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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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凛快速地在山间穿行。高大树木苍山河海都被他落在身后。
他想起了系统给他讲的剧情。
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一开始的时候心情不可不复杂。
系统化成的白色光团被他威胁,正巴在他的左肩上殷勤地指路,边絮絮叨叨试图给出更多的信息。
“剑君。”系统讨好地唤,同样的事情在它身上重复了两次,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它智多星系统先是被魔尊大大威胁三连,然后又被剑君大大试探并威胁。它老实了。
已老实,求放过啊。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它只要做个无情的剧情提词系统就好了。噢不,或许还可以转行当红线系统…系统幽怨地想到。
既然要牵红线,系统就殷勤地向乐正凛指路———
那个属于魔尊大大的命定死亡的节点,虽然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但它应当是来到了!
最初的《仙途》中,专门用来克制申屠渊的绝杀阵法将他围困,不知道哪里来的暗箭将他一箭穿心,重伤濒死。屋漏偏逢连夜雨,命定的主角发现了狼狈的魔尊,于是桀骜一世的魔尊三言两语黯淡收场。
先前不久两人在楚辞峰比斗的时候,系统翻到了重要的剧情正要兴冲冲地来告知魔尊大大,结果就撞上了两人“情意绵绵”剑。
顿时两眼一黑,强制关机是它的宿命。系统持续幽怨地想。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山风吹动乐正凛衣袍,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脚下的红尘剑快地恍若一片银芒。
“主城在,左边?你继续说。”
心情的激越以及些微的紧张让乐正凛的心情有些许复杂。醒来时那个人就已经不告而别,心魔破除之后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心境无瑕的新境界,思及先前脱口而出显得有些无理取闹的话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喜欢从前的乐正凛…”乐正凛眨了眨眼,觉得有些脸热。他早已经不是青葱少年,这话说得却像小孩子在无理取闹。修真界闯荡三百年期间,他以为他那久远少年心性早就被磨去。
昔年荡平散修盟荀真一脉的他放肆大笑,端得肆意无拘。谋定后动一统界渊的他又是智计卓绝,冷酷端肃的。无论怎么样的他,都决计不该是现在这个心情有些忐忑有些复杂的模样。现在这个模样,竟真像昔年情窦初开,要去向贺兰表情达意的前一晚。
遇见的似乎是申屠渊手下的那个家伙让他一起去相助魔尊。
系统说,这是申屠渊的生死危局。那么,那个人当年那样从天而降闯入了他的世界,改变了他死于寒山的命运……他也决计不会让他死去。
同时,他相信申屠渊。
因此他绝不会相信申屠渊会像剧情中所说的那样狼狈收场。他也决不会允许。
星眸泛光,乐正凛目光所及,连绵的山脉之间,隐隐能够窥见巍峨魔城的影子。
他不会死。乐正凛有着莫名的信心。那样的人…昔年一幕幕相处场景在乐正凛脑海里回放,他咬了咬后牙,平心静气。
腰间的玉坠一直静悄悄地观察它的新晋主人,其实它也有私心,先前那自称魔尊的人向它许诺了一大堆天材地宝还没有兑现,就因好像看见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匆匆离去了——他身上属于剑修的气息散尽,规则自然阻止不了他离去。他看见那人珍重地吻了吻现在这个主人的额头,又似乎犹豫了一下把一面水镜留下,最后和主人交换了发冠……
此方世界,交换发饰,似乎是有定亲的意思。
阿藏迷迷糊糊地想,似乎,先前,那魔尊说服它的说辞好像是……
“主人……你这次去,是要找你的……魔尊夫君吗?”
话一出,疾驰的飞剑都似乎上下颤抖了一下。心情复杂的乐正凛听闻腰间玉坠子突然说话,震了一震,立刻反应迅速地知道兴许是申屠渊说了什么。
那人一惯喜欢嘴里跑马乱说一气。这等脾性,当真有趣地很。嘴上占点便宜算什么本事?总归会让他在其他地方找回来。做的总比说的重要。
因此听这玉剑似小孩般天真地发问,也不恼,勾了唇角,循循善诱:“他说了什么。”
系统光团也震了震,在肩膀处缩了缩,身为拥有一整本《绝世修仙路》的系统,天底下最为了解乐正凛的人绝对有它一个!好吧虽然它不是人。申屠渊是惯爱玩笑却是表里如一,乐正凛却是真·腹黑!腹黑=一肚子坏水。
玉剑不知道系统脑海里七七八八,老老实实道:“他说主人…是他…闹了矛盾……的夫人,因此和我……做了交易,要破除…主人的心魔。”
竟还有这般缘故,乐正凛心下一暖,不由莞尔。不过……
乐正凛单手捏起玉坠,“这结巴的毛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他捋顺被山风刮乱的剑穗,语气难得柔和下来,“我来考考你,小结巴。”
巍峨的魔殿魔城已经逐渐在他面前揭开模糊的面纱。
乐正凛手上拨弄着剑穗,边专心地看路,“你叫我主人,那么主人的妻子你该叫什么?”
