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杳月吧?自从蕴屏来了信拜托我,我就天天盼着你来呢。”
她有一双很温暖柔软的手,握住杳月时很轻易地就安抚了她有些紧张的心。卫凛照长发及腰,长了一张漂亮得很善良的瓜子脸,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她很瘦,不知是否是这缘故,稍微有些显老。
还是后来二人熟悉后,杳月才晓得她的确大她们五岁。
卫凛照拉着她上楼来,进了房间后,卫凛照又跟侍女要了两杯咖啡进来,“我看你刚才没喝茶,是不是不爱喝?”
杳月笑笑,淡淡道,“我看上的是瓜片,里面还配了桑椹干。如今马上要入伏了,绿茶性凉更不可在热天浓饮,我脾胃虚寒,喝不得这些。”
卫凛照脸上一僵,“诶呀,这个小玉,做事实在不仔细。”但因有杳月这一番见解,心里留存的一丝轻视,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于是对待杳月更是亲昵。
二人今日见面,杳月也不过是存了拜访的心思,卫凛照很是认真,帮她看了看带来的书,“这些书不错,很适合入门。这样,我今日就给你留作业,明日后你再来找我,我检查的同时教你,如何?”
杳月不敢毅然答应,她跟卫凛照说起自己的盒饭事业,本以为卫凛照会看不起,没想到她却很兴奋,“杳月,你们三个可真厉害。自己挣钱,丰衣足食。我应该把你们的事迹投到报纸上,说不定能成为鼓舞奉天万千妇女的榜样呢!”
卫凛照真是满肚子的先进思想,杳月心道:她们不过是想挣钱想活下去罢了,哪有她说得那么高尚……
她们两个都是自小被宠大的孩子,说起话来十分投机。尽管杳月是在法岭长大,但自小只要她要、只要杜父杜母能办到,都会让她如愿。是而一开始盘桓在凛照心头,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亟待开蒙的土包子形象,在闲聊后也已荡然无存了。
凛照年龄比她大些,如今同龄的朋友们都做了人妻人母,只剩下凛照一人坚守在家,十分孤独。
如今见到杳月,自然立马心里同她亲近起来,见她仍穿的是那些大袖子宽裙子的老派样式,当即打开自己的衣柜来,“杳月,奉天和法岭还是不一样。你穿成这样,有心之人会被背后偷偷笑你的。咱们身量差不多,你先穿我的。”
杳月推脱,“等我这个月赚了钱,你陪我去买好吗?”
凛照却不依,“诶呀,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杳月,人靠衣装马靠鞍,听我的,换上,准没错。你要是再不接受我的好意,我可生气啦?”
杳月只好拿起一件格纹连衣裙换上。凛照比她瘦,这裙子虽能勉强拉上拉链,但勒的杳月有些喘不上气来。
眼前的凛照兴致勃勃,“怎么样?合身吗?”
她的目光太期待,而且她对杳月也太好,以至于杳月不知该如何拂去她的好意,于是只能绽放出一丝笑来,“嗯嗯,很合身的。”
“那就太好啦。”凛照松了口气。
她们二人聊到日影西斜,凛照这才将杳月送出了卫家大门。她们约好每三日杳月来找她检查功课一次。若有特殊情况,会提前通知。
临别之际,凛照握住杳月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杳月有些哽咽了,她凝望着凛照,回握住她,“凛照……谢谢……”
*
杳月觉得,再次来到奉天的日子虽然每天都像打仗一样累的筋疲力尽,可她的心却时刻充盈着,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每天睁眼就是卖菜备菜卖菜,闲下来就读书认字完成凛照布置的作业。充实又快乐。
而且每天如此忙忙碌碌的,杳月再想起之前在法岭时那副自怨自艾顿觉恍如隔世。甚至有时候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她总想:当初怎么有那么多力气保存那么多的悲伤呢?
她现在最想的,就是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好好休息一下。
杳月摸腮,忽然灵机一动:……不会是周蕴文克她吧?越想越觉得就是!周蕴文板上钉钉地克她!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经过这小半个月,夹金巷里昔日鼓励她们的邻居们中有不少人变了模样。见到别人赚钱,自家心里总是不舒坦的。她们三个平日里干起活来动作很轻,但还是招惹不少白眼。
没办法,小春便隔三岔五地做点好吃的小菜小零食给各家送去,这也不落好。不少人东西也收了嘴上仍是不落好。谁让她们挣钱了呢?小饭粒在工地上的生意很红火,有心之人稍微一打听就晓得了。
但没办法,谁也管不了别人的嘴。小春倒是忍无可忍之后,打开门指桑骂槐地骂了两次街,消停了两天之后……
第三天一大早,杳月刚睁眼,就看到盈凤飞奔上楼,“不好了不好了!你们快来看!”
