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市民弓道大会就像往年一样在仙台市立运动公园举行,除了弓道场以外,这里还有许多露天场地,浑身滚满了尘土的孩子们互相追着跑,在滑梯上爬上爬下。看起来不是因为大会,而是往日里就是这样热闹。
一花在读小学之前就搬离了宫城县,家里虽然有一些陈旧的老照片,爸爸也说过他们住在这里的回忆,但她本人早已对那些事早已没有了印象。此刻,她正满眼新奇地盯着入口处荷塘里的清澈透明的池水,和在水生植物间穿梭的鲤鱼。
本以为她会好好带路,但看她一副对哪里感兴趣就去哪里,月岛萤终于沉不住气。等一花茫然乱转到要往戏水区的方向走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月岛萤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走这边。”
“来……唔!”
应了声的一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为时已晚,她唉声叹气道,“来了……”
刚刚还在想,因为被戏弄了,所以不打算理会月岛同学。
但月岛和她搭了话,她就根本没办法忍不住不回答,下了台阶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但是已经说了的话就没办法。
一旦破戒,就一发不可收拾……话说,她好像已经不为刚才的事觉得生气了。
“你完全不认得路吗?”
“嗯,是啊。”一花老实说,“我和月岛同学说过,我是从长野那边转学来的吧?”
月岛萤说:“哦。”
早在开学日的时候,他就已经确认过了,不过,再听一遍还是有些失望。已经被同年的玩伴忘得一干二净、但自己却记得很清楚,这还真让人有点微妙的不爽。
“不过我想月岛同学肯定认得所以没关系,你在这里长大的吧?”一花抬头撞上他的视线,慢吞吞地接着说,“市民公园真好玩呀,因为下过雨……所以今天的天气很好呢!一点也不觉得热了。”
“嗯。”
“好像都能听到弓弦的声音!”
“不是‘好像’,是现实。”
因为她不满的时间太过短暂,闹起别扭来也完全不强硬,以至于月岛萤根本没发现对方生过气,反而为她突然多话觉得有些不解。
不过,大概是在为接近弓道场觉得兴奋而。很好,月岛希望她就这样一鼓作气好起来,别再冲他散发黑气就好了。
两人转过人群已经变得非常密集的拐角,就见到几排座椅前方——仙台市立弓道场。
约莫可以容纳十五个人共同使用的弓道场,给弓箭手们站的射位与射靶之间的场地很是宽阔,有些私人道场会在这个位置种上鲜花,当然也有的因为修缮不及遍布杂草。
而这里是一花最喜欢的那种,铺满大片阳光的低矮草坪,一些草叶上还挂着昨天夜里下过未干的雨水。
她毫不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朝月岛萤看去,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别的地方。
此时周围聚集起了前来参会的学生,他们大多穿着袴服,因为大会对年龄完全没有设限,既有刚刚学习弓道不久的小孩子,也有穿着制式衣裙,像是弓道部学生一样的人来参加比赛。
“月岛同学在看什么啊?啊啊我知道了……是袴服对吧?我听说有很多人因为想要穿上袴服才练习弓道的呢……”
“你也是?”
“我是因为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很喜欢弓道的关系。”
月岛萤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淡淡“嗯”了一声,“是看到了国中时候的制服。”
他只说到这里,就已经极大程度地勾起了一花的好奇心,“喔!哪里哪里?我也要看。”
可是她的个子太小,垫起脚尖也只会被川流不息的人墙阻挡。
“……女生是那边戴绿色领花的那种吗?”
“不,女生是水手服。”
雨丸中学的人已经快要走到室内去了,月岛萤的视线追着他们,然而他一低头,川岛一花还在眺望原先的地方。
视线都到不了那个地方,找得再卖力有什么用……
“指给我指给我,我想看月岛同学的中学制服。”
被摇晃不停的月岛萤不耐烦地抿了抿唇,伸手托了下对方的手掌,让她借力得以在更高地方往远处看。
“看见没——蓝色道旗底下那些。”月岛萤飞快地描述,“快点,他们要走掉了。”
“看到了!”没等他说完,一花表现出兴奋的神色,脸颊上因为兴奋略微泛出红晕,“男生是西式制服啊,看起来更适合月岛同学的样子,啊啊啊……国中时期看起来一定很可爱吧!”
“你国中时会用‘可爱’形容1米80的人么?”
提起身高的话题,一花不太高兴地鼓起脸,不过很快变成了向往的表情,“因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西式制服,水手服什么的我也好想穿一次!”
月岛萤没有说话,收回了手上的力气。一花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唐突地攀在对方手臂上,两人的手掌交叠在一起。
一花有些尴尬地后退了半步:“那个、是因为制服……因为很可爱所以看得入迷,你知道吧?”
“现在理解了。”月岛萤挑了挑眉毛。
大概是早上的事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一花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后还极轻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饶是她这样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的人都不禁脱口而出:“变态……”
在数种可能遭到进一步误解的解释中,月岛萤无语地选择了老实交代——
“你的手上有茧。”
一花摊开手掌,摸了摸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以及大拇指下方的掌心,“那时候还很小,磨破也没什么印象了。”
月岛萤瞥了一眼,那些发力的位置不必多说,就连其他接触竹刀的其他位置也磨出了一层茧,一花转动了一下手掌,从不同的角度能感觉到那层茧的厚度。
难怪仅仅掌心相触就会感觉又硬又粗糙。月岛萤心想,刚刚覆在他手掌的手,有一种不属于她的陌生感。
“也不知道……中森前辈他们来了没有。”
“我就在这里看。”月岛萤在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了她探头探脑的动作却不为所动,大有一副不打算再挪窝的样子。
“我又没有叫你去……”
本已经迈出了脚步,一花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坐在他的旁边。很伤脑筋地让脸颊包在掌心里,大大地叹息,“还是不去了。”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肯定想提前看前辈穿袴服的样子……”一花抬起脸,对月岛萤笑了下,“我可是为了陪月岛同学才来的,所以还是留在这里吧!”
