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办公室里,等欧仲霖和萌萌都归位了,罗敏娟便对照着文佳媛那条理清晰的笔录,给众人大致复述了任祺今天终于主动交代的关键信息,并补充了另外的细节。按欧仲霖的安排,先前午饭时分,任祺又被带到了审讯室里,这已成了近两天的流程惯例;不知道是恶劣天气的原因,还是隐隐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任祺今天的表现比前几日都显得更加急躁和不安。
罗敏娟刚刚才拒绝了高怜的苦苦哀求,还全程聆听了江清玥的自述,现在看着任祺的样子就有点不忍再去揭开让这个木讷男孩难以启齿的伤疤,但职责就是职责;她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整理一下情绪,换上肃穆中略带劝解的语气,和声说道【任祺,你妈妈就在楼下,这台风天都大老远跑来给你送饭了,你也要体谅你父母的心情;早点把事情和我们说清楚,接受帮助,对你和你家人都有好处。我们接下来的问话内容非常严肃,对你所涉及的案情有重大影响,必须让你的监护人在场。】任祺不知为何微微地瑟缩了一下脖子,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原本还算俊朗阳光的面容这两天内眼见着变得憔悴颓废,似乎瞬间沧桑了十岁;任祺低声嘟囔了句什么,愣愣地望着罗敏娟和文佳媛问道【我知道的全说了,你们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那些指控和证据与我无关,你们再怎么说都没用。】
罗敏娟忽略任祺那毫无力度的最后抵抗,把他们昨晚发现的视频和照片都放在他的面前,缓慢地划过平板的屏幕,她浅浅的指纹轻轻地盖在静音片段中任祺的脸上;此刻的审讯室里只有任祺逐渐变得粗重的气息,以及他把手指骨骼捏得噼啪响的回声,甚至他的肌肉收缩,都用劲到让空气中泛出震动。罗敏娟和文佳媛都静静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反应,在别人眼里的十数秒,在任祺的脑中似乎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中世纪;文佳媛坐直了身子,甚至都摒住了呼吸生怕任祺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罗敏娟只是轻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抚。罗敏娟为了让任祺自己迈出这最后一步,她把平板收起,操作了几下,屏幕上又变成了另一间审讯室的静音监控画面,其中江清玥正一边埋头吃着丰盛的三菜一汤加甜品,一边时不时抬起头来对着欧仲霖说些什么,她对面的萌萌在不断敲击着键盘。一看这情景,不用罗敏娟再多费口舌,任祺也知道没有继续兜圈子的必要了,他开始胡乱地抓着自己的短发,末了点点头,僵硬地回道【知道了,我说就是;你、你们让我妈去其他房间旁听行不?她要是在这间屋里,我、我是真的说不出来,再说她除了捣乱外,对你们展开问话,也、也没别的帮助了吧。】见任祺终于松口了,经过刘副局的首肯,值班警员将任祺的母亲带到一间单独的接待室里,在那位中年妇女再三催促下,接过她手中的食物保温桶,并拿来一台平板连上审讯室的监控,陪同她一起旁听了审讯。
对于两年前那次合宿的经过,任祺的证词与江清玥的描述基本一致。罗敏娟便更加细致地询问了关于俞佑熙和三名男性死者的死亡,任祺到底参与到何种程度,在其中又扮演了些什么角色。
罗敏娟:你是怎么成为田广博的帮凶?被孔立武性侵后,你有没有试着向其他人寻求过帮助呢?
