血。每一处刺痛,都遍布四肢百骸。

荆棘倒刺插进双耳,于是他失去了听觉,强大的痛苦使他捂住了头脑。

荆棘倒刺刺进了双眼,于是他失去了视觉,鲜血喷涌,他哀嚎着跪倒在地。

荆棘倒刺伸进了他的喉咙,锥心的痛苦使他再也喊不出来,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窝绝望的向前伸着颤抖的手臂。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1}

每一个字都化作金光符号,在其脑中不断环绕。

无明无尽,无穷无尽。

放下执念,渡己因果。

他挣扎着撑起双臂,怒吼化作无声的对抗:要我放下执念?若无执念,何来放下执念。若无有,怎有无。若无因,何来果。若无世间,又渡何世?!

而你!又为何存在?!

你既存在,我就在。

我在,执念在。

荆棘像触碰到烈火一般,突然缩回了枝条。

经文汇成一处,不断变幻,随后十丈高的佛头显现在面前,高鼻厚唇,目光下垂,是为弥勒。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李隆基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来,空洞的眼中充斥着坚毅和不屈。

何为未来?

过去是因,现在是果,未来即明。

何为明?

无业障,无苦难,无形识,是为空,是为大明。

若一切无,又如何感受到明?

我既身处十丈红尘,因也罢,果也罢,当下即是我,未来与我何干?!

控诉化作一道金光乍现,将眼前景象撕裂成一张大网,鳞光碎开,佛头渐渐隐去。

李隆基扬起嘴角,仿佛在昭告胜利:我姓李,修的是老子经,信的是无为道!

粘腻的水雾渐渐弥散开来,金光刺透云雾撒将下来,将周边照亮。前方开出一片花海来,漫无边际,光芒照耀其上,灼热的红霞唤醒了他的眼廓。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一片火红的梅林突现在眼前。

为何明媚光华,不似冷冽清明?

“我其实啊,不喜欢这梅花,太过清冷了,是我家老头喜欢,就随身带着了。”十来岁的小少年,素白衣袍,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戏谑的口吻。

“那你喜欢什么花?”

“嗯。。。桃花吧。。。”

“为何?”

“嗯。。。好看?”

两个小小少年,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香麟殿翠湖边的草地上,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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