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的？”

“嗯……”陆择栖迟疑地应答，感到有些后悔。

林育睦就坐在对面，眼睫低垂，眸光晦暗不明，静默片刻后，抬起手捂住了脸。

“我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他缓缓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是从遥远的某处传来。

“嗯？”陆择栖没能跟上他话题的跳跃性。

“大概是一二年级……那时候考试都比较简单，班里得满分的大有人在。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次期中考成了班级倒数，在家长会上被老师点名了。”

“现在……”他突然抬起头，表情严肃，“我有点明白当时出席家长会的我父母是什么心情了。”

“……”怎么联想过去的。是什么修辞手法吗？

陆择栖艰难地点了下头，实则一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坐他旁边的许维笑出声，代替他完成了吐槽工作，顿了顿，又是一脸好奇地往他身侧凑凑了，好像对他刚才的话难以相信似的，神神秘秘道，“他真的这么说了？”

“——在练习室，当着摄像头的面儿，你们所有人都在场？”

陆择栖转向他，还一声未吭，对方大概已经从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琢磨出了什么，立刻换上一副兴奋样，还赞许地竖起了拇指：“厉害啊，这要是播出去，不得叫各家粉丝骂死。”

“他本来就不怎么在意这个。”林育睦恢复如常，淡淡地接上一句。他已经重新将注意力移回餐桌上，埋下头全神贯注地给面前的那碗汤吹凉，仿佛这才是天大的要紧事。

“啧啧啧。”许维存心想捣乱，筷子在桌面上一闪而过，飞快地从他盘子里顺走一颗烤鱼丸，顾不上凉热，一下子便塞进嘴里，边得意地晃荡筷子，边口齿不清道，“最烦你们这种有后台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也不用怕，有负面消息也能被公司压下来。”

“哪有这么夸张。”

“嗳，就算你在这里跟我打架，应该也会被节目组剪掉，整成岁月静好吧？”许维仍在兴致勃勃地设想，“录播嘛，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许维你什么时候被这种思想荼毒的？”四人桌的最后一位，刘晓光笑嘻嘻地打趣，似乎对眼下跑火车式的谈话习以为常，“刚来时你可不这样啊。”

陆择栖适时地保持了沉默，低头扒饭。

从小组练习室离开后，他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干脆决定直接去吃午饭。

时间尚早，食堂里空荡荡的，人不多，氛围倒是还算轻松，偶尔能听到其他桌的谈笑声。看来，大多数人也是像他一样，刚结束中期测评，又不想太快开始练习，便跑来这里消磨时间。

他随意盛了几个菜，找了个四人空位坐下发呆，没什么胃口。在他大脑放空的这段余暇內，身边被三个人影团团围住，坐在隔壁的人盯了他半晌，见他实在没有反应，只好无可奈何地凑到他耳畔大喊一声。

他堪堪回神，瞥见对方发尾处的一抹褪了色的红。哦，许维。

明明只隔了几天没见，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到许维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竟然升出一股亲切来。

“好久不见呀择栖兄。”

斜对面这个，用奇怪称呼和他问好的是同属于307宿舍的刘晓光，确认过衣服上名牌的一刹那，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有关对方的回忆。在前两周目，他们可做过室友，没想到这一回还能因共同的朋友再次熟悉起来。

视线移向桌子对面，林育睦正忙着给每个人分水果，在陆择栖眼睛一眨不眨地发怔间隙，自己盘子里立刻多了一颗西梅和几个金桔。他提起目光，沿着对方的手指一路向上，缓缓爬至肩部，他很轻易便注意到，林育睦袖子上有个画上去的图案，位置刚刚好，像一枚独特的袖章。

“这位是心叶。”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贴心地主动为他解答疑惑，“和爱歌出自同一部作品——爱歌，你记得吧，之前伊里背上那个。”

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记忆突然出现了。

陆择栖仔细端详了一下，“心叶”看起来也是一名盛装打扮的少女偶像，留着短发波波头，以可爱的Q版形象出现在练习服上，和之前在伊里身上看过的“爱歌”不同，她没有手持麦克风，而是在身前摆放着一个小键盘。