任祺:还能为什么啊,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嘛。高一开学前的那次预备赛我们打得挺好的,姓孔的还专门请我和段淳铭出去吃饭喝酒;哼,我真是蠢,还高兴坏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到教练“青眼”,哪会怀疑他的目的?当时觉得他是伯乐,没想到竟然是个龌龊畜生。其实段淳铭和姓孔的两个早就认识了,那次饭桌上也是段淳铭帮着不断给我灌酒,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谁给我下的药,反正我第二天醒来,就已经被姓孔的给、给“那个”了。之后我想找姓孔的算账,他就拿出了那晚上拍的照片和视频,并威胁我要公布那些东西让我从此以后抬不起头来做人,还说了要伤害我家里人,我真的没办法,就只能顺着他的意;陪、陪他睡。呵呵,你跟我说帮助?那你觉得谁帮的了我?真是可笑。算了,也是我没用不会读书,我爸妈每天起早贪黑的,家里为了让我上这个狗屁黎越,还花了那么多钱,最后我要是没上个好大学,怎么对得起他们?!后来姓孔的可能是为了暂时稳住我,骗我说会给我保荐生名额,他每次搞我,我认了也忍了;因为我知道即使球踢得好,但成绩跟不上也没用,所以只有这个宝贵的名额,算是个机会能让我到达目的。
罗敏娟:除了你之外,你知道学校运动队里还有其他学生被孔立武性侵过吗?比如,段淳铭呢?
任祺:哼,其他人?那姓孔的王八蛋,他敢吗他?!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就是因为我家没钱没权,他才敢对我为所欲为!有钱人家的少爷,那多金贵啊,他哪里惹得起!你们也不想想,能支持孩子搞各种体育项目的家庭,又不是在什么省队国家队,没几个家底哪能行?营养搭配,私人教练,装备场地,哪样不要钱啊?就我们家,打肿脸充胖子,到头来还不是被人踩脚底下?!
罗敏娟:俞佑熙和江清玥决定揭发田广博和孔立武时,她们是怎么和你接触并让你从中协助的?
任祺:那是好几周前了,也就差不多六月初吧,我也很意外她们会找上我,不过我觉得那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如果她俩这事儿真能办成,虽然关于我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也必然会曝光,但我也算摆脱了他们三个对我这么长久的胁迫和折磨。至于她们为什么找上我,具体我也不知道,俞佑熙不知从哪偷听来的吧,反正她终于明白了其实一直被孔立武搞的人是我,不是她那宝贝的“白马王子”心上人段淳铭;她那傻子,从头到尾都被骗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天我看江清玥义愤填膺的,而俞佑熙气得浑身发抖,脸都歪了,我就想着再刺激一下,推一把,让她们真正下定决心,把和田广博和孔立武摊牌的事儿给办了;所以我才会有意无意地告诉她们关于针孔摄像头和账本的事儿,并答应与她们合作,为她们提供必要的帮助。
罗敏娟:关于两周多前俞佑熙的遇害身亡,那其中你参与了多少?
任祺:这个、不是,罗警官,我和俞佑熙的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相信我,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对,我确实是事先知道那俩人周四下午和晚上的部分行程,不过之前和俞佑熙她们说好了的,只要我得知那两人在校外的任何动态,就及时通知她们,所以我才提前给她们通了气,但我真不知道俞佑熙和江清玥,拿着那些视频,到底想怎么利用,怎么做啊!反正只给我说周四下午要去找田广博摊牌,至于具体的行动,她们、她们根本就没和我商量过!我那天下午训练完,去食堂吃了晚饭后,直接往宿舍走,还没进门呢,姓孔的电话就来了,让我马上去别墅一趟;当时他的声音调子很高,语气很慌张,我以为是不是俞佑熙真把这事儿办成了,那俩人渣决定认怂了,还很兴奋地就往别墅赶;等我到那儿,才知道是出事儿了。
罗敏娟:所以,任祺你知道俞佑熙到底是谁杀的吗,田广博,还是孔立武?你被叫到到现场时都看到了什么?俞佑熙的尸体你们又是如何处理的?
