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包在我身上。”年仅十九岁的裴朗宜应的漫不经心。
他生而就是皇亲国戚,自小师从玄一真人,又有慧根,做什么都是手到擒来,笃定自己能找到此事源头。
“那便多谢你了。”
晋明琢语气轻柔地哄人,却无端叫裴朗宜从里头察觉出几分依赖。
“你这模样,倒可爱得很。”
裴朗宜托着腮,拿一双桃花眼瞧她:“虽说十六岁的性子也蛮可爱,但同被依赖感觉相比完全不同——”
说着又凑近了,得意洋洋地问:“是依赖吧,是吧?”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别扭。
“是,是。”晋明琢敷衍着附和着,都不想再反驳是以后的他了。
她酝酿了一下,觉得岑慎玉的事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尽量不让自己像是欲盖弥彰,“没有什么不让慎玉知道的。只是习惯了,所以第一反应是跟你商量。”
“不叫慎玉哥哥了?”裴朗宜挑眉。
话刚说出来晋明琢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助长了这家伙得寸进尺的气焰。
晋明琢忙不迭地决定送客,不给他任何表演的机会,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很晚了,我明天再慢慢跟他解释。”
她接着说:“我累了,你回去吧。”
得益于日积月累的相处,晋明琢在拿捏裴朗宜这方面日渐精进。以至于听完她的这些话,面前的这个十九岁的裴朗宜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好挠了挠头说:“那你好好养伤,明天再来看你。”就转身准备走了。
瞧着他青涩却又意气风发的模样,晋明琢不忍心。
前路凶险,他满身本事,却一无所知。
晋明琢觉得有必要再跟他多说一些,于是匆忙追上前,捉住了他的手腕,唤了一句:“阿宜。”
裴朗宜脚步顿住,回过头来。
晋明琢正欲开口,一时间却觉得天旋地转。
想到自己不过拉了这人一下胳膊,意识恍惚之际内心狂怒:“不会真是这人给自己下的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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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六:
晋明琢睁开眼睛,觉得有点不对劲。
斜对面的门上有道凹痕,是她常去的那家医馆没错。可岁寒三友贴在门口一侧的墙上,桌子漆成了黑的,窗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靠着桌子坐的裴朗宜也瞧着有点奇怪。
难道是别的地方的医馆?可门上的那道凹痕作何解释?同一个位置一模一样,也太凑巧了。还是趁她不曾来的这些时日改了装潢?可这一应物件瞧着也不是新的啊……
“诶?醒了啊。”那边的裴朗宜注意到晋明琢醒了,开口道。
“裴小王爷?”晋明琢试着坐起来,头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的疼,只是有点发晕。
她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头一个问的却是:“你怎么不穿道袍了?”
“裴‘小’王爷?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面前这个熟悉又给晋明琢一股陌生感的裴朗宜凑过来,用他那张足以让不了解他品行的姑娘掷花的脸怼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嘴里更是没一点对病人的慰问,乱七八糟的昏话张口就来:“这可是外头的医馆,夫人如今这样大胆,竟毫无羞涩之意,演的真像,为夫佩服。”
他边说边摇头,“真是好久没听过的称呼了,真叫我怀念。”
“虽说我也很想这么玩,但夫人你啊,大病还未愈呢。”说完便熟练地给晋明琢掖了掖被角。
凑地实在是太近了,袖口几乎要扫过她的脸颊,携来隐约的檀香,话里还夹杂着听不懂的昏话。
饶是骄纵如晋明琢,也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骤然被这样对待,羞恼地脸都红了。
“你......”
晋明琢一时气急,脑子嗡嗡地响,她虚弱地扶额,眼泪都快出来了:“谁是你夫人,你这么作践我......”
说罢颤抖着手指指向裴朗宜:“你给我出去。”
“这就生气了?”裴朗宜没有出去,反而凑地更近了,安慰似的开口:“玩笑话,我就是想逗逗你。”
说着又半正经半玩笑地强调:“和离是绝对不行的,绝对不行。”
晋明琢实在搞不懂这人在说什么,裴朗宜此人虽性格恶劣,但并不纨绔,做不出强行绑人这种丑事来,除非......
她一个激灵,被自己脑补的吓到了,惊恐地抬头问他:“裴朗宜,你不会趁我昏迷同我成亲了吧?我昏了多久?我只是昏了过去而且是自己撞的,不用你以身相许。”
她越说越起劲:“再说了我名声不大好,脾气更是差,你堂堂齐小王爷娶我不是亏了吗?”
裴朗宜猝不及防被一句“不用以身相许”击中,有些郁闷。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表情捉摸不透。
这时候有人推开了门,是个略有些白发的中年医者。
晋明琢看向他苍老了许多的脸,吓了一跳,不确定地问:“你是张义大夫吗?”
