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海,阿艮离开前交代瓈扶:“这次的事千万别让儒儿知道,她要是知道仙儿现在是这个状态,一定冲到魔界去。”
“好。”
阿艮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回头说:“仙儿要是没事了,记得让她去看看儒儿,那丫头一直在等她。”
“一定。”
另一头,杭秋将小青送到了竹林间,听小青说,她上次离开之后就在这竹林深处修炼,如今功力大增,要不是姐姐早已出塔成仙,她定要把那塔劈上一劈。
“感谢青姑娘及时相助。”
“路过罢了,之前没理会你,不会生气吧?”
她指的是几百年前青石没能再召回她的事。
“自然不会。”
小青观摩了杭秋好一会儿,皱皱眉头,嘟囔道:“你好生奇怪,像变了个人一样。”
“青姑娘不也变了吗?”
小青敷衍一笑,继续前行。
杭秋跟在她身后,掉落的竹叶在脚下发出“沙沙”声,没走几步,他突然问道:“其实你早可以飞升,为何一直做妖?”
她当初为了救姐姐她才潜心修炼,现在没了目标,她又无处可去,便在此隐居了。
“飞升有什么好?难得下半生清净,还要上杆子去天上看那姓许的男人不成?”小青并未停下脚步,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声音却在杭秋耳边越发清晰。
“青石我就收回了,真正的杭秋回来之前,别来找我。”
青石离开杭秋跟随小青而去。
杭秋的魂魄从体内分离出来,看着竹林深处,问一旁的温琼:“她为何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我?”
温琼看了他一眼,问:“你是疑惑她能辨认出来,还是疑惑瓈扶辨认不出?”
“他不知道自然最好。”杭秋魂魄回到体内,不再出声。
温琼轻轻扬唇,转身离去。
回到住所时已是黄昏,杭秋找遍了房间却没有看见瓈扶的身影,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门处,又抬眼望向空中孤月。
他还没回来吗?
(天宫,玄卿大帝处。)
“帝君帝君……啊……”
身着彩纱的仙子小心捧着水蓝色睡莲加速飞向打坐的玄卿大帝身边,玄卿大帝所在的地方本就空旷,她不知碰到了何物竟凭空折了翅膀,直直往地上冲撞而去,手里的睡莲也随之被抛了出去。
仙子的小心脏在睡莲脱手的那一刻也随之而去,她不怕自己从高空坠落摔得惨痛,只怕睡莲被自己砸得稀烂,要知道那可是玄卿大帝费了好大劲才培育出来的品种,几十位仙子合力栽培了数月才让其开花,就这么毁在自己手上,她如何担待得起?
直到看见睡莲在玄卿大帝手里护着,她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跑到他身边,尴尬笑了笑。
“我早说过此处不宜腾云驾雾,玉纱仙子因何如此急躁?”
“这花快不行了,我不敢耽搁……”玉纱说着,越发心虚,毕竟这花因为自己的不敢耽搁,差点没了。
玄卿用看了看手中的睡莲,不紧不慢道:“此花只是在天宫的时限到了,”他抬眼看了看满脸担忧的玉纱,对睡莲施了法咒,递给她,“就由你带它去人间吸收天地精华吧。”
“我?”玉纱瞠目结舌,谁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品学兼逊,就连简单的飞行之术都能凭空摔,让她去养这个珍贵的花,还是在人间?
“不行不行,我会弄巧成拙的,万一我把它给养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自己一句“养死了”,这睡莲就会原地枯萎。
玄卿淡淡一笑:“你觉得它能活,它便能活,你觉得它不能活,它便不能活,是生是死,不过你一念之间。”
“我一念之间?”玉纱懵懵懂懂接过花,思虑片刻,笃定,“它能活!”说罢,她便小心翼翼带着花往凡间去了。
“回来,走这条路。”玄卿说着,手指轻轻一划,便凭空开了一条通往人间的道路。
玉纱很快急刹车,回头往玄卿指的地方去了。
“我走了,我一定会把它养活的!”