任祺:罗警官,你这问题问的,我怎么知道啊,当时我又不在场。你要我猜,那肯定是田广博干的;他那狗脾气暴得很,动不动一点就着,俞佑熙那么正面和他发生冲突,真被他弄死,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估计俞佑熙一提到我身上的事儿,田广博立马就知道手机一定是我偷偷带进去的,他们临时把我抓去当帮凶,就是为了封住我的嘴,还想让我背锅!姓孔那个狗娘养的,先打我一顿不说,之后我还得给他清理现场处理尸体。那天我到的时候,田广博早跑去应酬了;俞佑熙的尸体已经被扒光了衣服,就那么直接扔在大厅中央的地板上。姓孔的应该是考虑到还要我干活,就没对我下狠手,揍完之后破口大骂,就放过我了。等他气顺了,先让我把尸体用地毯裹好,再用绳子把地毯两头捆上,趁着别墅周围没人,把地毯搬到他车后备箱里。接着他就指挥我把现场打扫干净,该扔的扔了,该擦的擦了。哼,那姓孔的真是纯粹的垃圾,我一边苦哈哈地处理尸体清理现场呢,他竟然还能在旁边录像拍照,真TMD是想吃我一辈子!欸,我也是倒霉,脑子不清醒,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帮她俩这事儿,也不该头脑一热怂恿她们!罗警官,你说,我们都熬了两年了,再忍忍这一年不就过去了么,等上了大学断了联系,离这远远的不就没事了!何必、何必白白赔了性命呢。
罗敏娟:为什么田广博和孔立武会选择在学校人工湖抛尸?你们抛尸的具体过程是什么?
任祺:这我觉得应该是我说的什么话起作用了。当天晚上我和姓孔的在别墅等到快十一点,期间我的手机一直震动,我知道是江清玥,但也不敢回她。后来田广博应酬回来了,见着我又揍了一顿才罢休,我当时疼得就只能趴在地上喘气,听着他们商量,本来是要抛尸在别墅区后面未开发的山里;我想着不行啊,那可能等尸体成了白骨都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装作很害怕很慌张的样子,反复啰嗦着,现在夏天后山里头远足和露营的人多,他们还经常带着狗一起去,所以丢在附近很快会被人发现,那警察查来了怎么办。他们大概是受到我的刺激,加上时间紧迫,所以他们一合计,最后决定回到学校去抛尸。其实我知道第二天人工湖清理那事儿,园林管理处提前通知在校学生不要去干扰作业船,但他们两个好像忘了或根本没注意这茬儿;当时我觉得这样应该稳了,俞佑熙的尸体说不定第二天就能被发现。从别墅区下来已经后半夜了,我们从学校东侧门进去的;那天晚上真黑啊,周围静悄悄的,一个鬼影也没有,我感觉当时周围的树木都在鬼哭狼嚎的。沉尸用的石头是直接从别墅拿的,那大厅本来有两块装饰用的大理石,我当时紧张地手抖得厉害,只能在绑石头打绳结时故意松一点,还打了个活结,想着最后推到作业船头上去就行。抛完尸他俩又警告我把嘴闭紧,不然有我受的,也不会放过我爸妈,就一起开车走了;他们自己去处理了俞佑熙的随身物品和地毯啥的,里头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之后也没敢直接回宿舍,在东侧门外的网吧呆坐到天亮了才回去换洗,然后就通知江清玥去小吃街见面。当时我心里也没底,根本不知道会不会那么顺利,只能祈祷俞佑熙的尸体尽快被发现;午饭后我一直注意人工湖方向的动静,就等啊等,也没心情干别的。不过好像天注定似的,周五傍晚刮风下雨,又碰上作业船赶工,晚饭点刚过没多久,我们几个学生群里就有骚动,说好像人工湖出现了女尸,我那时才稍微放下心来,想着警方介入了,是不是就能有个交待了。
罗敏娟:俞佑熙的死不是和你没有关系嘛,那之后你为何又参与了江清玥提出的复仇计划?
