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脸上的伤势并不严重,没有两日便结痂了。
但由于宁氏心中紧张,索性以上药为由头,将五姑娘送到霍三娘那儿,便没再往家里接。
一来是书院外头有监视的人,五姑娘上下学走在路上也不甚安全。
二来霍府守卫众多,无论怎么也比萧家安全些。
那东西如今还放在家里,若有什么万一,五姑娘也不至于卷了进来。
王诤也不催促萧淮奕立即行动,这般不急不缓才像是没事人!
若是一拿到东西,第二日便匆匆启程,那才显得可疑。
只是单单靠这个还不保险,王诤接连放出去好几路人赶往武陵,以扰乱外头那些人的视听。
果不其然,出去的已经有受伤或者遇害的信息传回来了。
他心下烦闷,到了霍三娘的院子,又不想进去。
多走了两步,便推开了五姑娘的小院子。
五姑娘这些时日待得有些闷燥。
重霖书院虽大,但这时节学子们都在上学,她自然不能上前头去闲逛。
霍三娘这两日身子也不爽利,连饭都懒怠吃,更没力气给五姑娘上课。
她每日里就只能在霍三娘院子里待一小会儿,大多时候还是在这个如学堂一般的小院里打发时间。
跟所有上学的孩子一样,谁会留恋学堂呢?即便这学堂已经装饰得足够精美了。
她甚至都不愿待在书房里,自己拿了剪刀,在院子里修剪枯败的花枝。
一双大手夺过她手里的剪刀,五姑娘垮着的小脸一抬,就看见王诤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脸上还抹着药呢,还敢玩这等锐器?”
五姑娘百无聊赖,连人也懒得回应,她可不是被锐器划伤的,她是跟人打架不慎受伤的。
“那哥哥教我些功夫吧。”今后再动手就不会受伤了。
王诤面无表情。
学了功夫,那她更没有个惧怕了,那还不得时常跟人打架?
“你这性子学不成,回屋去,我教你写字。”
五姑娘抬头,阳光晃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她瞧见王诤俊毅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人比爹爹还要严厉一些。
如果是爹爹,她撒娇卖乖,爹爹少不得也就依着她了。
可如今......
五姑娘乖乖进了屋,净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写字。
夏日虫鸣总是惹人心烦,五姑娘先前还有心情照着王诤的字样临摹。
没过一阵,小脑袋就控制不住一点一点起来。
侍女见那笔尖上的墨滴到纸上,才要上前叫醒五姑娘。
就见原本在一旁翻书的王诤眼睛都没抬,已经伸手撑住了小丫头的脑袋。
侍女不动声色地退至门外。
人家兄妹情深,屋里显然用不着她。
出来门外至少得松快松快,在屋里总得提着神小心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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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姑娘醒来时已经日头西斜,睡了好长一觉。
她头脑发晕,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到了软塌上来的。
只有王诤背对着他,曲腿坐在窗前师傅们的专座上,手中翻着一卷书。
“哥哥,”五姑娘揉着眼睛上前来:“哥哥,我该回家了。”
小姑娘睡意朦胧的语气里透着委屈。
她确是三两日不曾着家了,在这里闷了两日,感觉还是家里好。
家中有小妹,有三哥,还有她可以任意撒娇的祖母和爹爹。
就连平日严厉的娘亲,她也想念得不得了。
甚至邻里小孩在她心里,也比以往可爱几分。
“小月儿睡迷糊了,忘了怎么答应哥哥的?”