大概她的身份是乐队的键盘手之类？

距伊里和林育睦正式相识，兴冲冲地表示也要将他拉入伙、在他身上画上和自己一样的可爱涂鸦起，已经过去有段时间。当初林育睦以“再评级后可能会换班服”为由暂时婉拒了这一提议，之后录制行程日渐紧张，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逐渐被大家忘至脑后。

难道是他们又突然想起来了？

不会昨晚伊里出去就是为了画这个吧……

陆择栖没多加过问，暂且将以上疑虑放在一边。

在他的印象里，307宿舍自组成的那一天起，每次吃饭都会在一起行动，主题起时期如此，他未曾料到，竟然在公演分至不同小组后，这些人依旧保留着最初的习惯。

此刻他混入了307成员之中，身边的三人都还算熟悉，在一起吃饭本不会觉得尴尬，只是，他所代替的这个位置其实是属于未到场的孟凡炟，这就令他稍微有些如坐针毡了。光是想到这个名字，他便隐隐开始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林育睦状似无意地看他一眼，明显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上午的验收不顺利？”

他还未来得及回话，许维倒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被骂了？被哪个导师骂了？怎么骂的？”

“也不算被骂吧……”陆择栖回想了一下，开口变得犹豫起来。

心情上其实和被骂完全一致！

“快讲快讲，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心一下！”许维兴奋催促。

陆择栖磕磕绊绊地从进入演播厅开始讲起，本想省略人名，简单用一两句话一带而过，不巧面前三人所在的小组都被安排至下午，对测评的任何细节的无限好奇，他一个人根本无法抵挡三个人轮番攻势，只得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有人走位时撞到一起、有人跳错动作、有人破音、有人没唱上去……为了保护队友隐私，他贴心地隐藏了名字。

说道有位成员中途忘记了个人part的歌词时，林育睦微微皱了下眉，很快便恢复如常，只叫他捕捉到了短短一瞬。之后，他又在大家的强烈好奇心下，被催促着道出了之后在小组练习室发生的事，至此，他今天中午看起来兴致不高还频频走神的原因算是有了解答。

-

“发什么呆呢，你不吃我可就吃了。”许维伸出筷子，作势要夹走他盘子內仅剩一块排骨。

陆择栖大方把餐盘往旁边一推：“想要哪个？”

“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护食啊，没意思没意思。”许维立刻兴致缺缺。

他手腕一扭，正对着他的刘晓光马上反应过来，伸手护在自己盘子前。他毫不气馁，电光火石间再次掉转了方向，冲着斜前方去了。“嗒”地一声，又被林育睦用筷子半路拦截下来。

他悻悻地缩回手，朝陆择栖抬了抬下巴，一笑，“看吧，就得这样才行。”

看到对方仍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很快收起笑容，语气无奈：“唉，怎么了，还是因为你们小组？不是我说，真的没必要，我们组还天天吵架呢，是真的吵。”

“我跟你说。”许维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将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个七七八八，“我老被他们骂，说我表情太油，动作也一点都不帅。”

“怎么可能啊，我对着镜子练过，看着挺性感的啊——等有机会了我也给你们表演一下，你们帮我鉴定一下。”

话音一落，林育睦和刘晓光整齐地回答了一句：“不必了。”陆择栖跟着笑起来。

许维仍是不服气：“真的，我现在跳舞可厉害了，这种程度的性感不在话下！我还有腹肌呢，不信你——”

他一只手抓在衣摆上，大概原本想说“不信你看看”，却猛然间意识到当前的场合不太合适，便话音一转，上半身扭向陆择栖这边，改口道：“不信你摸一下，隔着衣服也很明显的好吧！”

陆择栖连忙回复：“不用了不用了，我信。”

“不行，你肯定没信。”许维去抓他的胳膊，“我能从你的眼神中感受到。”

