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一刻,何洪威刚刚结束了和客户时长两个半小时的视频会议,他退出会议软件,摘下耳机,用手指使劲按着太阳穴,揉揉眉心,用掌根轻抚眼睑,然后拿起桌面上精致的小盒子,随手倒出几颗薄荷糖放入口中。随后他又拿起电话,叫来了同组的一位高级审计员,大致对了一下会议记录的要点,以及必要调整的审计底稿内容和报告细节,之后便给其他组员分配任务下去,并一再强调截至日期的临近。
待忙完这一系列工作,他终于能歇口气,放松一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何洪威看看时间,已经接近粤港市的第一个晚高峰;他起身走到窗前,歪着脑袋睥睨高楼下的车水马龙,再望向更远处城市交通干道上渐渐亮起的路灯,感觉那阵阵的车鸣声,马达声和争吵声,仿佛就近在耳边,令人厌恶。何洪威转身回到桌边,一边翻看今晚必须完成的几项任务,一边刷着手机软件定了外卖;他刚要坐回椅子接着开工,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就瞧见前台接待员领着欧仲霖和一位年轻人停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何洪威朝前台点头示意,然后将二位警官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寒暄之后,欧仲霖简单地介绍了毛威,并且询问何洪威是否准备下班,能否抽空聊聊。何洪威一脸抱歉地表示自己六点还有一个重要会议必须参加,会后还有一些工作要完成;但如果警方有任何需要他可以帮得上忙,他现在就可以配合调查工作。
欧仲霖见何洪威还是一副谦卑又和气的样子,不慌也不喘,也不再拖延,他以一种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何经理,其实我们今天碰巧去了天河北的圣彼得教堂,顺道去旁边的那所福音孤儿院看了看,还正好见到了负责人玛丽修女;不聊不知道啊,玛丽修女竟然和你蛮熟的,你小时候受过她不少照顾呢;她提到一些与你童年有关的事,不过我们警方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比较有意思的是,玛丽修女带我们去看了孤儿院里的一间小阁楼,说你偶尔会去那儿自个儿呆着;更确切的说,是近几年来那里一直都锁着,只有你每回去的时候,会要求那儿呆上一会儿。最近的一次是上周六早上,王梅梅死亡的第二天】
接着欧仲霖掏出手机操作着,嘴上半点也没停顿【我看了那儿真是个破烂地儿啊,呆着肯定不舒服吧?所以我就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能这么吸引一位在CBD工作的高级白领,隔三岔五的在那里过夜呢?我们不小心就把那床板啊,梳妆台啊,都给拆了,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说着欧仲霖将手机面对何洪威推了过去,屏幕上赫然是向义昭之前给他发的照片,用手指点着屏幕说道【那架梳妆台抽屉里的暗格,是你小时候在这阁楼里躲避你父亲家暴时,偶然间发现的吧?不得不说,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怎么样,这台mini拍立得和这些照片,不知何经理看着眼熟嘛?特别是这照片里的女性,你认识嘛?】
从欧仲霖开口,他每说一句话,何洪威虽然面上表情不变,但他眼底的神色便更深一分,透过眼镜片的反光,他的双眼阴郁且冷酷,直勾勾地盯着欧仲霖,一声不吭。待欧仲霖停下,何洪威斜眼瞟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拿下眼镜,慢悠悠地拿起桌角上的绒布擦拭镜面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层,对着头顶的灯光照了照;他不再看欧仲霖和毛威两人,转向身后窗户外光怪陆离的城市夜色,用干枯平稳的语调说道【这照片里的不就是王梅梅嘛,这才几天,我怎么能不认识呢。至于孤儿院,确实,我小时候经常和我妈在那里躲那人渣的殴打,现在我偶尔也会去坐一会儿,怀念下和我妈相依为命的时光,有什么不行吗?】