任祺:哼,谁知道呢;可能是直接看到、还着手处理了俞佑熙的尸体,头脑受刺激了;也可能是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两年,我厌倦了吧,实在熬不下去了;特别是得知保荐生没戏了,最近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TMD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抛尸完的那几天,我天天都失眠,就是盯着天花板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俞佑熙的脸;我还断断续续地总梦见,我在费力地拖动俞佑熙那具惨白的尸体,她突然就睁开眼睛,流着血,吐着舌头,就那么直愣愣地等着我。也就是过了几天,一开始江清玥找上我,给我说她的计划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虽然只是让我当个协助,从中做点小动作,但毕竟她们计划要杀三个人,谁知道其中哪一步会出错;不过,我当场没把话说死,就敷衍她说把计划完善一下,可以试试看。哼,那时我还挺天真的,寄希望于警方能顺藤摸瓜找到田广博和孔立武身上,从而发现他们那档子勾当。没想到才三天不到,我们校园内已经看不到走访的警察了;我私下还偷偷听到田广博和孔立武说大哥都罩着呢,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那时我的心才凉了,知道这次轮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就田广博和孔立武死的那天,周三吧,中午我们吃饭,我故意又提了一嘴,就是为了刺激他们,他们好像真的在西陵区能只手遮天似的,根本无所畏惧;田广博把我堵在小饭馆的厕所,说风头马上过了,警告我别搞事;那时我才真正下定决心要和江清玥她们联手;我TMD窝囊了这么久,也得爷们一回了;大不了,就和那些人渣鱼死网破呗!你们不知道吧,教职工宿舍楼的后门钥匙,我其实早一天就搞到手了,但一直敢没给她们;周三午饭后才约了江清玥出来,在操场上散步时趁机交给她的。我还真是没想到,她们几个早就把那套行动演练过了,磨刀霍霍,竟然当天晚上就动手了!嘿,这么想想,她们几个女的做事可比我这个男的,要大气爷们多了,啧啧,佩服。所以,就算我最后决定不参与,她们几个也会自己想办法,用其他方式搞定那三个垃圾。但是,我不后悔!虽然我不是亲手宰了他们,不过能参与其中,能帮上那些女生,我觉得我做得对,也是为我之前的懦弱和助纣为虐,赎罪!
罗敏娟:除了田广博和孔立武,你们为什么还要杀害段淳铭?你和他不是好兄弟么?
任祺:哈?!好兄弟?罗警官,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们是不知道他私底下怎么对我的吧?如果仅仅是抢了保荐生名额,那还算仁慈的了,毕竟另外两个名额不是给了正副队长么,最后一个给他这样有钱有关系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TM认了;再说我还有机会可以争取其他学校的名额。是其他方面的事儿,我实在受不了了,那姓孔的王八蛋搞我就算了,那变态还喜欢用药,每次眼睛一闭一睁,就当被狗多咬了几口;怎么说他一开始不还画了块“肥肉”来吊着我的胃口,不是么?哈,段淳铭,他平日里真是TMD把我当狗使唤!对,表面上别人看是我够哥们,上赶着“照顾”他,自愿给他跑腿当保姆,背锅替考受处分,其实就是他狗仗人势,看我被人拿捏,他也骑到我头上来拉屎!他家里那么有钱,竟然还要明抢我所谓的“劳务费”、“卖肉钱”,给他的大额消费买单!他的那些心肝宝贝似的限量款,可不少都是姓孔的王八蛋打赏我的“血汗钱”呢!哦,对了,他还成天说我是个□□的“贱人”,就活该给人睡,就是享受不得任何好东西。哈哈,说来真是可笑,这种“好兄弟”的生活,我TMD竟然过了两年!两年!
罗敏娟后来反复跳跃地问了一些与案情有关或无关的细节问题,把任祺问得暴跳如雷,不耐烦了;警方凭经验确实能认定任祺在这次的审讯中交待的内容,没有撒谎。两边的记录一对比,江清玥和任祺两人的口供并没有什么出入,且对所有重要证据的描述也相一致。与这些嘴硬固执的半大孩子斗智斗勇了数日的警方人员,在一声声叹息,愤概,唏嘘,和其他各种复杂交错的情绪中,现在才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案件大概脉络和前因后果算是水落石出了,大家更要加紧跟进后续工作,以求早日移交案件,也对期待真相的民众有个合理的交代。
