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拍摄一直拍摄到晚上接近十点时。

拍完今日最后一场打戏，季明雁早已热出一身汗，独自站在一侧，低垂着头微微喘｜息。

听见陶影呼唤，她立刻应了声，重新挺直腰板，几步走到沈溪月身旁，又是一脸笑盈盈的样。

“小季……”

“小季。”

沈溪月张了张嘴，一声淡淡的“小季”与陶影的喊声重叠。

刚才的打戏实在精彩，看得她不知不觉愣了神，同时，却也看得她有些揪心。

几人互打拳拳到肉，现场能听到拳头砸在人身上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沈溪月知道，若是换做自己，也都是自己上阵实拍实打，但作为旁观者，她也无法不去心疼季明雁。

她本想关心询问季明雁一句“累吗”，尽管这是一句废话，季明雁额前被濡湿的发丝，沾上汗渍的衣物，以及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无一不在向沈溪月透露着她的疲惫。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这个问的必要了。

下一秒她看向陶影，而季明雁第一眼却先看向她，意识到陶导也在喊自己时候才又移开目光，没有来得及多看她一眼。

现场静谧，监视器里正回放着两个人刚才的对手戏片段。

沈溪月饰演的陈阅遭人追杀，被季明雁饰演的安燕猛地拽向一侧，躲在障碍物后，而安燕独自对付来势汹汹的几人，看得陈阅触目惊心。

好在陈阅武力高强，一人对抗三人也已足够，几下解决纷争，喊同事抓了这三人，又送陈阅回了她家。

这场戏到此也就结束了，安燕送陈阅回家的情节并不会拍出来，留一个悬念引观众遐想，安燕究竟是否进了陈阅的家门。

其实没有进，她只送她到了小区门口，余下这段路，由陈阅独自走过去，等到下一次安燕再送陈阅回来时，她便被陈阅拉着扯着踏进了她的家门。

陈阅非要请她进去坐坐，她拿陈阅没辙，只好顺了她的意。

剧本里有这一段，并且沈溪月与季明雁在陈阅家中的对手戏还不少，不止是这一次，还有日后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好了，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收拾一下回去休息吧。”

陶影起身招呼大家，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幕下清晰又有威慑力，对于现场所有人来说，这无疑也是一针定心剂。

累了一天，多数人都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只默默开始迅速收拾，只等收拾完就离开片场。

沈溪月与季明雁却还站在原处，相视无言。

不远处的梁樱默默看了她们彼此一眼，又默默开始收拾桌椅，搬进室内。

搬完沈溪月的，又顺势替季明雁将她那把椅子也搬了进去。

很早之前她便发现季明雁似乎并没有自己的助理，这几年下来也依旧没有听说过她助理这一号人物，她后来看过季明雁一个采访，问的就是她为什么不招助理一事。

倒也不是公司不给安排，这是季明雁自己的选择，她说她不想招，她喜欢做任何事都亲力亲为，哪怕只是一些琐事，她都喜欢自己去完成，不需要助理的帮忙。

对于此事，叶春来也调侃过她——倔种一个。

如今梁樱有幸在剧组亲眼见到季明雁，今天这一整日看下来，也的确亲自验证了季明雁没有助理这一事实。

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替季明雁收拾一下椅子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余下沈溪月与季明雁二人的私人物品都在小圆桌上，梁樱没有去动，站于一侧安静等待着她们，随手取出手机。

她有一个闲暇时就会去刷的微博小群，之前动静小，每隔几个小时才勉强能看到有一个人说话，现在显然热闹了不少，她不过两三个小时没有刷，群里未读消息早已是99+。

[明月几时有，明月天天有]