听着何洪威避重就轻地回答,欧仲霖冷笑一声道【行,怎么不行,那是你作为公民自由行动的权利嘛。不过,据教堂那边的人员所说,这间阁楼除了你上周六上午去过,最近可没有其他人进入。我们警方推测王梅梅的死亡时间是上周五晚上,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这张可能是她临死前被人拍摄的照片就出现在只有你来过的阁楼。对于这个梳妆台里的暗格,还有这台相机和这些照片的来源,你却完全不知情,这未免说不通吧?何洪威,要扯谎,也得扯得圆一点。】何洪威对欧仲霖的质问充耳不闻,仍旧背对着二人,淡淡回道【我确实不知道欧警官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上周六在教堂的慈善活动过后,顺便去孤儿院坐坐,看看熟人,仅此而已;至于欧警官说的其他事情,我并不知情。】
何洪威的反应和回答其实都在欧仲霖的意料之中,他本就没指望何洪威能在短短两句你来我往中露出马脚,或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欧仲霖也懒得再和他浪费口舌,他收起手机,和毛威一起起身,盯着何洪威的背影严肃地说道【我们目前正对这些物品进行取证;何经理不是很愿意配合警方工作吗?那正好,不如和我们回去配合调查,顺便验验指纹DNA,如何?】何洪威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默默点点头,提出要和领导和其他同事简要沟通,安排工作交接,在此期间他的语气和神态一直很平静,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怎样,或是三餐准备吃什么一样,一点没有被警方传唤调查的紧张不安或惊慌失措。
欧仲霖冷眼看着何洪威有条不紊地将一切后续工作安排妥当,拿起上衣外套,从容不迫地跟随二人走向电梯间,他一路上还自然地和身边过往的同事打着招呼;在写字楼下,欧仲霖和何洪威正在侧门口等着毛威取车,正巧碰上了来送外卖的小哥;也没等欧仲霖同意,何洪威自然地接过外卖,看样子他并不打算在审讯室里品尝市局刑警队的食堂风味或者简陋盒饭。欧仲霖也不在意,只当他是强作镇定,心里狠狠地冷笑,看着他表演,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粤港市纵横交错的交通干道和衔接各区的高架桥像一张大网,紧紧地抓取捆绑住这个城市割裂的碎片,密密麻麻的像缝补的针脚,随时都有可能崩裂。街灯闪烁错落的暮色下,毛威不耐烦地双手扒着方向盘,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车流,在粤港市的晚高峰中磨练着自己的毅力,耐心和车技,三人一路无话。
车到市局门口刚停稳,欧仲霖便让毛威将何洪威直接登记拍照,取了指纹,再带去审讯室,自己则是去办公室和队里众人碰头。分针指向六点半,偌大的办公室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今天出奇一致地,没有人挤在市局食堂大快朵颐,基本人手一份简单的食堂外带,或者刚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的热乎乎的外卖和饮料;整个房间里热火朝天的干劲感染着每一个人,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急促小跑的脚步声,厚重的案卷和资料的翻页声;欧仲霖的回归并没有激起波澜,众人抬头看他一眼,草草地打个招呼又低头去忙碌自己手头上的事务。欧仲霖朝着室内匆匆看上一眼,叫上向义昭,便拐去刘副局的办公室,让她一起旁听对何洪威的审讯。
欧仲霖和向义昭进入审讯室时,正好瞧见何洪威斯文地就着香醋,细嚼慢咽地吞下最后一口鼎泰丰的蟹粉小笼包,放下汤匙筷子,然后慢悠悠地用纸巾擦了擦嘴,抬眼看着两人在他面前就座。欧仲霖的耳机里传来隔壁监控室中毛威愤愤不平的声音【何洪威进来之后就是吃,也不管旁人,也不吭声,好像自己在五星级酒店似的。】坐在一旁,负责分管刑侦和经侦的市局刑警队副局长,刘菁,此时也眉头微蹙;这样一脸淡定地在威严的审讯室里优雅品尝美食的嫌疑人,在她几十年的刑警生涯里,也是少见。
刘菁通过耳机让欧仲霖直接开始,欧仲霖看了几眼审讯提纲,合上文件夹放到一旁,踱步到何洪威的身旁,至上而下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投下的影子笼罩在何洪威身上;欧仲霖正色说道【何洪威,你今天为什么在这儿和我们谈话,你心里应该明白。我就直说了吧,王梅梅和你同样是“爱唐灵性空间”那位塔罗师安辰的客户,我们对比查看了你们二人分别在安辰那里做的占卜记录,才看明白一个关节:原来你和林盛二人面临一个不错的晋升的机会,但林盛呼声比你高;你单方面认为,自己更有资格成为下一任部门主管,所以你觉得搞掉了林盛,这主管的位置就非你莫属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王梅梅手上握着你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反过来要挟你让你退让;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王梅梅灭口并将嫌疑和矛头指向林盛;想是借我们警方的手,挖出林盛和王梅梅的婚外恋,顺便牵扯出他的经济问题,让林盛家庭和事业统统完蛋。你这一招想得倒是挺美,可好死不死的,你们公司内部上下并不看好你,所以就算那个位置不是给林盛,也轮不到你。】