王诤说这话时比以往温和了一大截,五姑娘不自觉地就双手挽上他胳膊。
头靠过来,委屈吧啦地一边摇着一边咕哝:
“我想回家。”
王诤念她小孩儿家有起床气,既不讲信用又粘人,也没有认真追究。
“好了,晚膳有你喜欢的炸鲜蘑,去找夫人吃饭了。”王诤放下书卷,见她头发有些乱,另一只手拂了拂。
“不要吃炸鲜蘑。”
五姑娘不爱发脾气,但是也很不好哄。
她分明就是喜欢吃这道菜,但这会子总是口是心非。
“吃腻了那便撤了,明年再上桌。鲜蘑过了季可就没有了。”
五姑娘不同意这话,她仰起脸看着王诤的眼睛,认真道:
“有的,爹爹说等庄稼熟了,山上还会长别的蘑菇,那时便又有蘑菇吃了。”
“罢了,哥哥说不过你。夫人身子不适,别叫她等着,咱们过去吃饭。”
五姑娘牵着王诤的衣袖往霍三娘那里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漏了,但又想不起来。
饭桌上,霍三娘只用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
但又放心不下挑食的五姑娘,看着她各样菜式都用了遍,这才自己去歇着,任由两个孩子继续用饭。
五姑娘在家时是散漫惯了的,萧三娘宠着她,不想吃什么便可以不吃。
有时萧三娘担心她偏了营养,也是再三耐心哄劝才会勉强吃一些。
这几日在霍三娘这里,便没有在家中自由。
她又顾忌着干娘病着,也不忍心拂了干娘的好意,只好忍耐着吃完。
但霍三娘一走,她小碗里那些剩下的菜式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王诤瞧她吃个饭像是比受刑还难受的样子,索性将剩菜都倒自己碗里。
一旁侍候的孙妈妈见此,眼瞳微微睁大。
还不待说什么,王诤又将那道炸鲜蘑挪到五姑娘面前。
孙妈妈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
原本木着一张脸没有动作的五姑娘,已经举起筷子夹起了蘑菇。
而她清贵的公子王诤,正默默吃着五姑娘的剩饭。
她时常听闻边关苦寒,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情形也常有,想来王诤这些年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才会这般珍惜粮食,见不得他人浪费。
孙妈妈不由得又心疼起自家小公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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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府待了几日,五姑娘写字有了不小的进步。
王诤每日陪着她练字,临走前给她留了一打厚厚的大字用来临摹。
霍三娘领着五姑娘给王诤送别。
前几日还巴不得赶紧离了这里回家,如今却又舍不得王诤哥哥走。
瞧他身披盔甲,英姿飒爽,五姑娘凑到王诤面前天真地发问:“哥哥能不走吗?”
哥哥不走,爹爹就走不了。
虽然先前已经派出了几波人,但王诤本身才是最大的目标。
不管怎么说,那件东西由他亲自护送,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他需要在萧淮奕之前出发,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开。
霍三娘从没像今次这般担忧过王诤的安危,却没有任何办法。
王家需要他办这件事,当今朝局需要他历这趟险。
她没有办法阻止,身为霍老的女儿,王家的主母,她只有看着自己的儿子陷入险境。
“那我等哥哥下回再来。”五姑娘的脸肉乎乎,配上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在王诤眼里,总有些蠢蠢的。
辞别了母亲,王诤跨上马背,缰绳扬起,再没回头。
浩浩荡荡的守卫和车队前行,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不过一个早上,书院外头的隐秘探子就已经撤了个干净。五姑娘终于可以回家了。
霍三娘在阁楼里坐了半晌,吩咐一个隐在暗处的王家守卫:“调集在宛州的所有人马,暗地里跟上诤儿,随时护他周全。”
“另外,把我身边这几个身手好的也派出去,组一个商队跟着萧家的队伍,只在暗中保护目标,但不许和他们接头。”
王家守卫接了令,又有些犹豫:“夫人,眼下是多事之秋,您身边的守卫还是不动的好。”
霍三娘却是冷静至极:“无需多话,护不住目标,我再安全又有何用?再说,此处是霍府的地界,父亲自然会护我周全。”
守卫再无他虑,接令而去。
再说五姑娘到了家里,萧三娘自是想念孙女得紧。
还没快活过两日,萧淮奕的商队也要上路了。
萧四郎听见三哥临时要走货,以为又有了什么好路子,自然要上来凑个数。
谁承想萧三娘把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加入。
“小四,我瞧着你这生意也不必做下去了,即使挣得万贯家财,教子无方也是徒劳!”
萧四郎额头连连冒汗,三姑她老人家虽然平日里清冷威严,但也从没对他说过此等重话。
“三姑息怒,都是家里小子调皮,竟敢对他五姐姐不敬,您那侄媳妇儿又是个糊涂虫,冒犯谁不好,偏偏冒犯了三嫂子......回头侄儿肯定好好教训他们,明儿就叫他们上门来给您老赔罪。”
说了半天,萧四郎还是不舍得放弃和三哥一起挣钱的大好机会。
“您说,侄儿这一路走来,全仗着三哥提携,三姑您老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萧三娘可不会心软,冷哼出声:“今次你便安心在家,将孩子教育好了,下回再去不迟。”
萧四郎再三求情不成,只好回家将媳妇儿和儿子狠狠说教一顿。
他媳妇儿更是委屈,抹着帕子哭天喊地:“天爷啊,这还有没有公道了?分明是我儿被骑在地上挨打,怎地还是我们的错了。”
萧四郎阴着脸狠下心继续教训:“你儿子在巷子里欺负人家小六在先,又抓伤了三哥的女儿,害得他老子丢了生意,再不好好管教,今后这房里,只怕又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了!从今儿起,不许再给孩子们零花钱,你仔细思量吧!”
他掀起袍子走了,徒留自家媳妇儿哭湿了帕子。
萧淮奕得知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异议。
虽说他不至于将孩子们之间的矛盾上升到生意上来,但没了萧四郎跟着,这趟名为走货实则送信的旅程总要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