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早,范家的仆从们就忙开了。给各处都装上喜庆的红灯笼,帘幔纱帐一应都换成了红色,瞧着便喜气洋洋。
玉荷给李清壁挽好发髻,见旁边的驸马跃跃欲试,退到一旁,由他给李清壁戴头面。
今日是大日子,玉荷准备的头面都是庄重大气的,戴到李清壁头上后更显她贵气逼人。
范希诚盯着镜子里的李清壁,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圆领袍。然后转身进了内室,换了一身酒红色衣裳,与李清壁身上的暗红色襦裙倒是相配。
两人一起到仆固艾依的院里,一家人一起用早膳。
范希仪和范巡父女二人都是昨晚才从军营回到家中的,补了觉后都神采奕奕,瞧着便很有军人的精神气。
“三郎要今晚才回城,他吃了年夜饭后来接你出去。”仆固艾依提醒范希仪.
范希仪的一口粥差点把自己噎住:“啊?”说罢发现仆固艾依看向了李清壁,她点点头,“哦。”
范巡语气恭敬:“殿下,让阿石也陪您出去逛逛。”
“阿耶,我已经和殿下说好了,我们去瞧变戏法,还有杂耍,还可以去放爆竹。”范希诚早想好要带李清壁去玩什么。
仆固艾依对范巡说:“随他们年轻人去,带好护卫,有三郎陪着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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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院里后,范希诚瞧见仆从正在贴春联:“等等再贴”又转向灵安,“殿下,你写一副春联贴我们房门两边,可以吗?”
灵安欣然应允:“写什么?”
范希诚想了想:“嗯……写什么无所谓,五谷丰登,大吉大利,政通人和什么的,就图个吉利。”
这是李清壁到灵州的第一年,范希诚希望以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她写的对联,就好像她也在逐渐接受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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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就是一家人和蔡家兄妹俩一起吃的,人不算多,却很温馨。以往的年夜饭,灵安要参加宫宴,人很多,但规矩多,远不如现在自在热闹。
还未吃完饭,桓允舟便到了。仆固艾依叫人把给他备好的菜端到席间,范巡问了问军营里的情况。蔡思衡凑过去问他前两天新学的招式,范希诚遥遥敬了他一杯茶,就连长公主都远远对他微笑招呼。
只有范希仪,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心下落寞,闷头喝茶。
范巡叫人上了酒,想好好喝点,仆固艾依直接叫人撤了酒杯:“孩子们待会儿都要出门,不能喝。”
范巡人高马大的,此时盯着爱妻的眼神竟然还有些委屈:“我不出门,我就喝一点。”
仆固艾依毫不留情:“省着点儿吧,过两日各府都有宴请,够你喝的了。”
李清壁第一次见两人拌嘴,看得一愣一愣的,其他人都习以为常。
范希诚还给她盛了碗汤,小声对她说:“阿九姐姐,待会儿外面有很多卖小吃的摊贩,你先喝点儿汤垫垫,我们待会儿出去再吃些。”
范希仪其实现在挺不想见到桓允舟,李清壁在家里,他们必须在她面前扮演一对恩爱的未婚夫妻。正如此刻,桓允舟虽然在回答范巡的问话,眼神还要时不时瞟向自己,以在李清壁面前表现对自己的喜爱。
累不累啊。范希仪心想,她是真的不愿意再演下去。这桩婚事,也是时候退掉了,她真的疲于应对这一切。
但接收到仆固艾依暗示后,她还是不得不结束神游,微笑着看向桓允舟,努力找话题:“允溪怎么没来?”