欧仲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何洪威的变化,何洪威倒像睡着了似的,安静地坐着,不给予任何回应;欧仲霖也不恼,接着说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的指纹鉴定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不如在此之前,你来给我解释解释,天河北教堂的福音孤儿院,近期只有你才出入的、带锁的那间阁楼,王梅梅临死前的贴脸拍立得照片,是如何跑到那里去的?难不成,是玛丽修女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了栽赃嫁祸于你,故意向我们警方撒谎?】欧仲霖故意停顿下来,听到孤儿院和玛丽修女的名字,何洪威微微抬头侧脸看着欧仲霖,缓缓地说道【欧警官,我来这儿配合你们警方调查,是出于基本的礼貌和公民义务;你们要是自己无能找不到犯罪嫌疑人结案,就随便编一个罪名扣在我头上,那我也没辙。要说的我刚才在办公室里已经都说了,至于玛丽修女和你们讲了什么我不清楚。不如我们等指纹鉴定结果出来,再继续。】语毕便恢复冷漠的静坐,不再出声。
何洪威一番发言明显引起隔壁监控室里的不满,欧仲霖耳机里紧接着传来刘副局的声音,他忽略何洪威的言论,沉默一阵,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个人还佩服你的,不得不说你确实计划周密,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小把戏,也算是把我们警方涮的飞起;可惜你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但你没想到最大的纰漏竟然出在占卜这一环吧?也没想到我们能顺藤摸瓜找到福音孤儿院里头藏匿的东西吧?再说说你的那站不住脚的所谓“不在场证明”,一个四面都是漏洞的老小区,正门口的监控和门房老头根本不足以被警方采信;你以为你玩的那些模棱两可的时间把戏对我们有任何影响嘛?一开始确实能混淆视听,但稍微深究就能看破你那点小心思,故意展示给我们看的时间点和行动,反而有助于我们串联起你的轨迹。就比如说,白云区的某些偏僻路段,附近可是有些非法报废车企的漏网之鱼啊,不要以为我们手上就那几张王梅梅的照片,其他指向你的证据,我们手上多的是。】
何洪威听着欧仲霖的叙述,抬眼狠狠地瞪了他两眼,双眼充满了浓浓的阴影。突然欧仲霖和向义昭的耳机中又传来一阵嘈杂,监控室那边萌萌清脆的声音响起,只听她有点郁闷不甘的说道【刘局,指纹鉴定结果出来了;那台拍立得和那些照片,应该都被仔细地擦拭过,我们取不到完整的指纹和何洪威的指纹做比对,现在怎么办?】端坐在桌后一直埋头做笔录的向义昭,从头开始听到这儿,现在也坐不住了,他还没等欧仲霖开口,严厉地呵斥道【何洪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在拍立得和照片上获取的指纹,和你的指纹匹配一致,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我们是在给你一个机会,是让你帮帮你自己,尽早坦白案情和作案过程,配合警方工作,端正你的态度,才能争取从宽处理!】
对于向义昭的严词厉色,何洪威反而放松下来,身子向后瘫坐在审讯椅内,双手一摆,冷哼一声,微笑着说道【警察同志,既然如此,我就不狡辩了,你们什么都已经知道了,那就立即逮捕起诉我吧;需要给你们我私人律师的电话嘛?等我律师来了,我们再继续。】向义昭见一招不成,又拍着桌子说道【何洪威,你现在咬死抵赖,不抓住坦白的机会,等一下有你后悔的时候;我们已经掌握了王梅梅用来威胁你的把柄,你的杀人动机明确,人证物证俱在;还私人律师?律师协会来了也不好使!】
