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柏的视角
皇后又怀孕了。罗兰有些闷闷不乐的。
我整理好情绪,对侍从道:“待会儿我会去看望皇后。请你向陛下传达我的恭贺。”
侍从瞥了罗兰一眼,告退。
他肯定会将罗兰的反应告诉皇帝,但那又怎么样呢?
“皇后不是刚流产吗?就又怀上了吗?”罗兰问。
“皇帝很想要个孩子。”
“可是,这样应该对女性的身体不好吧?”罗兰悄声道,“我向妹妹打听过,皇后一直寝食难安。”
“可能他那样的人不配当父亲,”我想起惨死的父亲,仇恨燃上心头,“所以上天不让他轻易得偿所愿。”
“只是苦了皇后了。”罗兰道。
罗兰还不知道,谢家三兄妹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
“皇帝会因为这件事而不出征吗?”
“不会。”
用过晚膳后,我和罗兰前去看望皇后。
皇帝也在。谢郑和谢奕正陪他说话。罗鸢坐在窗边,抱着手,一见罗兰便笑了起来,像一只扑花的蝴蝶。
皇后瘦削许多,面色枯黄。
皇帝笑对我们道:“好孩子们来了。我已经查明,是某个庸医给皇后弄错了药,她才流产的。一切都和你们无关。”
我皮笑肉不笑:“谢陛下还我们清白。”
我心里狐疑,皇帝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怎么会不查明真相呢?莫非他是在包庇凶手吗?
谢郑关切道:“罗兰先生,秋凉了,也要多穿些保暖。”
我冷冷道:“我会为罗兰请裁缝的。”
我左顾右盼,问:“姝公主怎么不在呢?”
“她身体抱恙,去乡下小住了,”皇帝笑道,“也好,女孩子家会害羞。她不在,我也能给她好好挑个丈夫。”
他看着我,笑得很深。
我道:“姝公主是该嫁一位德高望重,血缘高贵的青年。”
皇帝颔首:“也是。”他看向走到窗边和罗鸢攀谈的罗兰:“罗兰年纪也不小了。”
“陛下,罗兰他……”我忙道。
皇帝自顾自道:“罗兰是我姐姐的长孙,我的侄子,若是娶了姝儿,没人会抢继承权了。”
我脑中一道惊雷。
是啊……罗兰肯定会结婚的,就算不是姝公主,也会是别人。
我无法想象,那位躺在罗兰身边的淑女,会是什么样的。
她也许美丽,也许温柔,也许高傲……她会指导园丁,将花园裁剪得如同仙境。她会烹饪美食,亲吻罗兰的脸颊,得到他的赞美……
“罗柏大人是否身体不适?”
我看向谢郑。
他正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好像牧羊人望着迷路的羊。我盯着他湿润的眼眸,好像对着平静的湖水。湖水映照出我狼狈的面容。
“不,”我看向皇帝,“罗兰是我的弟弟,陛下,我会为他物色妻子,门第是其次,只要性格温柔就好。”
“是。门第是其次,毕竟人一旦贵起来,是非就多。”皇帝颔首。
我看向罗兰。罗兰留意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
我回头。谢郑也看着罗兰,但眼中是淡淡的哀戚。
罗兰的视角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们出征去北方。
军队如流水,战马如鱼。我向前看,向后望,所见皆是江河般滔滔不绝的军队。士兵扛着的家族旗帜,若激涛中探出的礁石。
我幻想封臣向父亲宣誓的盛况,气壮山河。他们团结在红玫瑰下,胆敢与皇帝为敌。
颠簸的马背让我腰酸背痛。
军行北上,风轻云淡,阳光直接曝晒大地。
马儿疲倦地打着鼻息。我伸手驱赶翻飞的苍蝇,但无济于事,只能任它们在自己的头发窝里乱窜。
“还能撑得住吗?”罗柏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还要走好一会儿才扎营。”
“罗柏,我不擅长骑马,”我歉意道,“我以前应该缺少必要的军事训练。”
我瞥了眼罗柏挺直的腰背,叹息道:“我做不到像你这样精神抖擞。”
“我其实很累。我是肉堆的,不是铁打的,受不了长途跋涉。”罗柏笑着和我道,仿佛在分享秘密。
“可你看起来……”
“身为贵族,就要以身作则。你得有令别人敬服的魅力。我们不论何时都要像世人展示最光鲜亮丽的一面。我们就是活的旗帜。”罗柏眼中流露出哀伤。
“活的旗帜……”我猜想道,“是父亲告诉你的吗……”
罗柏苦笑。
待到日落青山,寒气自沼泽和河流幽幽升起时,罗柏和谢郑才下令驻军。
大地的温热很快散去,北国的寒风倏忽间近在咫尺。大大小小的帐篷挤满平地。
士兵们在旗帜下生火煮汤。袅袅炊烟升起,直飘到月亮旁。月亮照亮半边树林,猫头鹰“咕噜”一声掠过树枝的阴影。
我哈气连连,不小心踢倒别人的锅。滚烫的水溅到我的小腿上。
“干嘛呐!”对方囔囔起来。
我忍着剧痛,连连道歉。对方见我面有倦色,不满道:“战场得时时刻刻警惕。”
谢郑正在与别人玩笑,立刻走过来:“怎么了怎么了?罗兰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罗兰?叛逆者罗宿的长子??”对方变了脸色。
“谢家的兄弟啊,”谢郑似乎认出对方,道,“罗兰先生第一次上战场,你多包涵。以后大家还要一起并肩作战呢,大事化小吧。”
“背弃上帝的逆贼,”对方站起来,收拾锅,“如果不是因为罗家,肯定不会死那么多人。”
我气恼,当即回嘴:“别把所有责任都摔在我们身上。”
谢郑忙道:“罗兰先生去处理烫伤吧,我会命人给你送去药膏。”
“什么叫‘如果不是因为罗家,肯定不会死那么多人’?”我盯着那个人,“你是在污蔑我们,道歉!”