台风过境带来湿漉漉的潮气,透过开缝的窗户遁入室内,弥漫在办公室的每一个立方中,湿润的气流如无形的手掌,拂过这里每一个人的面庞和身体;忽然一阵狂风袭过,空气流动一紧,那巨大的“手掌”也猛地一用力,抓住了众人的脖颈,一紧一松之间,好像要掠夺他们胸腔里全部的空气,霎时让人喘不过气来。豆大的雨珠再次亲切慰问了风雨中吱嘎作响的窗户,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拍打,好似自己就谱写成一曲凄凉的哀歌,呜呜地悲泣着,为迷途的羊羔低声悲鸣,也为流干的血泪高声鸣不平。
随着罗敏娟汇报结束,大家纷纷看向欧仲霖,静待下一步指示;欧仲霖高大的身形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想了想说道【目前黎越高中四人被害的案件都已经清晰了,其他的物证笔录整理工作你们抓紧吧。对了,你们去做一下剩下几个女孩子的口供,她们的家长今天也都堵在我们门口了对吧?那这样,不要搞特殊了,就让她们当着自己父母或律师的面儿,好好回答问题,有什么说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反正江清玥和任祺都撂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她们再抵赖也没用。毕竟剩下几个女孩子是凶案的执行者,你们记得重点仔细核对一下她们说的犯案时间线和动手前后过程,与江清玥和任祺的口供有没有出入。嗯,今天下班之前搞定吧;萌萌,加紧把所有嫌疑人的口供汇总整理好,明天早上放我办公室。】
欧仲霖紧闭着双眼揉着眉心,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立起身子,略带严厉地说道【还有,小昭,田广博通讯录里的联系人,都逐个的去查一下。如果就只有田广博和孔立武两人,肯定搞不起来这摊子肮脏事儿,他俩应该主要是拓展客源以及把控下面女孩男孩的;目前我们已经锁定了一个技术人员,但江清玥之前提到的接送她们的司机,另外还可能有威胁受害人的打手等人,那些同伙还都没影儿呢。我想他们应该在田广博和孔立武的联系人里头,你带人去给我一个个地挖出来。】
向义昭连忙答应着,一边低头查看新弹出来的群消息,刚要张口说什么,姚剑辛拉着毛威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人都一脸振奋;今天没有被各种审讯过程摧残荼毒过的二人,虽然他们昨晚也熬了一夜,但精神十分高亢;姚剑辛坐下就猛灌几口凉水,拿过桌上的抽纸抹着脖子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对着众人兴奋地说道【嘿,大家都在呢;正好,来来来,给你们说个正事儿啊。诶哟,真不枉我们早上一队人顶着狂风骤雨的跑了趟港南区啊;午饭还没到点呢,我们就把田广博手下的所谓技术人员,给带回来了。欸,你们猜怎么着,这说来也是个笑话啊,早上刚到那边的时候,我们的人在他住的那老式筒子楼下跟周围街坊邻居确认那嫌疑人的消息呢,他正巧从我们后边走过要去摊子上买早餐;本来我们都没注意到他这小矮个呢,嘿,没想到这小子就是个傻叉,他自个儿偏要凑热闹,好奇心害死猫,上来探头探脑问东问西的;我们当时一对那照片,哟,他不是自己栽我们手上了么,连门都不用拍就逮着了。】毛威接着他师傅的话继续说道【我们把人带回来后,那小子怂的呀,啧啧;我们才进审讯室,还啥都没说呢,“田广博”的名字刚说出来,他人就软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己一股脑儿全招了!这小子是我来之后搞得最顺畅的一次审讯了。】
毛威让他师傅好好歇着,转头便给大家叙述了那名技术人员供述的大致内容,说道【据那小子所说,之前他和田广博是在港南区一个街道派出所里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是赌博欠钱又醉酒打架被带进去接受教育和处罚,见了几面,出来之后他们就混熟了,田广博还口口声声说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得跟对人了才能干大事赚大钱;而后田广博就介绍他认识了孔立武,并逐渐开始接触他俩的□□团伙运营,主要负责视频处理和网站维护,最初就是他帮着田广博在暗网上设立了自己的色情网站,并上传处理过的视频,后来开始负责虚拟货币收付分账流程。】