何洪威像是看透了向义昭的虚张声势,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那副作态好像心里知道警方是在诈他;他也不上当,反而对着监控镜头,像在做数学证明题似的,逐条给对面二位分析起来【两位警官,既然你们这么言辞凿凿地将我作为嫌疑人对待,那我也来给你们理理吧;首先,孤儿院里的那个阁楼想必你们也亲眼看到了,门上的老锁形如虚设,谁都可以撬开自由进出;孤儿院就几个老嬷嬷,进出安全管理松散,就算配一把钥匙,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玛丽修女年纪大了,记忆力可能也不太好了,孤儿院内部在那附近也没有监控;这种前提下,仅凭玛丽修女一面之词,你们警方就可以断定我是最近唯一出入那间阁楼的人员吗?第二,你们说相机和照片上面有我的指纹,哼哼,假设你们说了实话,那些东西我真的碰过,但要如何证明相机和照片是我放在那儿的呢?就算是我放在那儿的,那下一步怎么证明东西就属于我呢?我可以是路上捡的,顺手扔在那儿,捡东西扔东西又不犯法,不是吗?退一万步说,相机是属于我的,可你们又要如何证明王梅梅的照片一定是我拍摄的呢?我完全可以说相机丢失了或是被盗了,然后被别人使用了,不是吗?最后,如果很不幸,假设那台相机是属于我的,照片也是我拍的,那如何证明里面被拍到的人就是我杀的呢?兴许我只是路过某地,看到有人躺在地上,觉得有趣,拍张照玩玩,不行吗?】
何洪威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说完对自己的“辩护”,看欧仲霖和向义昭的脸都黑的一批,不仅有点洋洋得意,还不忘总结陈词【所以啊,警察同志,你们看,现在我的律师还没到场,我照样能驳斥你们警方目前列出的所谓证据,对吗?虽然我不是专业人员,但电视剧我也爱看,什么无罪推定 “presumption of innocence” ,还有合理怀疑 “Reasonable Doubt” 等法律概念,我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的一点的。】何洪威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向义昭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奈他如何;两方只能继续相互拉扯了几个回合,何洪威万般抵赖,审讯到最后也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听完何洪威一连串的诡辩和反问,另一边监控室里的毛威惊掉了下巴,没想到何洪威此时此刻的反应和说辞,完全被欧仲霖给说中了;刘菁在一旁看得也是连连摇头,眉头紧蹙,人带回来,一上来就这么难缠,还反过来试图将警方一军的嫌疑人,她漫长的职业生涯中,统共也没遇到几回。就这样耗了好一会儿,欧仲霖觉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与何洪威兜圈子,便决定先晾上他一天再做打算,并告知何洪威他随时可以联系律师;之后就带着向义昭返回了办公区。
向义昭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回了办公室,他拿出提前帮欧仲霖买好的食堂特供酱香饼,吩咐毛威去冲杯黑咖啡,将两样东西一起放在欧仲霖的面前;欧仲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饿过头了,竟然用及其斯文的吃相小片小片掰着吃,一边听着向义昭对一窝蜂围过来的众人,大声抱怨道【刚才欧队拿着我下午找着的照片,去和那姓何的孙子对峙了,他果真咬死不认;一上来就是我们警方栽赃嫁祸,和那个林盛一个德行,不愧是一家公司培养出来的精英人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后来他好像突然又成了辩护律师,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反倒给我们开启一系列“反问句”和“证明题”,一不注意就被他绕进去了,什么东西是捡的,捡东西又不犯法;什么看到地上躺着人,就拍照留念;还真没他不敢说的。不过说白了,那孙子现在就是认定我们手上没有能真正指证他的直接证据,才满嘴跑火车。我诈他相机和照片上有他指纹,他一开始就不信,倒是很自信把该擦的都擦干净了。接着再审下去,就变成我们对他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了,嚷嚷着要律师在场。】队员们纷纷点头同情向义昭被嫌疑人全方位碾压的扎心遭遇,然后便分散开来,各就各位准备今日的案情侦察汇总。