玉剑呆了呆,晃晃身子,“…夫人?”
乐正凛勾唇一笑,“那你该叫他什么?”
玉剑继续呆:“…夫人?”
乐正凛继续道:“那么魔尊是?”
玉剑有些晕,主人夫人混一堆,它迟疑道:“主人的…夫人?”
乐正凛满意地笑了笑,“真乖。待会儿见着了他,也要这般喊。”
魔城,战场在他面前已经彻底铺展开来。
巨大的蓝紫色光柱顶天立地,似乎形成了巨大的囚笼。乐正凛的笑意微微淡去,直到瞳孔定在了熟悉的身影之上时才觉得热血上涌,巨大的怒意如海浪掀天而起,掩盖了心慌与恐惧,“放、开、他!”
声如洪钟,身如流星,红尘剑出,似要开天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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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早在所谓的绝杀大阵成形的时候,云青几人早已不顾申屠渊先前把他们丢回城中的好意,执意出城去往他身边!
先前不出城是不想成为要挟尊主的棋子,但是如今玉生烟冷箭一出,云青第一个就坐不住了。从他们初次打照面那会儿她就知道,这个人一旦出现就总没有什么好事!个中渊源,她云青跟着尊主时日久些,反而更加清楚。
尊主向来高傲,不屑于鬼魅伎俩蝇营狗苟,因此自然不会知道一些人龌龊的心思。
大阵的边缘,蓝紫色的光柱闪动着噼里啪啦的光芒,无形的气机笼罩着此处,申屠渊立刻感知到自己的功法运转没有刚才流畅,行动间,仿佛背负着十万大山,叫人寸步难行一般。他眯了眯眼睛,靠在光柱旁,大阵已经成型,不过二十年就有如此规模……
他也不再退。站定,蓄积力量。东里陈东里昕在他前方站定,一左一右,冷冷看着他。这阵法像巨大的囚牢,东里昕眉目郁色散开些许,“你倒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此处是你葬身之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同时,阵法隔开了这处空间,伴随着“杀啊”的冲杀声,多着素衣的修仙弟子呈扇形收拢一般朝魔城围攻而去,魔城的阵法也开始打出更多的五色攻击——
申屠渊冷静地看着这一切,虎口嘀嗒嘀嗒落着血。他向来骄傲自负,即使受到系统的“死亡”剧情预告也坚信天命如此也要博上一博,他自信地觉得以他修为如此,散仙之下全无敌手,便是散仙来了也有一击之力,因此这二十年的布置并不十分充足———特意让列风研究的破除绝杀大阵的法子并没有起到作用,兴许这阵法从他最基础的功法就开始相克,根本无法避免!