三人纷纷跑出来,只见大院内,那两口灶台不知道被谁砸了个大洞。在奉天清晨的风里处处透出一股凄凉。楼里院内站了不少人,都在冷眼看这笑话,人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春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撸起袖子就开骂——
“他爷爷个撅(脚)!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嫌命长偷我们家灶台上的砖给他砌棺材呢?!”
杳月和盈凤谁都没见过这架势,当即就被小春震住了,傻愣愣地看她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去拦。
“好了好了,时间要来不及了,咱们先用家里的炉子少做一些,不然今天一天都耽误啦!”
“是啊是啊。”盈凤和杳月一个左一个右,架着小春回了房子。小春憋了一肚子气,却也晓得轻重缓急,只好压下火气。奈何小锅实在不给力,三人忙了一早上,也只堪堪赶出二十份左右的饭食,指针就指向了十一点。
紧赶慢赶着,但还是迟了。而且近来她们买午饭买的热闹,旁人看在眼里都眼热。这条路上本是就有合惠庄等大店坐镇,人流量极大,周边多了写卖水卖油条的也没什么。杳月她们没什么霸权思想,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穷苦人,大家聚在一块卖东西也是缘分。
但偏偏有人没眼色抑或是看她们三个女人好欺负。杳月她们摆摊没两日,就看到旁边多了一家三口也来摆摊卖午饭。
她们的摊子叫小饭粒,隔日他们也立了支旗子上面写着“小米饭”,今日杳月她们摊上出现在的菜,明日一定会出现在他们的摊子上。
那家儿子长得高高壮壮,一双小眯眼,笑起来老实忠厚的同时总让人觉得油滑。
一开始他倒是很殷勤,又是给她们三个送水又是来搭话聊天,还是后面见没人理他才冷了脸再也不来了。
小春对他们家有印象,毕竟他们这一家泼皮在奉天也是难找的。
去年他家合起伙来打儿媳妇。他那个儿媳妇性格最是温顺,同人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可直接被他们给打瘫在床,没过半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是而人人都在背后喊他们“混蛋李”。
是而即便他们偷学在前,杳月还是劝小春先忍下——
“毕竟咱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结仇的。他们家是一贯的无赖,咱们还是先不要招惹。反正这工地上的活马上就结束了,而且咱们的生意也没受影响,不过是再忍他几天。”
杳月所言不无道理——那一家三口不肯买好食材,总是用臭的烂的,便是蔬菜都难以找到新鲜的。是而即使价钱远远比杳月她们便宜,但除了偶尔招揽几个头次过来的食客,根本没有回头客。
所以,理智分析后,杳月认为这三个人不过是癞蛤蟆扑脚面,不咬人但恶心人罢了。盈凤胆小,也怕她们三个女人跟人起争执。小春虽然坚持三个女人打起架来未必只有被打的份,但也不再坚持。
可今日,那一家三口却变本加厉,趁着杳月她们来晚了便直接占了她们的好位置。大家都在这摆摊多日,各家的位置早就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偏偏李家三口装糊涂,故意占了位置,这时候已经兴冲冲地吆喝叫卖起来了。
杳月她们赶到时,正好听到有不知情的工人问李儿子,他们跟小饭粒什么关系。
李儿子一副憨厚样,手下缺斤少两的勾当不停,嘴上却是大言不惭,“我们是一家,因为声音好,忙不过来,这才分成两个摊子的!”
“你他爹的放屁!”
平地一声惊雷,吓得李儿子手里的刀都掉了。
小春怒气冲冲地冲上去,“你把嘴巴放干净些!你自己要当屎壳郎,也别死鱼眼乱认,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一样要当粪球!你们又是抄袭我们名字,又是抄袭我们菜色,好啊,原来背地里还败坏我们的口碑!你好毒的心肠!还有这位置,是你的吗?麻溜儿给我滚开!不然别怪姑奶奶我不客气!”
“欸呀呀,哪里来的泼妇啊!”李老太开口了,立马抓着小春的胳膊满世界嚷嚷,“大家都来看看啊,女流氓当街欺负老太了!这地方写你的名字了吗?这地方是你家的吗?明明我们家在这做生意做了好久了,是你们抄我们学我们,明明是我们让着你啊,看来真该早点给你这小流氓一点颜色瞧瞧!”
“放手!”杳月冲过来,一把帮小春挣脱魔爪。她瞪着眼前这三口人,眼神恨不得直接将他们吃了,“李老太,你别得意的太早。这世上的事,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你们才来摆几天,这旁边的商户们都是有目共睹的!随便找一个,就能推翻你!”
“哼哼,是吗?”李老太冷笑了一声,当即一双吊梢眉一挑,望着周围的小贩们,“你们说,到底是我们来的早还是她们来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