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VX197上有什么。”
萨克帝在心底捋了一遍所有信息,差不多做出自己的决定。
“我算过,以你们的规模和武装力量,根本吃不下这么大批的星核能源——这一次的货物足够养星舰,根本不是普通地表部队所需要的规格。”
“星核能源被人类严格管控,我不认为你们会出售它。如果身为联邦遗民的你们没有同其他势力做贩卖资源的生意,那么一定还会有其它使用这些玩意儿的场合。”
“克拉克是个聪明虫,不会供应远远超过你自身需求的数量。”
金棕色的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
“VX197是金乌舰队的遗址,离你们的驻扎点也足够近,能让你们顶着异种潮汐的风险巡查,我不认为它是一颗不相干的星球。”
然而亚瑟摇摇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提问。
既没有编一个会被识破的谎言,也没有吐露真相。
“行,”黑色的核心种哼笑一声:“嘴还挺严。”
“都到这地步了还不说。”
“您要求坦白我同克拉克的关系,以打消您的疑虑。”青年也笑着看向他:“我的答案可以达到您的合格线吗?”
“至于任何可能会危害到人类族群或者克拉克本身的质询,我无法给出解释,希望您能够理解。”
大狐狸带出一只小狐狸。
这令萨克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格拉现在好像跑去了另一个赛道,向着小野猫的进化方向一路狂奔。
“视情况而定,或许我不会搅进灰翅族群的纷争、也不会前往它们的核心栖息地,如果你能接受这一点的话。”
先掀了人的屋顶再说,这样以后万一要开窗,对方的接受程度和心理预期会充满弹性。
说着他冲刚刚完成任务、返回战舰的武装种们招了招手。
“来,见见你们的新室友。”
甩尾巴哥的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而核心种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青年,没有就整件事做出更多解释。
“给你半天时间,处理完自己的事情,然后赶回来报道。”
这和原定的计划不一样,谁能想到送趟货送出一个土特产来。这个土特产挺烫手,各种意义上来说,因为对方的身份太特殊了。
亚瑟·西蒙斯架在人类和虫子之间,拥有一只核心基因族群的雌虫抚育者,以卡姆兰为驻扎地,同时还身负联邦遗民的身份。
一般人叠buff都叠不来这么多层。
一但用好了这份送到手的土特产,他可以盘活整个局面。
根据资料,克里沙远比克拉克不靠谱。后者起码愿意对局部人类展现出合作意图,无论从私交还是从长远规划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比现任亚王虫好得多的交易对象。
Ja的地面势力太过于单薄,核心族群同中低等种之间的差异巨大,不小心就会把他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地盘弄得四分五裂。
这其实是个单选题。只要有可能,他必须推克拉克上位。
而那只银灰色的雌虫也没有选择,所以才执意安排他来送货。
对方将亚瑟·西蒙斯这个弱点暴露给他,是吃准了一旦自身在下克上的死斗中败落,萨克帝将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类似于“托孤”的行为。
现在他也确实接手了。
谁都没法放任这样一个buff集合体满宇宙乱跑。
于是等到再次启程,五只武装种脸色表情黢黑、脸拉得老长,因为他们发现战舰上多了一名淡定自若的人类。
克里曼将萨克帝堵在休息巢穴里,一根尾巴甩得噼啪作响。
“解释。”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萨克帝从对方脸上读出了“我们刚聊完,你居然就和人类混到一起,你背刺我”的情绪。
尾巴哥,真的很好懂。
“带着他有用,之后会告诉你。”
核心种不打算将对方和自己老板的相识历程到处宣扬,亚瑟如果脑子没坏,也会把这段过往给捂严实些。
他自己在刚醒来的时候就差点拧掉格拉的头,不是所有虫都能够接受这种跨族交友行为。
“比起这个,你和驻卫星基地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
克里曼被提问岔开注意力,神色变得严峻:“近一半的驻军被召回核心星域,不知道具体原因。”
“我们和巢穴栖息地暂时断联。”
因为你们在爆发政变。
萨克帝把消息压回肚子里,失去了一次剧透的乐趣。但这不妨碍他薅羊毛:“让你的同伴帮忙看着点Ja,别让能源星产生混乱。”
“我担心驻军减少,会有虫趁机闹事。那里有太多的雄虫和老年雌虫,还有提纯生产链,被编入我手下的雌虫却不够充足。”
“你对无用的家伙投注了太多精力。”
深灰色的眼睛看向他,克里曼露出一点不赞同的表情:“你让雄虫管理信息巢,给那些失去战斗力的衰老期雌虫栖息地,这些都不是合理的举动。”
人不能和傻子生气。
这是整个宇宙间通用的道理。
“在驱逐战的时候,看见克拉克的战舰出现,你高兴吗?”
核心种问对方。
“或者说,你希望撤离的舰队调转舰身,让你的族群成员免于被屠戮吗?”