也难怪是原剧情里天命主角的父亲特意研发的。
忍受着重力的压制,申屠渊想,得拖延点时间恢复一点功力。
云青几人冲了出来,宣玲珑则还在城门之上继续指挥下令。
隔着蓝紫色的淡淡光幕,申屠渊静静地看着他们要到他这里来——
越是紧急,越应当从容。
光幕的另一边,却突兀地站了个人。那人扬了扬手里的弓箭,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羞涩又有些兴味的模样,大红大紫的衣袍让他在这片乱象战场上像一只翩然而至的美丽蝴蝶。
这阵法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却是可以设法进来。
只见玉生烟手指一点,蓝紫色的屏障水波纹一样晃动一下,化出仅供一人进入的大小,趁着这个缝隙却见有一人同时跃地而起,几乎是覆在玉生烟身上同他一同滚了进来———
那是常金鑫。
这个变故惊动了还没有动作的东里陈东里昕,却见玉生烟大喝一声,“老祖宗且慢!”他身为宗主,自然知道当日老祖宗出示的画像里有两人,也就是说,要杀的其实有两人——
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折磨、碾碎这个人了…
这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摧折骄傲,看天之骄子俯首。
如蛇一般的目光黏腻地投来。
常金鑫那么奋力一拼已然是尽了全力,此时被玉生烟一掀,早已没有多少抵挡的力气,然而他坚定地往尊主那里爬去……
眼前一晃,已经被尊主捞起来放至身旁。然而尊主走路却仿佛受到桎梏一般,慢了不少。是了,他拼死进来的念头就是,他们魔修总有最后的搏命手段,自爆…
绝不让尊主一个人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东里陈东里昕两人对视一眼,先前玉生烟提出的计策实际是连环计,以魔将引出魔尊,再以魔尊引出那个陌生的白衣人…
然而他两人打至一半,身为散仙却不能对修为低于他们的人做到一击必杀,不由心生恼怒唤出了阵法决计能杀一个是一个…
这种时刻,申屠渊还能笑得出来,他虽然受了内伤,功法运转也没有先前流畅,但决计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他懒洋洋地支着头,朝向玉生烟微扬下巴,“我想起你是哪个了。收起你恶心的眼神。我倒是忘记当年杀尽玉鼎真人一脉的时候,忘记还有一个你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哪。”
常金鑫在他身旁,警惕地盯着东里陈东里昕。
“还敢嚣张——”东里昕已经抬手召唤出了阵法,阵法旋转飞出数柄小刀,同时东里陈也极为默契地召唤出了本命长刀。道人持刀的景象本该有些滑稽,然而配上这冷漠无情眼神,一切又显得合理。
挥刀。落下。重复千万次的动作,却因功法的压制而变得有些缓慢,不,是非常缓慢。输人不输阵,申屠渊按下常金鑫的头避开这些小刀,踢走他,“边儿去!”长路一挥———
该死的境界威亚!忍受着五脏六腑如受重创的压力,申屠渊面不改色地咽下喉头涌上的鲜血。
巨大的压力几乎忍不住让申屠渊半跪下来,然而他决计不会跪!
与此同时逼近的东里陈带着高高在上的神色朝他挥刀!
那真是极快的一刀,看似一刀,实际上是十刀。明明刀锋轨迹在他目力看来如同慢动作一般,身体的反应却因为受到压制而跟不上反应速度!
噗嗤几声,是刺入血肉的声音。
身后绕来一只手,阻挡了东里陈的动作,玉生烟柔柔道:“老祖宗心里不爽,做弟子的来分忧。这人目前还死不得。”
申屠渊笑着咳血,他使力挥刀和玉生烟隔开一段距离,“…修真界一脉相承的…以大欺小,不敢放开了和我打就使这些鬼魅伎俩,散仙又如何?…今日欺我辱我,来日十倍百倍奉还!…咳咳…”
与此同时,被踢走的常金鑫却已经抱住了东里昕的腿,黑色的魔纹一下爆裂,他要自爆,然而魔纹变动却被生生止住,东里昕将他一脚踢开,那人便滚到角落生死不知了,东里昕也向申屠渊走近:“你这魔尊做得倒是得人心。”
申屠渊目光点过常金鑫,观他胸口还有起伏,略松了口气。
“死到临头倒是嘴硬。”东里昕附耳朝东里陈说了什么,于是东里陈朝玉生烟点了个头,玉生烟神色大喜。
于是他复又转头看向申屠渊,微微一笑。这一笑本该动人得很,却只能让人觉得心寒。玉生烟轻声道:“师兄,在你死之前,我会好好折磨你的。”
挑衅的举动是为了预留更多的时间恢复气力,而不是让他们干脆利落地取走性命。申屠渊想,他所修行的功法其实还有很决然的一招,不到必要不会使出。这样的危局在他的前半生其实有许多,然而近百年来他过得实在平和,竟都快忘记生死危机是个什么模样了。
不能死。
……有人还等着他。
这个世界上,那个人就只认识一个他。他哪里忍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世界。
好不容易石头开花一回,他一定要求一个结果!强势手段,怀柔手段,他都在心里设想过,最后他与他故事的发展,他却最后决定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但,不放手。
胸口的血还在流。东里陈的十刀刀刀剜在心口上,捅得极深却又不伤人性命…申屠渊感受着血液的流失,眸中依然清明,心中默数时机——
三。
二。
一。
玉生烟的脚步随着默数踏进
近,他的神色带着种满足,让人不寒而栗,他弯下腰,声音亲昵又甜蜜,“我喜欢你啊。师兄……”
血染衣袍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