裴朗宜伸出手,捞起腰上的玉佩,放到晋明琢眼前。
晋明琢只见那块本该在自己闺中妆奁深处收着的,外祖叫她赠与未来夫君的玉佩,赫然绑在裴朗宜腰间,再看那系着玉佩的彩绳,俨然是自己的手艺。
晋明琢愣住了,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多大了?”裴朗宜探究地问她。
“二十?一十八?”
晋明琢刚从震惊中缓过来,一紧张话就容易停不下来,下意识地就跟裴朗宜唱反调:“不能刚过了两个月吧?我怎么可能这么早成亲!裴朗宜你是禽兽吗?”
裴朗宜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个大概,瞧着自己这小刺猬一样警戒的夫人,无奈地说:“……不是让你猜,我是问你。”
“十六啊......”晋明琢懵懵的。
“嗯?跟我的弟子一样大吗?”裴朗宜若有所思。
“弟子?”晋明琢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本以为他整天一副道士打扮只是出来招摇撞骗,竟然还有个弟子,太不可思议了。
瞧着晋明琢怀疑的神色,裴朗宜拍板定音:“货真价实。”
“所以我现在应该多大年纪?”晋明琢又问。
“二十又二。”
裴朗宜回答道,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真是惭愧,竟然是年方二八的夫人,将将及笄。”
六年之后......
晋明琢不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子,六年实在太长了,她长至现在,也没经过几个六年。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今日却已物是人非,横梗在这两日之间的六年,则如同被抽离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晋明琢不欲与裴朗宜争辩,面前的这个裴朗宜已然二十五,想来已经入朝为官,承袭宗物了,绝不是仅有十六年阅历的自己能说得过的。
她求救般地看向一边一直在震惊的张义,“为什么我会同他成亲,张大夫......”
裴朗宜笑了一下,“说这样话真叫为夫伤心。”
这人脾气倒是变好了,晋明琢见他没有反驳,偷偷地想。
“我也不晓得......”
张义在两个人的脸上反复瞧,觉察出不对劲,随口道,“说不定是因为王爷长得俊俏?”
“怎么可能……”
“玩笑话,这个中缘由,自是你们夫妇二人才晓得,我不过只会替人看病罢了。”张义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看了裴朗宜一眼。
“相当水到渠成的事。”裴朗宜接话道。
“那你,你如今在做什么?”晋明琢压下心中的不安,试探性地问道,“我是说这六年。”
“加冠之后承袭了齐王,领了几年兵又卸下了,如今倒是清闲,在钦天监任监副。”裴朗宜漫不经心地开口,又关切地问道:“头还疼吗?叫张大夫给你瞧瞧。”
太奇怪了,晋明琢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裴朗宜,她微微瞪大眼睛,听话地将手伸了出去。
她边想,钦天监倒是像裴朗宜会做的差事,没过问为何裴朗宜会去领兵,只当是身为宗室子弟的义务罢了。
张义诊完脉,摇摇头说:“脉象上显示王妃并无不妥。”
晋明琢咀嚼着‘王妃’两个字,心情复杂,一旁的裴朗宜却并不买账:“是不是你年纪大了,这才诊不出?”
张义心中郁闷了一下,没有哪个医者愿意被质疑,只是这夫妻二人脾气虽差了些,给的实在是多。
于是他说:“草民不敢,草民行医多年,也见过许多受了刺激失忆的,但像王妃这样什么征兆都没有的,确实闻所未闻。”
“睡觉时不安分磕到床架子上真的算不得吗?”裴朗宜毫不放弃,说起这话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晋明琢绝望地背过身去,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张义嘴角抽了抽,艰难地接话:“王妃头上并无痕迹,想来撞得不重,算不得刺激。”
“许是暂时的病症,待我开几味温养的药来,只不过王爷......”他停下来,对裴朗宜道:“王妃病的蹊跷,您精通......”
话还没说完,却被裴朗宜打断:“闭嘴。”
裴朗宜抬眼,面上毫无笑意。
他不笑时本就有些冷,这些年领过兵掌过权,周身的气场与少时千差万别,甫一变脸,叫晋明琢都有些害怕。
张义讪讪,“那我先告退了......”
待张义走后,见裴朗宜沉默不语,晋明琢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说的有道理......你怎么这么忌讳?”
裴朗宜看着她瓷白的脸颊,本欲伸手蹭一蹭,却又觉得不妥,收了回来。
转而淡淡地开口道:“不是忌讳,我是怕。”
他耐心地解释给她听,总结一句:“若真是魇着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晋明琢愣愣地看着换下红黑|道袍,已然成家立业的裴朗宜,听他将关怀毫不别扭地表达出来,听他耐心又细致,听他说怕。
那模样,仿佛她就是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