玉纱离开后,通道关闭,玄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温琼默默走了出来。
“那条路,是去哪的?”他虽不知玄卿开辟的是什么道路,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通往他所在的凡间的道路,不然玄卿大帝何必多此一举?
玄卿淡然说了一句:“通往过去。”
“过去?”温琼惊诧,“竟有能穿梭时空之术?”
玄卿笑笑:“若无此术,那道士如何穿梭古今,找寻回魂之术?”
“您知道那道士的因果?”
“天机不可泄露。”
“既是如此,那道士为祸人间,您为何不出手?”
“世间万物自有定数,古往今来,能打破时空之人又有几人?那道士尚未飞升便有众仙家都没有的本事,难道不是奇才吗?”
“可他到底是入了歧途。”
“温琼,你且牢记因果二字,无坏何来好?不危何谓安?”
“帝君说的是。”温琼话音刚落,一股怨念冲入大殿之内,他很快隐退,在幕后看着前来找玄卿对峙的瓈扶。
“你来了。”
瓈扶见玄卿一副等候多事的模样,心里更是不悦。
“把杭秋还给我!”他手中若是有长枪,必然早已对准了玄卿的喉头。
“你当初闯炼狱山,为的是找林羁转世,怎么此刻却为了杭秋,对我动了杀念?”
“我如何杀的了你?你明知我的心思,为何让温琼夺了杭秋的身子?我的杭秋在哪?!”
玄卿叹息摇头:“他苦心为你铺的路,终究是白费了。”
瓈扶听出了他的意思,心里的不满消去了大半,他追问:“何意?”
“你修炼了千年却丝毫没有长进,他的隐瞒对你来说或是制约,既如此,你亲自走一遍他的路,便知道了。”
瓈扶看了一眼玄卿挥手劈开的空间,空间里火红的热气呼之欲出,仿佛随时都能将这大殿烧毁。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炼狱山,他可是闯过一回的人。
“这就去了?”
走到空间口的瓈扶听见玄卿的话,脚步停了一下,他转头看向面带笑意的玄卿,很快便跨进了炼狱山内。
温琼从暗处出来,走到玄卿身旁,看了一眼闯进炼狱山的瓈扶,说:“又麻烦帝君了。”
玄卿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说:“当初你一句他至纯至善,或有仙缘,就为他铺了这么多路,可惜他执念太深,恐负你所托啊。”
“我知上次洗髓净身未净心,这是他最后一次历练了,能否真正成神,就看他造化了。”温琼转身面相玄卿作揖,“倒是叨扰帝君这么多年,实在抱歉。”
玄卿摆摆手,说:“你能回来便够了,多渡一个人又岂是麻烦事?”
温琼体内的杭秋魂魄正默默注视着进入炼狱山的瓈扶,杭秋并未去过炼狱山,不知其中凶险,但既然是去闯荡的,想必里面十分凶险,也不知瓈扶是否能安然闯过。
炼狱山深层。
这地方对瓈扶来说本该十分熟悉,他当年凭凡人之力在这炼狱中一层一层地闯,足足闯了近五百年才苟延残喘出来,如今他已有了神的修为,再来这地方必然比之前容易得多。
只是这里似乎有些陌生……
瓈扶在溶洞之中小心探索着四周环境,这一层他似乎不曾来过,难道之前闯山的时候玄卿大帝放水了?
他其实并未闯过整座炼狱山?
瓈扶小心向前行步,顶上的水珠滴落,擦过他的衣袖在地上散开。
这溶洞看起来并无机关,石壁之间的道路可行两人,前方仅有微光,但若是冒然闯过,怕是会误触机关。
行至明暗交界处,瓈扶脑中一阵恍惚,他忽的两眼一黑,身子站不住往左边石壁倒去,他一手撑在石壁上,瞬间的灼烧感让他立刻收回了手。
他看了看被烧伤的手掌,又看了看石壁,这石壁明明摸上去冰冷刺骨,竟能迅速将他灼伤至此。
这溶洞果然不简单。
瓈扶看了看前方道路,再往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若是石壁的位置变了,自己必然被烧得体无完肤……
对了,天眼!