桓允舟也笑着回看她,眼神里似乎盛满了情意:“那丫头早就耐不住,说要趁着没有宵禁好好在外面玩一玩。”
范希仪有些恍惚,这样含情的眼神,她从未在桓允舟身上见过。不就是做戏,也太拼了。
果然年纪轻轻就当上将军的人做什么都能精通,让人佩服。
——
年夜饭结束后,几个年轻人结伴出门。范府和李清壁的护卫都跟在不远处。李清壁的侍卫长杨亦书是圣人亲自选的,长安人,家中并不显赫,只有年迈的祖母尚在人世。
李清壁已对圣人失望,不会再念着那泡影般可怜的兄妹亲情,对圣人选的侍卫长自然也不算亲近。但杨亦书很称职,事无巨细,李清壁至今也未发现他有任何不忠之处,。
除了某些圣人要求的,例如拆她的信,她都知道。但圣人之命,李清壁并不怪他。
李湛做了帝王之后猜疑之心愈重。他把李清壁嫁到边疆笼络范家,又怕李怀这个藩王联系上边将。
猜来猜去,没一个可信之人,真是可怜。
范希诚和李清壁走在最前面,街上很热闹,到处都喜气洋洋,时不时传来几声爆竹声。孩子们手里拿着烟花,蹦蹦跳跳地成串儿跑来跑去,差点撞到李清壁。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跑慢点儿。”
范希诚趁机凑近她,轻轻握住她外氅下宽大的衣袖,脸不红心不跳撒谎:“阿九姐姐,人太多了,我牵着你的袖子。”
李清壁也没在意,任他牵着衣袖摇晃。
灵州城坊市的中心,有一座望月楼,视野最好。望月楼的一楼正中央是一座大戏台,请了有名的楼家班表演。二楼临窗处可以瞧见外面的杂耍,戏法和烟火。每年除夕夜,这里会聚着许多人。
桓允舟早就在望月楼订好了二楼的位置,桓允溪已早早到了那里,一边看戏一边等他们。
蔡思衡连着两天输给了桓允溪,自觉丢人,不想那么快又见面,不自在地慢吞吞走在后面。
李清壁回头望,见他们隔得好远,稍停了停等他们。
此时的范希诚眼珠一动不动,正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的手,试图牵到李清壁洁白细腻的手。他内心有些不安,小心翼翼试探着,生怕被拒绝。
好几次,他鼓足勇气沿着她的衣袖朝她的手指挪动,却在快触到那抹柔软时又猛地缩回。毕竟之前不管是扶着李清壁上下马车还是给她盖被子,都是一瞬间的事。
而此刻,他妄图一直牵着她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大街小巷。
见李清壁忽然停下,他牵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小拇指,屏住了呼吸,抬眼瞧她。
感受到指尖不一样的温热触感,李清壁低头垂眸看了一眼,最终没有甩开。
她见蔡思衡他们走近,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快些,我们都不认路,走丢了护卫不好找人。”
范希诚趁机握住她整只手,用他温暖的大手将她微凉的手掌整个包裹住,企图暖热她。
他现在身量比李清壁只高一点,但手比她的大得多,可以将她整个手掌都捏在手心。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激荡,感觉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
李清壁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驸马对自己的喜欢,但她不明白这种喜欢源于何处,更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宫里的妃嫔们大多不爱圣人,她们逢迎他或为了品级,或为了家人,为了孩子。她从来没有过见了一个人就爱得不行的体验,理解不了范希诚对她莫名的浓烈爱意。
但是,或许她不必逃避。他们之间已有了三年的约定,如他所说,尝试着去接受他,或许结果并不会太差。
若是他心性改变,只要婚姻不改,其实于长安与边境来言,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她需忍受一桩无爱的婚姻罢了。
她从前是想岔了,其实不过是她害怕两情相悦之后情意消散的冰冷。
她在宫中见多了那种无言的冰冷,所以内心抗拒过于澎湃的热情。
她从前只想着,不开始便不会受伤,殊不知对他其实也是一种不公平。为何要因别人的错误,先给他预设一个不好的结果呢?
此刻,面对热闹的烟火气,面对眼前明朗的少年,她不忍拒绝。
只是牵牵手,又不是交付真心,有什么好怕。
像给自己壮胆似的,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触感不同了,范希诚不敢相信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而后唇角上扬,对走过来的蔡思衡和蔡微雨道:“前面不远便是望月楼,允溪已经在等你们,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李清壁:“我们不过去吗?”
范希诚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让他们小孩子先一起玩,我有个地方想和你一起去。”
他紧握住李清壁的手,小心翼翼穿梭在人群中。
好在地方不远,是一口水井,四周都用栏杆围起来,而栏杆上挂满了木牌。
“这口井是汉朝时便有的,据说那年灵州大旱,寸草不生。求雨的仪式不知行了多少遍,还是无济于事。原有的井水也都几乎干涸,当时的人们到处找水,一无所获。直到那年的除夕,挖到了一口出水的井,灵州才有救。”
“那之后,人们会在这口井边许下愿望,据说很灵验。现在这口井还有水,不过现在不是旱年,这口井便只用来许愿。”
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木牌,给灵安看上面的字:“我想挂这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