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认为的这样。”
林良辰的反驳脱口而出，他的脸涨得通红，“是我妈听说我今晚我要和你吃饭，非要来的……”
或许是因为解释着解释着，林良辰也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行为确实不合适。
他结巴道：“她自己说想来见见你，我也拗不过她的意思……也想着让她见你一面也好，因为她在家是挺喜欢你的，要是能够当面聊一聊，我觉得她会更喜欢你……”
陆铮：“她喜欢的是真实的我，还是在你幻想中的我？”
林良辰：“什么？”
陆铮见林良辰没有明白，也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解释这些。
陆铮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我没有要单独和你母亲见面，以及互相了解的必要。”
“……”
闻言，林良辰咬了咬唇，好半晌，他才轻声道：“陆铮，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喜欢我，但是……我的心意和大一跟你告白的时候是一样的。”
在听见林良辰口中“大一”两个字以后，五米开外的那个人突然动了动。
“高一，你上讲台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
林良辰挠了挠脸，陆铮注意到他的耳垂有些发红，“我也挺肤浅的，说是见色起意也不为过……当时你穿着宽大的校服站在讲台上，虽然整个人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也没有长得特别惊艳，但就是不知怎么的，就好像有某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触动我了。然后，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你了。”
“这一喜欢，就到了现在。”
林良辰顿了顿，他抬眸打量起了陆铮的神情，“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接触，互相了解一下……我之前的女朋友都说了我很体贴，张锦欣也觉得这个是我的优势。而且你有主见，我妈也满意你，如果我们……我们能成，之后我妈就不会那么管着我了，我也会自由一点……”
“林良辰。”
陆铮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林良辰的自说自话。
她那双杏眸中，此刻没有一丁点被人告白的心动，有的只有波澜不惊的情绪，“刚才我在包间内对你妈妈说的话，不是气话，是实话。”
“如果你没听清楚，那我在这里再重复一遍。”
陆铮开口的时候，林良辰脸上那自说自话的欣喜，就随着寒风消散了，
“不管是高一、还是大一、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我都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更不会考虑你。”
林良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林良辰顿了顿，迫不及待地补充道：“还是说你还喜欢程衍？！”
林良辰话音落下，陆铮平静的目光扫过了他身后的那人。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她像是做了某个决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底一丁点温柔都没有了。
“好，你说你高一喜欢我对吗？”
陆铮顿了顿，说：“你高一是怎么喜欢我的？是上课揪我的头发，哪怕我说了一百遍，我不喜欢这样，你还是一意孤行地扯我的头绳，对吗？还是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贬低我的画，说，想不到你也能画出点名堂来啊？还是想尽一切的办法诋毁我，在我想要参加英语竞赛的时候，和我说，你这破烂水平也配？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哪怕现在距离高一，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陆铮也依旧记得高一她对于林良辰的印象——讨人厌、自大、烦人。
她对林良辰讨人厌的印象，一直持续到高二分班后，林良辰作为在新班级她唯一认识的高一同学，两人才有了新的交集。
也是在高二之后，陆铮才意识到，林良辰那些听起来满是嘲讽的话语，其实只是一个幼稚的大男孩儿的玩笑话。
陆铮虽然知道他的玩笑不抱有任何的恶意，但这种方式她依旧不喜欢。
“我……”
林良辰想开口解释，但他刚说了一个字，脑海中就闪过了那些自己真实说过的话，
“我……我当时不是想要诋毁你，揪你头发也不是想要欺负你，我、我只是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多关注关注我……”
“是啊。”陆铮闻言，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表达喜欢的方式，从高一到现在过去多少年了？”
陆铮：“至少有八、九年了，你依旧没有变，不是吗？林良辰。”
“你依旧再用你自认为的方式，表达你的喜欢，可你的喜欢不管是在高一还是在现在，都给我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困扰。”
陆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和你的妈妈一样，都没有把我当作一个人考虑，你们以自我为中心的所作所为，哪怕是表达自己的情感，都是先以自我考虑的。”
“说好听一点，你的这种表现是没有长大。”
陆铮顿了顿，“说难听点，你太自私了，林良辰。”
陆铮话音落下，林良辰的脸色肉眼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皱起了眉，说：“你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吧……”
“这样的话你就觉得难听了吗？”
闻言，陆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声道：“林良辰，你完全不需要考虑我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又是谁。你只需要明白，在高中那种不用考虑任何现实因素，只需要好好学习，近似乌托邦的校园生活，我都不喜欢你；你凭什么认为长大了的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很多是是非非的我还会选择你？”