“希望。”
迟疑了一下,但对方还是很诚实地给出回答。
萨克帝拍拍他的肩膀。
“我的族群也一样。”
他说。
“他们想要活下去,我就让他们活下去。”
甩尾巴哥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
那双虫翼垂落下去,烦躁不安地来回摩擦。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核心种曾经的态度是“见到虫子一炮轰死完事”。
然而在被迫换了个身份、换了主场之后,他发现不同族群、不同族群成员之间的性格差异其实很大。
这个种族总体而言极度好斗且慕强,实力是最有说服力的通行证,弱者几乎无法生存。
但除此之外,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偏好——
克里曼拒绝服从亚王虫,转而跟随克拉克。
瑟临身受重伤、趴伏在地祈求他的帮助肖。
卡塔为了保护一只不认识的雄虫死去。
格拉在解码了一半他的身份后,依旧没有放弃伴侣资格争夺战。
最离经叛道的当属克拉克,出身于核心基因组群,却养大了一名人类的孤儿。
有意思到他会时时修改自己的未来蓝图,在一些问题的处理手段上一变再变。
不存在从最开始就完美布局的计划,这世间的一切都在时刻变动,做规划就像编写程式语言,一边写一边堵bug,反正整个程序能够摇摇晃晃运行起来就算没毛病。
“其它虫子我管不着,但对于庇护范围内的族群成员和盟友,我有责任考虑他们的安全问题。”
眼见着克里曼那一根筋的脑袋瓜正在疯狂钻牛角尖,萨克帝终于体会到了所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想笑”的感觉。
“别想那么多,如果你和克拉克遭遇危险,在不危及我自己族群的前提下,我会尽力援助。这和你们是否强大、是否有利用价值毫无关系。”
“嗯。”
克里曼终于又嗯唧了一声。
他的冷酷设定完全没崩,只看表情好像什么把囚犯怼在小房间里审讯的监狱管理员,但尾巴却有点别扭地在身后扫动两下。
“干活去吧。”
萨克帝叹气,他们在休息巢穴里聊得太久,他有点担心其余武装种把看不顺眼的人类给揍了——这群脑子里全是筋肉、阴暗凝视的虫子真有可能干出来类似的事情。
要处理的事情多到爆炸,灰翅族群发生分裂这种事情可不是献祭赛之类的小打小闹,一个弄不好就要翻船,他们都得做好准备。
“我们的时间有点紧,选最快的航行线路多跳几个跃迁点,不用节省能源。”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格拉再连一次大信息巢。
事情远不如雄虫说得那么轻松,对方但凡照一照镜子,就会知道自己的脸白到可以直接去演一只死虫,和他通讯的时候连伪装都撑不住。
强行链接很容易把脑子烧掉——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和他曾经打击黑市贩子兜售的智脑加速器不一样,大信息巢和构成内环网基底的数据天穹,与那些赛博兴奋/剂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敢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反向追溯大信息巢,他绝对会在回到Ja的第一时间将雄虫拖进窝里,罚得对方嗡嗡叫。
上一秒刚残忍无情做出决定的核心种,在忙完一圈事务、回到自己的巢穴看见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后,立刻又产生了“要不然还是下次再罚吧”的想法。
他同亚瑟私下交易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
卡姆兰虽然贫瘠,但居住在那里的人类偶尔还是会前往最近的小玫瑰星域,采购一些生活方面的物资。
毕竟人活着总是要吃饭。
听到他的需求时,青年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随后高效率地找来了他想要的那些小玩意儿。
“送给您的伴侣的礼物?”
对方在安排好卡姆兰的一切后,以最快的速度孤身登舰,笑着将手里的两只小箱递过来。
“不是伴……算了。”
萨克帝麻了。他很累,解释太多次也没人信,于是呈现出一种“啊对对对”的摆烂状态。
“谢谢。”
他同那名青年道谢。
“可以问一下,虫族在选择伴侣的时候一般看重哪些方面吗?”
亚瑟随口问道:“您和您的伴侣看起来感情很好。”
萨克帝:“啊?”
这是什么朝纲赛道的种子型选手。作为一个寡王,上辈子他前半生打仗,后半生躺床。好不容易重获新生、恢复活蹦乱跳,就立刻捡到个亚成年雄虫。
格拉主动的那回把他吓得跑出巢穴吃了一晚上风,根本不了解虫族的择偶观。
最开始他其实挺凶的,不知道为什么白色的虫子会觉得他看起来很好,可能这就是滤镜的力量。
“……显得可靠一点吧。”
男人不能说不行,特别是这种关系到人格与自尊的问题,他只能糊弄面前的青年。
“大部分虫都会喜欢强大存在的,如果是伴侣,态度温也很重要。”
格拉就很喜欢被他摸摸头。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本能地将雄虫作为了调查样本。
考虑到格拉的黏糊劲儿,他陷入沉思,无意识地反方向补充一句:“遇到锲而不舍的对象会很难拒绝。”
好离谱的瞎扯。
但是蓝眼睛的青年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个货不对板的假虫子,还以为在向土著取经,诚恳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很感谢您分享的心得。”
对方好认真。
萨克帝飞速逃离这个死亡话题。
除了瑟临之外,他没见过其它多少正常的雌虫与雄虫相处的模式,被隐藏的前人类身份又是个大雷,多说多错。
非常危险尬聊,继续不了一点。
万幸亚瑟并未刨根究底,只是顺便问了问便一带而过。
反正等核心种回到自己的巢穴小舱房,已经完全将这个插曲抛之脑后。
黑色的雌虫把那两只箱子从角落中拖出来,打开箱盖。
那是两箱满满的莫奈特丝绸,小玫瑰星域的典型特产,柔软朦胧的金与白如同流淌的日月光辉交织在一起,显得这织物十分美丽。箱子的角落中还有一小盒同样产自小玫瑰星域的秘晶矿,色彩瑰丽的原石向来很受人类珠宝商的喜爱。
他没想到西蒙斯在短时间内真的换到了他想要、但是原本没抱太大希望的东西。
即便是卡姆兰这样的贫瘠之地,因为距离人类的宜居星系更近,也远比能源星更容易拿到生活方面的交易品。
很久之前,核心种便注意到雄虫相当喜欢一些亮晶晶的、颜色鲜艳的小玩意儿,对方把自己第一次比赛获得的那颗金矿石当作宝贝,小心翼翼地藏在巢穴里。
而眼前的绸缎很软很轻盈,像月光一样流动,给雄虫铺小窝对方一定会非常高兴。
简直无法想象那根小尾巴会以多快的频率飞快摇摆。
萨克帝摸一摸那些礼物,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