毛威又翻了翻笔记,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至于视频的处理流程嘛,他是说田广博基本上不信任何人,脾气又差,对这些视频和照片原件管理非常严格。反正他知道的,只有田广博、孔立武,以及他自己,他们三人能够进入那个机房。之前每次有活儿了,都是田广博临时通知他,让他在每月不固定日子和时间,去别墅的酒窖里碰头,再让他呆在那个机房里直接打码剪辑视频,并上传到付费色情平台。这期间田广博一直紧盯着他的工作全过程,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复制或传输任何文件。】
姚剑辛此时又拿回话题,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结论道【至于我们问到田广博和孔立武手下的其他同伙嘛,欸,这小子突然就变得一问三不知了;他声称田广博实行那个什么,哦,垂直分块管理;就是他们在田广博手下做事的几个,每个人都是直接向田广博汇报,每月从田广博的虚拟货币户头给每个人分账;所以他们底下的人,只负责做好自己分配到的任务,相互之间既不认识,也从不接触。不过啊,我觉得这小子有点不老实,现在田广博和孔立武死了,在其余涉案人员还没被我们找出来之前,当然什么都是他说的算,他肯定一有机会就把自己先撇出去了;我准备带着小毛子,接着挖他身上的信息,他肯定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欧仲霖和其他人都一致点头同意姚剑辛的判断;欧仲霖看似无意底翻着手边的笔记本,对姚剑辛和毛威提道【对了,之前我们从田广博和孔立武的手机上,不是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通讯记录么;那技术人员,定知道他们如何与嫖客联系而不留下痕迹,以及如何安排每次消费的时间地点,还有提供性服务的女孩子;这一点,务必要撬开他的嘴。】欧仲霖话音未落,毛威的头已经点得如捣蒜,好一副志在必得、干劲满满、立马准备起身拯救世界的样子。
欧仲霖无奈笑笑,接着转向众人,继续安排道【还有田广博手上所掌握的嫖客信息这一块,他手上所有的客户名单,任何与嫖客的通讯记录、语音图像资料,以及任何能追溯到的金钱往来,大家要抓紧挖出来整理好。省里的专案组,下周一、最迟周二,估计就到了,我们要移交所有涉及到田广博和孔立武手上未成年人被迫□□的相关资料。欸,对了,小昭,你是不是要说什么?】向义昭收到欧仲霖投来的询问目光,这才说道【啊,我刚才要说的正是这事儿,那些嫖客的相关信息。杨主任那儿有消息了,就那保险柜他们给打开了,里头有几个U盘和录音笔,还有几张不记名电话卡,以及田广博和某些重要“客户”吃饭谈话的视频音频片段。杨主任和技术部他们,现在正加紧筛查里头的数据和信息呢,好像除了招待“贵客”之外,还有不少为各界高层人士“以色会友”牵线搭桥的证据,说白了,他们就跟那种情色掮客似的,用小姑娘给某些人打开进入某些圈子的门。不是我说啊,田广博和孔立武,他们俩真是为了脱罪,拼了命地要攀上那些达官贵人做他们的保护伞,也是难为他们做了不少准备。但没想到啊,到头来他们被几个小丫头给搞定了,那些好东西没能救他俩的小命,这下反而成了“保护伞”的催命符了。】
向义昭“幸灾乐祸”地描绘着那些法外之人的可能下场,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道【哦,哎呀,这个关键的我忘了说了,技术部他们还发现了点好东西,那栋别墅一楼大客厅也装有针孔摄像头,估计是用于记录进出人员的;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渣拍可清晰了,这样一来,他们进出别墅的画面,加上那些房间中拍摄的视频、录音记录,以及我们手上正在筛查的通讯和资金流向,整条证据链,差不多全乎了。】看着大家眼睛一亮蠢蠢欲动,向义昭又故作深沉道【你们别急啊,这还没完呢;也不知道是田广博和孔立武太紧张忘了删,还是其他怎么着,反正客厅另一个针孔摄像头,拍下了俞佑熙在客厅遇害的过程,和我们之前模拟的作案过程基本一样,也正如任祺猜的那样,真的就是田广博动的手;嗨,我们手上几个案子,这下好歹是全齐活儿了。】