“你嘴上说着喜欢我，不过是你看见了我身上一些可以帮助你反抗你妈妈的特质，你的妈妈想要利用我的这些特质帮助她来管教你，而你同样不比你妈妈纯粹到哪里去。你一样是想要利用我，利用我来帮助你逃离你妈妈的掌控。”
陆铮往后撤了一步，用刚好在场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接着说：
“你嘴上说着喜欢我，其实你喜欢的是你想象中的我，更通俗一点，你喜欢的是你自己，讨好的也是你自己，根本不是我。”
“陆铮……”
陆铮的一连串发言让林良辰大脑一阵发懵，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再拉住她，却被陆铮侧身躲开了。
林良辰：“你听我……”
林良辰未尽话语中的“解释”二字，被陆铮冷着一张脸，生硬地打断了。
“如果你想逃离你母亲的掌控，你该做的不是按照你母亲的要求，按部就班地找到一个和她心意的妻子，而是要寻找一个可以让你自己真实独立起来的机会，林良辰。”
陆铮顿了顿，说：“我要回去了，你们不要再跟过来。”
话音落下，陆铮转过身，却在转过身的一瞬间被林良辰拉住了手腕。
他钳住陆铮手腕的力道极大，陆铮愣是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陆铮将目光投向林良辰，只见他低垂着脑袋，有些长的刘海挡住了镜片的上端，在光影间，她一时看不清林良辰的表情。
五米开外的那人见状，想上前，脚下的步子却又犹豫了起来。
陆铮冷声道：“放开我。”
“……”可林良辰就像没听见一样，好半晌，齿间溢出的白雾才伴随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跃出，
“你不会选择我，却会选择程衍？”
“为什么，陆铮？”
林良辰缓缓地抬起头，“我的家境一点也不比他差，和他同时出现在你的面前，甚至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机会更多。明明我才是和你同班同学整整三年的人，明明上学的时候也是我离你的座位更近，为什么你最后选择了他？”
陆铮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我没有最后选择他。”
“程衍他究竟有哪里好了啊！”
林良辰咬了下唇，眼眶泛着红，他猛地拽了一把陆铮，将她拉近了一些，“为什么你也喜欢他，我妈也喜欢他，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啊？你告诉我啊！！”
面对林良辰的歇斯底里，陆铮那因为谈话而压下的愤怒再度冲破了理智。
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借力猛地甩掉了林良辰钳制自己的手。
“我不喜欢他！”
她瞪大了双眼，说：“你要和程衍比赛，别拉上我！我不是你们两个比赛竞争的奖品！”
沂宁市夜间的寒风，带动了陆铮散在身后微卷的长发，林良辰鼻间涌出的热气，使他的镜框再次沾染上了水汽的白雾。
在白雾中，陆铮毫不留情地转过身，从自己的视野中逐渐消失。
而片刻之后，原来那站在五米开外的人，却迈开了步子，朝着陆铮远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林良辰感觉喉间一阵发紧，他没有勇气去拦住陆铮。
可他却抬手拦住了程衍，林良辰低沉着嗓音，说：“你别趁人之危。”
程衍：“……”
程衍既没有立即甩开他的手，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见状，林良辰才缓缓地抬头，猝不及防地与他的目光相对。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是复杂的失望，还是难以理解的好奇，亦或是不知如何开口的纠结。
林良辰没有心思去猜测了，因为程衍此时此刻的目光和他脑海中最为熟悉的目光重叠在了一起——
林良辰猛地甩开了拉住程衍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那是尚姝文给他的眼神。
那是尚姝文每每训斥自己时，从眼底露出的情感。
而现在，这样复杂的情感与眼神，他刚在陆铮的眼底看见了，此刻竟然在程衍的眼底也看见了。
呼啸的晚风从耳边席卷而过时，林良辰仿佛听见那一天车后座张锦欣的话——
“林良辰，你喜欢的究竟是陆铮，还是你自己。”
以及分手那一天，谈了多年的前女友似乎和他说了同样类似的话。
程衍一语不发地跟上了陆铮的身影。
繁华的街景之下，只有林良辰孤身一人。
“为什么呢？”
林良辰眉头紧皱，看着远方穿过马路逐渐消失在他视野中的两人，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那只翩跹的蝴蝶，在高中的三年，不经意间在林良辰的心尖留下了一道完全无法磨灭的色彩。
起初，他只是被她乖巧灵动的外表所吸引，后来他看见了她与周遭人格格不入的怯懦。
他不喜欢她的胆小与怯懦，他也不想去理解她为什么这样，他只是觉得——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活泼、应该开朗，应该像大家一样去参加丰富的校园生活。
就像尚姝文认为他应该好好学习，应该成为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应该让父母省心。
林良辰看见了她的不同，试图用自己武断的方式同化她的不同。
但每次，他都失败了。
林良辰不明白为什么程衍和他不一样，尚姝文喜欢程衍，这只偶然飞进他生活的蝴蝶，也喜欢程衍。
他想——或许到了我该放弃的时候。
林良辰试着去做了，试着用不同的感情来忘记心上的那一抹色彩，可他依旧失败了。
后来，他似乎从他人字里行间中，看见了那只蝴蝶变得伤痕累累，也看见了她在时间的沉淀下成长，重新长出了艳丽的翅膀。
那一瞬间，翅膀上迸发出的耀眼色彩，再度让他意识到——
喜欢就是喜欢，不会随着时间的沉淀而改变。
林良辰被蝴蝶顽强的生命力与自我掌控的决断力所感染，他想抓住蝴蝶的翅膀，他想让蝴蝶带他逃离这片沉溺的深海。
可他忘记了，他是在那汪洋中最特别的存在——他是一条溺水的鱼。
他渴望逃离海浪中那时刻裹挟他的窒息感，却又无法彻底断绝这片汪洋给予的丰厚嘉奖。
他迷失了自我。
繁华的街景随着脚步的迈动，逐渐转变。
那一路之隔的光鲜亮丽，被阻拦在外头，陆铮的耳边——嘈杂的车流声与谈笑声都在淡去，显得身后那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她犹豫了片刻，倏地停下了脚步。
陆铮冷声道：“我记得我刚才说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