【一轮：怎么又没动静了？】

【一轮：薄雾之后要拍几天啊，不会一直都这样一点动静也不传出吧，我会饿死的！】

【小樱桃：应该是差不多三个月吧，可以先吃点以前的，我现在就在重温，小镜子和阿月真的是我的白月光了。】

【兔子：+1，镜月真的yyds，氛围感的神，暧｜昧届的第一把椅，希望薄雾玩点狠的，主打一个刺激！】

【兔子：突然有些羡慕那些刚入坑的小萌新，那可是数不尽的粮啊，她们库库狂炫，吃不完，根本吃不完好吗！】

【一轮：是该羡慕，毕竟她们没有走过我们走过的路，三年了，谁懂三年沉寂的苦，两位妈妈请复婚。】

看到一轮这条消息中异常扎眼的“三年”时，梁樱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又抬头看向前方。

对面这两个人……

“走了小季，还傻站着做什么。”

季明雁始终不开口，沉默得不像季明雁。

沈溪月看似随意地说了句，转过身先离去了。

“诶！来了！”季明雁在她身后高高应了一声，立即跟上。

沈溪月没有回头，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与动作，却很佩服她今天都已经累成这样了，说话的语气竟还丝毫听不出疲惫，反倒兴奋雀跃。

她们与梁樱会合，装作面色从容，不想让梁樱产生猜疑。

等她们各自一件不落地拿好东西后，梁樱替季明雁将小圆桌搬回室内，

“你们先走，我来就行。”也不是刻意要替沈溪月与季明雁制造二人空间，只是总有人要帮忙把东西搬回去，而她作为沈溪月的助理，搬点沈溪月使用过的物品也无可厚非。

看着梁樱逐渐远去的背影，沈溪月和季明雁都没有动，安安静静地等待她回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季明雁脑中才终于冒出一个关于助理的念头。

其实多个助理也没什么不好，一些琐事的确可以交由助理去完成，就比如此刻，若不是姐姐的小助理去帮忙了，她哪里能得来这样一个与沈溪月单独相处的机会。

尽管，在这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她们貌合神离，谁也不曾说过半个字，唯有静静等待。

最终还是季明雁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换的助理？”

“也就一年之前吧，你见过的那个回老家自己创业去了，挺好的。”

季明雁忽然在想，若自己当初没有工作在这一行，说不定有朝一日就会去面试沈溪月的助理。

就是她没注意过，沈溪月招助理都需要什么条件。

——自然不可能单单是喜欢她这一条就能满足的。

回来的时候，梁樱没有想过那两道高挑的身影都还站立于原处，似乎都不曾动过半分。

她有些受宠若惊，当即加快步伐，走到沈溪月身侧，与季明雁各自将她夹在了中间。

三人就这样并排一同往酒店方向走。

梁樱今天入住，沈溪月问过后发现她的住房与自己临近，只与自己隔了两个房间。

那也比季明雁距离近多了，季明雁心想除楼层统一外，明明房间都是随机，怎么自己就比不上姐姐的小助理那么幸运，离姐姐那么远呢……

梁樱在沈溪月不知不觉中掉了队，沈溪月并未注意到她已不在自己身旁。

只有季明雁，她时刻注意着沈溪月身侧，见小助理忽然放慢步伐，心中也立即明朗。

小助理很够意思，显然特意为她们留出二人空间。

即便现如今，这二人空间看起来根本毫无意义。

薄外套还在季明雁自己手臂上挂着，夜风比早前更凶猛了些，她看着沈溪月这一身单薄，拉开外套再一次替她披上。

碍于梁樱在后方，她不方便喊沈溪月一声“姐姐”，索性也就不带任何称呼，“披一会儿吧，晚上还是太凉了，以后记得带件外套。”

沈溪月没有拒绝季明雁的好意，双手垂于身侧没有动，任由季明雁替她整理好外套，可随即，她的心情又随着季明雁这一番话而从高处跌坠。

以后记得带件外套。

道理如此，自己的确该感谢季明雁的好意提醒，之后都像季明雁那样带件薄外套，夜晚降温时用以保暖。

可是季明雁这句话又仿佛是在告诉沈溪月，之后她都不会再借她外套穿。

这样的态度，与从前的季明雁实在是大相径庭。

她猛地发现，过去很多时候，不仅是她无限包容季明雁，总由着季明雁的性子胡闹，其实季明雁对她也无限宠溺。

遇到需要一点时间来解决的小事，季明雁总会挡在她身前，说一句：别担心姐姐，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