你是要立什么第六感人设吗！

陆择栖勉强在对方肚子上划拉了一下，除了衣服的触感，别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一脸认真地说谎：“嗯嗯真的有，很明显。”

“是吧！”许维昂起头笑几声，突然一顿，目光幽幽地上下扫视，“那你呢？”

“……我？”

“对对，让我也检查一下！”说罢他便举起两只手，脸上浮现出反派笑容。

陆择栖努力钳制住他，恍然间觉得两个人好像小学生课间打闹，有些幼稚，趁他走神的功夫，许维快速挣脱束缚，在他腹部也来了一下，算是扯平。

可能是对方动作太快，陆择栖完全没有任何被触碰的感觉，却无端产生了挫败感。就好像一种，明明自己一滴血没掉，却还是输了整场游戏的错觉。可能受到的是精神攻击吧。

而许维好像还未过瘾，手伸到桌子下面袭击对面的刘晓光去了，对方躲闪两下，迅速落败。他则身子一转，又往斜前方去够。

奈何他胳膊不够长，林育睦离他最远，一动未动地任他在桌子底下扑腾。

他搞出的动静太大，旁边桌上的人好奇地望过来了，陆择栖赶紧出声制止：“好了先别闹——”

他话音还未落地，便听到一声脆响，他下意识地眨了下眼，没有注意到是什么东西正从眼前一闪而过，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坠落了下来。

低垂的视野中，他看见自己衣领上平白多了两滴油点，洇成小巧的圆。

“喂——”最先给予反应的是许维。

陆择栖应声抬头，目光自上而下，先是看到身边站着的这人衣服上的姓名牌。

算上现在，他一共才和对方交流过三次。

一次是在再评级后，诞生新A班的那个小房间，另一次则是在直播夜的走廊。

而这一次……他与对方撞上视线，程钦朝他僵硬地笑了一下，丢下一句“抱歉”便飞速离开，躲进人群之中。

陆择栖从当前的状况中推测出事情原委。程钦端着餐盘从他们桌边经过时，似乎是被别人撞到，虽稳住身形，盘子里的东西却随着惯性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他们桌子上。

准确的说，是林育睦身前的碗里。

一瞬间汤汁飞溅。陆择栖怔怔地将目光挪至对面，林育睦面无表情地抬起脸，湿漉漉的，仍有水滴沿着额前的发梢滑至鼻尖。他自然地接过刘晓光递来的纸巾，表情毫无波澜。

“怎么都不道歉的……”许维不满地嘟囔。

“哎呦，不好意思啊。”旁边有位选手回过神，暼了他们一眼，语气轻松道，“好像误伤到小朋友了。”

估计是罪魁祸首。撞人的那个。

林育睦将脸上擦拭一遍，皮肤微微泛红，他微微欠身，离对面的人近了些，轻声问：“他说的小朋友是指我们吗？”

“或许是吧。”陆择栖也配合着向前，胸口抵在桌棱上，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你在意的点是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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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这么一闹，桌上的气氛又渐渐冷下来，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陆择栖盯着桌面，看着林育睦将剩下的金桔一个个摞起来，叠的老高。倒塌，再摞起，再倒塌。倒也乐在其中。

“对了，我刚刚被吓到时闭了下眼。”最终还是许维最先受不了沉默，“然后我又想到一个好点子。”

“ending pose我打算这样。”他右手握拳，只留出拇指在嘴角轻轻一抹，伴随一种神秘的微笑，同时进行一个wink,“你们觉得怎么样？”

“……”

“不好吗？那这样呢？或者这样？”

陆择栖有些不忍心看，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金桔塔上，他抬眸而望，林育睦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许维，后者正锲而不舍地狂眨眼练习wink。

林育睦撑着脸，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忽地，他的眼神突然凝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陆择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许维双手悬在空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空气，双眼紧闭，表情悲怆。

声音倒是出奇得平静：“等一下，我的眼镜……我的隐形眼镜好像掉了一个。”

“择栖，快看看我接住了没有。”

“……”陆择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