那个人抬眸,盯着谢郑:“难道大人你就任他这样吗?”
谢郑为难道:“罗兰先生,你不便行动,我搀扶着你走吧。”
“给我道歉!”我生气道。
谢郑道:“罗兰先生,请不要让我为难。”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我挽起裤腿,检查自己的烫伤。皮肤通红,起了水泡,但索性没有破皮。我蹲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该打凉水来冲洗,还是该去找军医拿些薄荷和烫伤药。
“罗兰,你怎么样?”罗柏弯腰钻进来,捧着罐子,“这儿有烫伤药,你涂一涂,不要感染了。”
我感动不已:“实在太感谢你了。”
“我刚才在和军官们……”
我微微一笑:“我知道。”
罗柏半跪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挑出一抹雪白的药膏,抹在我的烫伤处。
冰凉凉的,微微刺痛。
我低头。罗柏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心头一热,不知怎么,忽然害羞起来,咬着唇闷哼一声。
“痛吗?”罗柏抬头。
我忙移开视线:“有点。”
“马上就好了。”罗柏有些笑意。
最后,罗柏找来新鲜药材,嚼碎,混着唾沫糊在我的伤口上。
“谢谢你……”
罗柏笑道:“我还有事,办完再来看你。”
我躺在床上,目送他离开。我翻来覆去,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笑声吓了我一跳,我坐起身,拍拍脸,想要冷静下来。
但是脸越拍越热,我想去附近的溪边洗洗脸。
我一路走,一路回味着罗柏的手指碰到我脚踝的感觉。
忽然,一股臭气熏得我眼泪夺眶而出。
和我吵架的那个人正在洗恭捅。
他毫不忌讳会不会沾上脏东西,手上动作迅速而有力。
他瞥了不知所措的我,不屑道:“上厕所的时候不怕脏?屎尿不是从你体内排出来的?怎么别人不嫌脏呢?如果不是事先挖了条沟,士兵大都去那儿排便,你的活会更重。”
“我只是……”我抿唇,臭味仿佛针尖似的戳得人眼睛疼,“你为啥要干这种事?”
“矫情……”他用溪水冲了冲马桶,“这是我的职责。”
我听着“唰唰”声,问:“可你不是谢家的人吗?我以为……”
“不是每个谢家的人都有权有势。”他道。
“对不起。”
“什么?”
“我说,我不是故意为难你的,对不起。”
“收起你那套贵族的自以为是。”他冷冷道。
“我也遭受过不公正的待遇,我死了父亲,连续几个月都活在恐惧之中。”
“才几个月,”他鄙夷道,“而很多人出生就生活在炼狱中。如果你没有在冬天洗衣服,在夏天钻树林,那你根本不配
对我们的生活发表看法——这还只是最轻松的。”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问:“请问你的名字是?”
“谢武功。”
“人如其名。我祝你会在战场建功立业。”
我再没与谢武功交谈,转身回到篝火边坐下。
篝火“劈里啪啦”地燃烧,橘黄的火焰倒映出我孤寂的身影。
风很冷。我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罗柏来找我,坐在我身边道:“很冷,让我想起以前在南境的时候——奔流城偶尔也会寒风呼啸。有一年,格外冷。路面结满了冰,所见皆是皑皑白雪。不时几只寒鸦自枯枝惊起,嗷嗷飞走。天空几乎总是灰蒙蒙的,鹅毛大雪盘旋而下。”
我笑了笑,道:“我肯定很讨厌冬天,不仅是因为刺骨的寒冷,更因为白色寒冬不似其他季节,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
“是呐,春天可以骑马漫步在田野,夏天可以游泳,秋天可以狩猎……但冬天,你们只能坐在壁炉边,百无聊赖地听老女仆讲述重复了无数遍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