欧仲霖满腹心事,终于慢吞吞地消灭了自己迟来的晚餐。穿过灯光明亮的长廊,他低头看着证物袋中的几张照片,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半了;见着在会议室里已经就座的众人,房间正中央的长桌上,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本案目前为止收集到的所有证物;欧仲霖在桌前停下脚步,一眼扫过桌面上的物件,然后坐到向义昭旁边,清清嗓子让大家开始简要总结目前的工作进展。
向义昭首先在大屏幕上展示了几组图片和监控片段,并大致叙述了今早在天河北教堂和孤儿院走访调查中了解到的何洪威童年情况和后续侦察进展,特别是从孤儿院阁楼中发现的拍立得和照片,也正是由于找到了王梅梅的照片,何洪威被带回市局进行问话;众人已经通过向义昭广播式的吐槽得知审讯并不顺利,所以不再赘述。接下来毛威将从安辰工作室那里拿回来的占卜文档展示给众人,从王梅梅和何洪威两份记录中,警队众人终于也一致认定之前欧仲霖推断的杀人动机能站得住脚;至于从本案侦察开始就一直困扰欧仲霖的所谓“更深层”杀人动机,大家还是摸不着头脑。同样的,向义昭仍旧对素未谋面的“神棍”安辰表达了发至内心的不满。
向义昭和毛威的汇报告一段落,姚剑辛就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然后用略带兴奋的声音说道【今天两个组忙活了一天,还算有点收获;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案子啊,还给之前的报废车企整顿工作加了个续集。在白白云区那一段走访了好几家厂子,其中三家我们一看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细细盘问下来,最后有一家是去年大整改之后又重抄旧业的,没想到现在又被我们逮着了,腿软的立马就招了。在我们面前那个痛哭流涕啊,不去演戏我都替那老板可惜了!】
姚剑辛按下激动的心情,接着说道【反正根据那老板说的,上周四傍晚大约六点半,他们要收工的时候,来了个骑着自行车戴着口罩,帽子,和手套的男人,要求“租用”一台已经出具报废单的“幽灵车”,车要的很急,现金支付当场立马提走。我们问到关于那男人具体特征的时候,厂子老板说天色暗了,他只能形容个大概,反正没看到脸就对了;不过,他描述的身形特征和我们在公交车上调来的监控吻合。我们给他看了天河北交通监控中提取的车辆录像,老板也确认了“租出去”的就是那台黑色老式桑塔纳。我们问那车还回来没有,还在不在;老板说上周六大概下午一点半过,那人开着车回来了,加了钱要求他们直接拆解报废车辆,然后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所以那辆车现在是没地儿找去了,原来车上的零部件要不然已经在其他组装车辆上了,要不然就是直接扔了。】
向义昭有点不解,问道【姚哥,你们这忙活了大半天就是确认了一下嫌疑人的车辆来源,到头来最关键的车还是没了,也不能确认嫌疑人身份,就逮着几个要二进宫的,那你兴奋个什么劲啊。还有啊,那个厂子老板其实也不老实吧,来了个陌生人要求租用已经书面报废的车辆,他就对那男的接下来要干什么都不闻不问?】姚剑辛一拍大腿,说道【小昭,你这不就问到点子上了嘛;那厂子老板是有点鸡贼,有人上门直接点破你的黑色收入,给的又多,怎么能不留个心眼;那老板当时对着人是没表示,但他那地儿门口装着隐蔽监控,以备不时之需;我们调回了录像,根据之前已经获得的嫌疑人影像,荣浩抽空做了个步态对比识别。】
说着姚剑辛在屏幕上调出一组步态分析对比图,然后眼神示意荣浩接着说。荣浩得到信号接过话题,他推推眼镜,用激光笔圈着几个关键点,说道【我今天和技术部那边的人研究了一下,总的来说有点收获不过作为证据可能不太够;其实我们目前的步态识别技术,理论上精度可以达到94%或者更高,但是由于报废车企的所装备的监控角度和清晰度问题,和之前从其他地方获取的何洪威行为动态监控片段相对比,现在步态确认结果出来平均大约只有83%的精度,这项单独拿出来肯定不能作为案子的最终证据采纳,更不能百分百锁定嫌疑人何洪威;不过配合我们手上的其他证据,证实何洪威租用并且使用非法报废车辆还是可以的。】接着姚剑辛又提了一嘴车管所的调档,何洪威名下没有任何车辆登记,所以没什么可以继续深究的线索。听完姚剑辛和荣浩的结论,欧仲霖心里早有预期,果然和前几天的侦察一样,相关的线索不断,好似有进展但是对结案没有实质性的推进。
欧仲霖转向罗敏娟,她的组里人手今天大部分都借调给姚剑辛那边跑外勤了,只有小部分人跑了一趟王梅梅与何洪威小区一带;和街道民警打配合,除了不厌其烦地对周边居民走访调查,他们又盘一遍小区周围和中间废弃地段;最终有用的的结果也就是在电话里已经向欧仲霖汇报的,找到了疑似属于王梅梅的名牌项链,经过和王梅梅家里找到的珠宝首饰相对比,确定是其中一条同品牌同款手链的配套项链,不过同样配套的一对耳钉也不见了,看来那就是照片中王梅梅死前还佩戴着的那一对,应该随着王梅梅头颅一起消失了。