月岛萤冷笑一声,“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比你更容易丢?”
“那不一样!”
一花无所谓地笑笑,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大会即将开始的理由阻止他说下去,显然不同意他那个说法。
大会很快开始了,安静的道场内,只有放箭矢时弓弦的声音。
赛程到了最后,出场的基本上都是附近高校弓道部的学生,应援的人也就多了起来。一般来说,在射中靶心或是五射五中的时候,观众席会为选手叫好,不过因为今天有大量一般市民的加入,中靶时多是只有掌声。
显得某些猛猛叫好的人非常突兀。
“一花!”弓道大会结束之后,带着玫红色粗框眼镜的中森学姐找了过来,“那个没中箭时就在喊的人,是你没有错吧?”
一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学姐的那一箭很专注,我看了觉得很好!真不好意思……我没有影响到你的状态吧?”
“不会啦。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中的也喊的话,可能会被当做挑衅喔?”中森学姐半开玩笑地说着,才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月岛萤,“……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来的,这不是上次帮我带话的那位吗?可惜我就只带了一个纪念品欸。”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月岛萤,后者于是也很识趣,“我就不用了。”
于是一花的手中被塞入了一节小小的、箭矢形状的东西,木质的部分缠绕着弓弦,顶部用挂绳穿着,箭羽则垂在下方。
中森学姐解释说,“那上面缠的是断弦,因为断掉就没有用了,所以缠起来做成挂件,据说有转危为安的意思,原本射不中的箭也会中喔,送给你了。”
“自己做的吗?”一花的眼睛亮晶晶的,将挂件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将它比划着放在手机上面,大小正好,“原来还有这样的寓意!”
“不止呢,也有一定会取胜的意思。”
“一定?”
“嗯嗯。”中森学姐扶了扶眼镜,“不过是我妈做的啦,她开了一家弓具店,你下次要不要也来看看?虽然很小,不过肯定能买到你要用的东西。”
月岛萤嗤笑一声,他立刻理解了她的用意。
嘁,从送什么必胜的挂件开始,再到弓具店……她未免把想要将人从排球部挖走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吧。明明招新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些前辈还真喜欢强人所难。
一花却完全没注意到那些,握紧了手机,挂件垂在她掌心偏下的地方,“这是学姐的妈妈做的?”
“嗯嗯。”中森学姐说,“老妈是弓道痴,我回去之后告诉她你很喜欢,她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真好。”一花的语气很是羡慕,不过最后也没有真的把挂件扣上,只是安放进了背包的内层。
“对了,现在场地空置着,要不你现在就来射箭看看好了?这个场地可是很少完全开放的,都是为了今天……你看,草坪也打理得很好对吧?”
一花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月岛,“我……”
“好了好了,走吧!”半拉半拽地,中森带着他们来到了室内。
她强调,“有那个挂件,一定会射中哦。”
又来了。
一花下意识地轻轻抚摸弓弦。
有段时间没有射箭了,期间也说过好几次要去弓道部当编外人员,但今天弓真的拿到手里的时候,突然有些不想拉了。
唉……
一花换上护胸,郑重地将弓举起来,足踏然后拉开。
她其实很不喜欢学姐的想法——这种欲望过多的想法。
大家好像真的都很在乎输赢、很在乎中靶。月岛同学那样觉得,中森学姐也那样觉得。
那种拉弓时本应会有的、无与伦比的喜悦,怎么也不会是从中靶开始的吧?而且,精进弓道的尽头,如果是百射百中未免也太过无趣了。
心里被芜杂的念头纠缠着,一边依靠肌肉记忆拉弓,一边在心里纠结。
一花握着弓,总觉得无法集中精神。中森的弓拉力是十三公斤,和她使用的一样。她们两个在同龄人中都是力气比较大的那一类,但在拉弓时走神还是不太妙。
糟了。意识到感觉不对,一花的眼神迟疑地一闪。
弓刚刚拉满,在极短的会神时间里箭就射了出去,果然落点离箭靶都还有些距离。
中森被她突然放箭吓了一跳,一花自己也是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一花安慰似地握住学姐的手,“你看我没有事。”
“是早气?还是你会神的时间就是那么短?不对啊……上次不是这样。”中森学姐立刻迎了上来,“难道这把弓不适合你?这拉力是十三公斤……”
“早气不是这样的啦,弓也很适合。”
她的同龄人中正有受早气病困扰的人,所以她很清楚两种情况的不同,早气的人过早放箭不受射手的控制。
而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只是因为想东想西的,没拉住而已。
其实这么做有点危险,她默默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垂下肩膀,“大概只是今天感觉不太对吧。”
“原来如此,对对,你是那种感觉派啊!没关系,再多练习一下……”
“算了。”一花低声回绝,她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起来,将和弓塞回对方手里,“谢谢学姐借给我弓,但我今天有点累了。”
“这样啊,那……下次来弓具店里玩吧?”
“嗯!前辈接下来玩得开心!”
从侧面站起来的人影将中森望过去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那个中森叫不出名字,但在川岛一花邻座见过的男生,在跟上去的同时回头望了一眼她的方向。
中森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扬长而去。
什么啊,那个人……是本来就长着一张看什么都不满意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