现在想想，真的很多次都是如此。

是的，是宠，沈溪月觉得自己并没有用错词汇，季明雁对她的确有一种温柔宠爱。

或许，也正是因为曾经感受得太多了，到了今日，这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季明雁突如其来的这一句，也攫着沈溪月的心向下落。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情绪总是这样不受控。

沈溪月，你真是不争气，竟然会被这样一点小事所影响。

沈溪月暗责自己一句，才给了季明雁回应：“好，我会注意的，谢谢，你也是，注意不要着凉了，今晚你出了这么多汗，又吹了冷风，回去之后多喝点水，早点休息。”

就连沈溪月自己也没有料到，那些对于季明雁关心的话语竟就这样顺畅地说了下去。

也好，说出来也好，否则这些话会一直憋在她心里，被她自己遗憾地消化殆尽。

季明雁立马对沈溪月扬起笑脸，用力点点头，“好，我肯定听你的话，多喝热水，早点休息。”

沈溪月深深看了季明雁一眼，却不像后者那样还能笑出来。

她笑不出来，神色复杂难测，索性继续低头走路。

路边街灯昏黄，洒下柔和又哀伤的光芒，落在她们周遭，将她们笼罩其间。

梁樱走在她们身后，与她们相隔两三米。

她数次看向前方二人的背影，看不出亲密，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疏离感，还带给她另一种感觉——她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比普通同事关系更糟糕的关系。

这种氛围让她这个局外人都有些不太好受，她索性又拿出手机，有意将亮度拉低。

其实她的生活很简单，工作之余就是在群里看群友，要不就是自己也加入其中，大家各抒己见。

才一小会儿工夫，群里又在刷屏了，梁樱却暂时没有时间查看未读99+。

她有些想法，不吐不快，此时此刻就想发出去。

【小樱桃：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穿越进沈老师或者季老师的脑子里看一看，明明她们两个三年前特别好的，不是吗？】

【兔子：同意的，后来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三年来一点互动也没有了……真的很让人难以理解啊……】

【常青藤：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两个人关系好坏，也不是一定要让外人知道的嘛，她们私下里关系好，那不就好了吗？

【常青藤：说不定，两个人早已隐婚。】

【一轮：噗哈哈哈哈，正确的，合理的。】

【常青藤：就是害苦了我们，一点消息一点互动也没有，真的好痛苦。】

【常青藤：这就又回到了樱桃前面说的那个话题上，好想掰开明月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一轮：不愧是你，总是语出惊人，樱桃说的可没你说的这么恐怖啊，人家是想进去，你倒好，直接要把脑子一分为二，也是个狠人。】

【一轮：相比穿越到脑子里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倒更希望，我们群里隐藏着巨大的人脉老师，偷偷给我们产放点料啊！】