项链表面检测没有发现受害人以外的DNA残留,不过至少可以认定两个小区中间的那片废弃区域,应该是王梅梅遭遇凶手袭击后昏迷的第一现场。而今天新获取的周边监控录像,其他组员还在和技术部一起做进一步筛查,但目前没有新的进展。姚剑辛和罗敏娟两个组里里外外忙活了一天,虽然获取的线索都有助于完善一部分的证据链,但都没有足以让何洪威开口的关键性证据,面对破案的压力和近在眼前的期限,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欧仲霖稍微安慰了二人,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妙用现有的证据,才能让何洪威露出狐狸尾巴。
荣浩见大家的气氛不太对,赶紧调转方向到自己身上,他白白胖胖的手指灵巧地敲击着键盘,投影屏上接连跳出一些照片和视频片段,其中的内容引起在座各位的生理性不适;荣浩挑了一个视频无声播放,一边说道【我今天在技术部那边泡了大半天,从王梅梅私人电脑里复原了删除的网页浏览历史,还挖出几个云端账号,和云端平台公司联系之后,我们发现里面大部分保存的都是一些国内未引进的外语影片,日常生活照片,私人文件,和旅游vlog之类的东西;但有一个大概一个月前新注册的账号下,只保存了一个加密短视频,是近一个月内上传的;经过技术部的破解,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加密视频内容。很明显视频中的这个男人在虐猫,但视频的拍摄角度大都是侧面和背面,有些断续,而且拍摄距离也有点远;所幸该男子没有面部伪装,经过面部和体型,以及动作特征的提取和锐化处理,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视频中的男性是何洪威;这视频中的周围环境和何洪威小区后面那片废弃区域也相吻合,从该男子的装扮来看肯定是夏天拍的视频,这也符合那些死猫摆拍照片背后统一的“8.30”日期;现在看来王梅梅手上所谓“把柄”,估计就是她为了抄近路经过小区背后的废弃区,无意间碰见了何洪威在那里虐猫的经过;不知王梅梅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和心态,偷偷拍摄保存;或许是她想曝光,或许她也是猎奇,或许她有打算去敲上何洪威一笔;这不遇到男友林盛升职竞争的事儿,一点不浪费,刚好用上了。】
文佳媛看着那两段短视频也是非常不适,她还是忍着难过问道【可王梅梅不是去年夏天去盛天国际工作后才认识了何洪威嘛?这段视频是她什么时候拍的?去年认识何洪威之前还是之后?还是前几年?如果是认识之前,那为什么她觉得拍一个陌生人的虐猫视频,存着以后会有用呢?】荣浩摇了摇他圆乎乎的脑袋,回道【这个时间点我也疑惑,反正技术队那边无法判断视频拍摄的时间;如果是在遇到何洪威之前拍的,我估计她可能是想曝光吧?但王梅梅进入盛天国际之后,和何洪威接触了,认出了何洪威就是视频中的人;然后刚好又遇到她男朋友的事儿,才有了后面的计划。】
欧仲霖微微皱眉说道【嗯,不太可能是之前,我判断应该是王梅梅去年7月入职之后拍的。之前她根本不认识何洪威,按她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怯懦性格,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偷拍一个陌生人虐猫的过程?更别说去网上曝光了;要是真遇上了,她躲还来不及呢;肯定是拍这段视频对她有某种用处,她才去做。】罗敏娟则是说,现在王梅梅人没了,她出于什么原因拍视频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两段视频对于何洪威有多大的震慑和威胁作用。
家里养了两只心肝宝贝猫主子的姚剑辛让荣浩赶紧关了视频,他看得气血翻涌想揍人;姚剑辛压下心理上的不适,指着证物袋里照片上死去的猫咪,提出自己的疑问道【昨天我们分析何洪威的性格特征,推测他的心理和行为,很可能为了在外人看来区区一个升职的机会去杀人;但从王梅梅和何洪威这两方的对比来看,王梅梅手上的这几个虐猫视频,真的能成为威胁何洪威的把柄嘛?你们刚才审讯室里也看到了,何洪威可谓“处变不惊”,还“能言善辩”,这几个视频就算流传出去,他也能三言两语颠倒黑白,把自己摘个干净;再说了,何洪威那个等级和职位,就算王梅梅能证明视频里的人就是,对他在公司里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嘛?】