修炼成神的时候他开过天眼,可扫清一切障眼法,不知此处是否有用。
试一试!
瓈扶捏诀,正准备开天眼的时候,身旁突然一个身影划过,他下意识躲开,后背擦过石壁,衣物被千万根针一般的尖锐物划破,后背传来刺痛,他能感觉到背上有好几处肌肤在渗血。
果然暗处的石壁与这里不同。
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瓈扶刚想一探究竟,耳边逐渐传来猛兽的咆哮声,一人影呈防备状态从暗处被打退到他身边,那人刹住脚步,满眼警惕看向暗处,身上的防御招式逐渐演变成进攻状态。
瓈扶看着身旁的人影,平静的心突然激动。
“阿羁……”
他怎么会在这?
眼前的人穿着他们初相识时的衣衫,他不是转世的杭秋,他就是林羁,那个曾经护着他去京城的阿羁!
“阿羁!”瓈扶眼眶瞬间湿润,他上前一步刚想抓住对方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衣袖从他手指尖划过。
耳边再次传来猛兽的嘶吼,林羁很快捏诀开了法印将猛兽阻挡在黑暗之中,紧接着他左手牵制着法印,右手捏诀,嘴里一阵低吟。
瓈扶知道这术法,这是开天眼的诀。
林羁很快念完了咒语,右手二指划过双眼,刚看向暗处就不知被什么东西反噬,左手牵制的法印也随之消散,暗处的凶兽很快冲破结界扑到他身上,将他直直撞到了石壁之上。
瓈扶看见凶兽冲过来的时候就即刻施法牵制,却不曾想自己的法术打在凶兽上成了空气,他似乎无法参与到这场战斗中。
林羁撞上石壁吐了好大一口血,强大的撞击将他从石壁上弹开,他艰难从地上起身,眼前的凶兽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击杀的。
瓈扶只见他右手双指从凶兽眉心抽出,覆盖在双指上的血沿着手指滴落,将地面上殷红的鲜血染成黑色。
“阿羁!”瓈扶担忧上前要扶起他,双手接触他的那一刻,瓈扶便知道这是一场幻境,不管此刻的林羁双眼被灼伤得如何厉害,自己都只能在一旁看着他痛苦。
玄卿的话在耳边想起,这一切不过是昔日林羁走过的路,昔日他不在林羁身边,如今又如何能插手?
难怪当初玄卿说若非受故人之托,岂会照拂自己,难道自己的一切都是林羁以身涉险换来的吗?
水珠从瓈扶眼前划过,落在受重伤的林羁背上,他听见林羁吃痛的声音,水珠滴落在衣衫上瞬间化为熔浆穿透衣服灼伤肌肤。
难怪这石壁如此寒凉却能灼人,原是石壁上的水有问题!
看见再次滴落的水珠,瓈扶下意识护住林羁,水珠滴落在瓈扶手背上,他感觉水珠正在一点一点穿透他的手背,侵蚀着他的骨头。
溶洞蚀骨!
竟是此处……
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看见林羁嘴里念着什么咒语,很快将背上侵蚀自己的水珠逼了出来,他也效仿林羁用同样的术法将手中蚀骨的水珠逼出,并甩在了石壁上。
水珠触碰石壁,竟生出了短暂的白烟。
这洞不简单,也不知林羁当年是怎样在这种状态下闯出去的。
瓈扶看向暗处,当年林羁开了天眼反被灼伤双眼,难道前方只能摸黑过去吗?
耳边再次传来凶手的声音,这凶兽似乎和刚才那只一样,是幻觉吗?
瓈扶默默听着暗处凶兽的动静,这凶兽似乎越来越近了,莫非是闻着血味来的?
凶兽的声音突然见大了两倍,难道是来了只更大的?