【一轮：樱桃，人脉是不是你！常青藤，人脉是不是你！兔子，人脉是不是你！】

【常青藤：是我。】

【一轮：？】

【常青藤：我不装了，直接摊牌了好吧。】

【常青藤：偷偷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其实我是——】

【常青藤：月月的助理。】

常青藤连发几条消息，本让梁樱也有些错愕，误以为她当真是隐藏的圈内人，那样可就太有意思了，正说明遍地都是明月cp粉，明月cp粉遍布之广，圈内都有人悄悄在嗑。

直至常青藤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梁樱也直接愣住了。

你是沈溪月的助理，那我是谁？

【小樱桃：你是沈老师的助理，那我又是谁？】

【兔子：对啊，你是小月的助理，那我是谁？】

【一轮：扯得要命，就你还人脉呢，你要是沈溪月助理，那我就是沈溪月和季明雁现在这部新剧的导演陶影，真是扯死了……】

这个更扯……

要不是还记得一轮昨天说要考试的事，梁樱真要信了她的斜。

只可惜，之前她否认自己身份时大家都信，现在她不装了，摊牌了，却无一人信她。

这次是以开玩笑的形式点明身份，自此以后她不会再多透露半个字，既然当了沈溪月的助理，自然要有职业素养与道德，关于她自己所知晓的“明月”，就不应该往外说。

默默收起手机，当梁樱再抬头时，酒店大门已近在眼前。

至于沈溪月和季明雁，她们两个人与梁樱低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那种距离，依旧是默不言语。

——到底怎么了？

梁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明明三年前一同出席活动时候粘腻成那样甜成那样，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她问自己也没用，她既不是沈溪月也不是季明雁，根本不可能知道只有当事二人才能知晓的事。

-

梁樱的房间在相比更靠近电梯的位置，她先回了房，由此，走廊上又剩下沈溪月与季明雁两个人。

走到沈溪月门口，她取下外套，递还给季明雁。

季明雁伸手接过，又揣在臂弯里。一切自然流畅地进行了下去。

外套上似还残留着独属于沈溪月的味道与温度，季明雁觉得自己能靠手臂感受到。

“晚安，姐姐，早点休息，睡个好觉。”

四下无人时，季明雁也不再收敛，不过还是有意压低声音。

她还是要感谢沈溪月，没有剥夺自己喊她姐姐的权利，至少在这种时候，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她几声姐姐。

沈溪月开了门，迈进一步，又转头对季明雁说：“你也是，好梦。”

下一秒，她关上了面前这扇房门，将季明雁阻隔在外。

将手里的剧本一类物品放下后，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

水气氤氲，笼罩于整间浴室内，她回忆起今日发生过的一幕幕，没有不安，没有抗拒，其实这样看起来，一切也都顺利。

或许有些时候，情绪上也会受到一些轻微波动，好在并不严重。

人是情感最丰富的动物，如果她能摆脱这些七情六欲，或许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现在这样也好，让她能一点一点看清自己——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因何而退缩而躲避，以后的我会是什么样，会很好吗，会……

与她成为什么样的关系？

一夜无梦。

许是今天确实累了，吹干头发后她倒头就睡，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早，在她设定的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

时间掐得刚刚好。

在尖锐扰人的铃声响起之前，她先关闭了闹钟，又顺势点进微信。

虽未被置顶，与季明雁的聊天框却前移了几个位置，定格在她一眼醒目的位置。

[季明雁：姐姐早安！]

[季明雁：我先起来了呦，你醒了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这不是什么出格的情况，沈溪月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哪怕是普通同事之间，同样可以邀请对方共进早餐，唯一的区别无非就是季明雁的语气会更俏皮，更带有撒娇意味，她能透过文字充分感受到对方扑面而来的话语。

仿佛是开了语音，用双耳来听了这一段话。

[沈溪月：早，我醒了，半小时后直接餐厅见吧。]

[季明雁：没问题！]

季明雁的回复来得很快，几乎是秒回，看来一直守在手机周围。一看到消息就回复过来。

只不过，出乎沈溪月意料的时，对方竟然那么轻易就妥协了，她刚才设想过的几个答复统统都与现实有很大出入。

她以为季明雁不会同意在餐厅见，肯定要求直接在房间门口见，现在看来，纯粹是她自己多想了，眼下她也只希望季明雁能够说到做到了。

她放下手机，下床洗漱整理。

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她打开房门，不自觉先向右侧看了一眼。

没有看到季明雁的身影，季明雁房门口空无一人。

沈溪月下了电梯，直到她独自来到餐厅，这才在一张靠窗的四人位上看到朝她招手的季明雁。

这是季明雁今天给她的第一个惊喜，乖乖听话，不吵不闹，难得的乖宝宝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