至此,众人近一周来艰苦卓绝夜以继日的工作,总算初步有了较为明朗的结果;警方对俞佑熙的死亡,以及那些长久以来被胁迫着出卖□□的孩子们,也终于有了个说法。向义昭揉揉僵硬的后腰,想着今天晚上早点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他环顾一圈,随口问了谁有什么新线索要汇报,萌萌看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便挥了挥手中的几张薄薄的纸。由于荣浩午饭后就有点熬不住,先回去补觉了,接下来就由萌萌简短地汇报了他们目前收集到的关于那栋“神秘”豪华别墅的信息。
“明秀园”别墅区,第一期“竹河区”,107栋别墅,第一任业主为十五年前盖起了“竹河区”的房地产开发商老板,其在片区规划时就特地预留给自己的一处休假别墅;而那家开发商正是现在的商业帝国巨兽“浩铭国际”旗下的一家全资子公司,当家人还是现在粤港市甚至省内都德高望重的税收大户,家中三代为商的商业巨子,浩铭国际的当家老爷子。不过这第一任业主的头衔人家并不稀罕,也没有戴多久,这栋别墅就于落成的两年后过户给了自己的大儿子,又过了三年(即落成五年后,距今十年前),也就是在自己的小儿子18岁生日时,被当成生日礼物又转赠过户给了这位浩铭国际的小少爷。据说这家老来得子,全家对这位小少爷可是摘了星星还要附赠月亮的程度,区区一栋豪华别墅作为成人礼的生日礼物之一也是寻常。但这栋别墅被易手的经历并没有至此止步,而是在此后的十年中,从那位小少爷的手中,先后转到了粤港市其他各色“上层人物”的手中,其中不乏有市规划局某某领导的直系亲属,国资委某某主任的连襟,建设局某某领导,段家的某远房亲戚 ,黎越私立高中的某某董事,等等;而现任业主,恰好是西陵区公安分局局长的某个小舅子。
今天大半天的侦查取证算是收获颇丰,欧仲霖一圈一圈地灵巧地转着手中的原子笔,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及时给出任何指示或评价;但稍后他轻轻地点着萌萌手中的那份不长不短的转手记录,让大家继续挖掘这些有关人员的具体信息和相互关系,特别是记得对比一下田广博手上的那份嫖客名单与为人牵线搭桥的名单。众人领了任务后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灌下几口咖啡浓茶缓缓精神,端正态度,板着脸开始下一步工作,争取在省专案组面前,能有个突出表现。
在几间审讯室里,却正在上演着撕心裂肺的痛哭和义愤填膺的咒骂;重叠起伏的嘈嘈切切声不断地从紧闭的房门缝隙中,渗透到长长的走廊上,那些不同的声音好像有了实体化的形体,在时常有人经过的走廊上空,上演了一番全武行。正如欧仲霖所料,果然只要江清玥这带头的一招供,其他几人也很快丢盔弃甲一泻千里,低着头白着脸,正对着家长们一张张愤怒震惊又心疼不齿的表情,把自己作案的那一部分细节,都吞吞吐吐地交代了。也如之前江清玥所“预言”的那样,其他四名女生口径还是一如既往的统一协调,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的违法行为都是被江清玥威胁逼迫的,现在她们嘴里,江清玥简直就是个“无恶不作、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纯纯社会人,和俞佑熙俨然一对盘踞在她们宿舍的黑白双煞。
骄阳下近一周的来回奔走,加上连续24小时连轴转,一向状如牛的欧仲霖也有点吃不消了,不过体力上的消耗倒是次要的,他睡一觉吃一顿就能统统补回来了;而从案件伊始,就让他深感无力的点滴消磨和撕扯,主要都是来自各个方面的精神压力,以及随着调查深入,渐渐浮出水面的、对一群无辜未成年的、活生生的血肉盘剥和灵魂吞噬。
身心的双重疲惫随着案件的阶段性告破,一股脑儿从内而外地爆发出来,松懈下来的欧仲霖,强烈地体会着那种比破案过程中更进一层的无力感和疲乏感,交纸着纷纷冲上脑门和心房;他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在自己办公室里那张有点磨破皮的转椅上,仰着头半眯着眼对着正上方空无一物微微泛黄的天花板,任凭着自身重力施加在单薄的转椅上,随着长腿不经意的抖动,带动着转椅左右摇摆,发出微不可察的吱呀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向义昭此时则靠在门边的椅子上,默默拿走他手里那已经凉了的半杯黑咖啡,给他换上一杯清澈的温开水;两人就像平时在来回路程中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与案子有关或无关的闲话,一同回顾了本周的跌宕起伏和九转回肠,实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