不对,是两只凶兽!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凶兽已然扑面而来,瓈扶迅速布下法阵困住凶兽,另一只凶兽从他耳边擦过,直奔林羁,他分神看了一眼林羁,朝自己来的凶兽便挣脱了法阵,跳跃起身誓要一口吞了他。
瓈扶跃神躲开凶兽,他看了一眼对付凶兽的林羁,林羁用的功法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们曾经一起捕猎用的办法,只不过加了些术法……
他仿着林羁的动作,与对方同步控住了凶兽,随后飞身一跃抓着凶兽的角骑在了它背上,凶兽受惊挣扎,一头扎进了暗处,暗处似是机关密布,瓈扶看不见机关在何处,只能任由尖锐物划伤自己的肌肤,只要能借着凶兽离开这里,这点伤着实算不上什么。
凶兽一直无法挣脱束缚自己的瓈扶,一怒之下后腿一蹬,将背上之人狠狠甩想布满尖刀的石壁之上,瓈扶被迫松手,凶兽这才得意逃离。
空间外观战的杭秋看不见瓈扶的处境,越发担忧,恨不得夺回身体去到瓈扶身边。
玄卿看了看温琼体内蠢蠢欲动的魂魄,道:“似乎有人坐不住了。”
“无妨,我能压得住他。”
玄卿轻轻摇头:“你不该压制他,你们本是一体,何来吞噬一说?”
“话虽如此,我却始终无法与他融合,想来,他已然是一个完整的魂魄,而我也并无缺失。”
玄卿掐指算了算,点头:“东岳那边已然为你塑魂,而他也经过了数次轮回,且做了几百年的引魄使,早已有了自己的魂魄,若说分离,你们确实可以分做两人,但林羁闯炼狱山之时损伤了大量精元,你能分清昔日闯炼狱的林羁是你温琼还是他转世多轮的杭秋吗?”
温琼沉默,他知道自己当时在宿阳江边能使用原来的力量击退妖道,是因为他和杭秋在一个躯体里,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这力量到底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杭秋身上的,又或是,他们合体才能激发出来。
这力量是从林羁身上散去的,自然也只有林羁能将其召回,而可是他们之间,到底谁是那个林羁呢?
温琼深深作揖,将头埋入双臂之间,恳请道:“还请帝君指点。”
玄卿轻轻一笑,说:“昔日林羁在炼狱山中折损了精元,只剩一缕残魂转世,残魂在转世中不断完整,便成了今日的杭秋,而你,是我从炼狱山中一点一点将折损的灵魄收归重塑之后,与东岳重塑的灵魂合一才而成,你明白了吗?”
温琼大悟:“所以,我二人体内都有林羁的魂魄。”
他们合在一起,才是林羁,才是真正的昔日战神温琼!
玄卿看了一眼温琼体内逐渐平息的杭秋魂魄,眉眼微弯,道:“想必,他也明了。”
杭秋不再挣扎,他早已知道自己是要奉献给战神温琼的,所以他早早把身体让给了温琼,即便是温琼总是冷落瓈扶,他也没能做什么,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瓈扶遇险,他做不到。
他之所以平静下来,只是因为玄卿大帝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杭秋此前并不知道林羁与玄卿大帝的交易,如今知道玄卿大帝看在战神温琼的面子上会护瓈扶周全,他自然不再担忧瓈扶的生死,只是他也不能再插手瓈扶涉险一事,毕竟这是玄卿大帝的安排。
不知过了多久,空间那头传来动静,几人一齐往炼狱山看去,只见瓈扶浑身带血从空间里跌了出来,他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染红,甚至沾染不少了黑色血液,也不知是凶兽的血液还是他的血中含毒。
看着他撑在地上的双手骨节处满是伤痕,眼角眉梢似乎曾被弯钩狠狠侵入,杭秋再也无法躲在躯体的角落里默默看着。
温琼毫无防备被杭秋夺了身躯,杭秋冲到瓈扶面前,双手小心护着他,想要将他扶起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阿扶……”
瓈扶迷离的目光微微抬起,他看了看眼前的杭秋,蹙了蹙眉,虚弱的声音问:“阿羁?”
“是我。”
瓈扶费力笑了笑,很快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再也无法撑住身子。
“阿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