针对姚剑辛最后一个观点,罗敏娟提出不同的看法,她随手搜出网上关于虐待动物的新闻和视频,点开几条,一边浏览一边说道【我反倒觉得啊,就是因为何洪威意识到后续负面影响会持续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下定决心痛下杀手。你们可不要小看现在舆论和网民的力量,看看最近这些爆出的和虐待动物有关的消息,哪个不是全网口诛笔伐,大部分视频中的主人公,都会被人肉扒出私人信息,收到威胁,被上门泼油漆,最后被搞丢工作的也不在少数;而且近些年许多法学专家和立法代表委员,都在努力推进反虐待动物法的草案通过。按我的看法,这些视频作为王梅梅手上可以威胁到何洪威的把柄,理由真是不要太过充分了。】
罗敏娟这一番话让在座一众毛绒控和猫咪控连连点头称是。欧仲霖笑着摆摆手让大家不用那么义愤填膺,开着玩笑说不如他带头关了扣留区头顶上的监控,让大家一人过去揍上何洪威一拳消消火。他伸手再次拿起装着那几张照片的证物袋,指着照片上的背景物件和反面的日期,皱着眉说道【这一点我也同意娟姐的看法,要是这些视频的泄露对何洪威没有一定程度的威胁,他也没必要将这些照片藏得如此隐蔽;另外我倒是认为,可以把这些照片看成是何洪威对自己行为的某种纪念,但我更不理解的是这些照片上零碎的小玩意儿到底想表达什么;还有为什么每张照片后面都一定要标注“8.30“这个日期,这是他家那起父母双亡惨案的日子吧?按着何洪威的性格和心理,目前为止他所走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一个动作,应该都是有预谋的,并且对他肯定是有某种意义的。反正我是不信这些东西就是随意摆放,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深意,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接下来拿下何洪威的钥匙。】
此时毛威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道【欧队,你怎么又是“深意”啊?那个安老师今天占卜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就是“这个深意”、“那个深意”的;欧队现在你也来这一出了?我是看不出这几张照片还能挖出什么,要我说啊,很明显就是何洪威的行为艺术,虐猫杀猫,拍照留念,再配点杂碎物件做个装饰,不是很符合他那类“怀旧系变态”的心理特征和行为嘛?】没等欧仲霖提点毛威,一旁的向义昭忍不住了,他用万般无奈的神情看向欧仲霖,一秒转换成老妈子模式,开始叨叨【什么?!欧队,你又去那个神棍那儿占卜了?这次又被骗了多少钱?我现在可明说了啊,这个什么占卜费用绝对不能在我们案件预算里报销;我的队长大人,求求您长点心吧,体恤一下我们善后扫尾的人,行吗?】
向义昭转念一想,瞬间花容失色,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欧队,你下午让我去扒了人家文物保护单位的阁楼,不会就是受了那个神棍的忽悠和蛊惑吧?小毛子不提这茬儿我还忘了问了呢,这你让我之后在结案报告里可怎么写?刑事案件侦察进入瓶颈期,我们人民警察不信科学信玄学;今天走运,我们真的找着点东西,要是啥都没捞着,刘局可不得剥我一层皮啊。】
欧仲霖真是受不了向义昭这个婆妈劲儿,他胳膊肘儿一捅,让他安静,然后慢悠悠地解释道【得了,你打住啊,我是队长,结案报告呈到刘局面前,我得先签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谁告诉你我是毫无根据,仅凭那个安老师一张嘴,就让你去文物单位搜查的?今儿早上你没注意吗,那个破梳妆台,台面上一层厚厚的灰,那俩抽屉拉出来却没有灰尘扬起,说明最近肯定有人动过抽屉里头嘛,我当时心里本就觉得不太对劲;我只不过通过安老师的占卜稍加联想,才让你带着痕检过去的。再说你跟我这么些年,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啊?】
欧仲霖斜眼看了虚心接受教育的向义昭,接着说道【还有,小昭啊,你也别一天到晚左一个“神棍”,右一个“骗子”的,多不好听啊;人家安老师收费再高也是凭本事赚钱,一不偷二不抢的,再说客户为他的服务付钱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呀,要对广大人民群众的职业多样性,包容一点嘛。】向义昭听着自家队长一口一个“老师”,喊得朗朗上口,心想完了,已经和我表妹一样,快要被玄学套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