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外头有动静。』盛域语气微变，耳朵朝着门的方向微微侧了侧。

化成肉山的巡查员牢牢贴在门上，把整个车厢打造成隔绝静谧的封锁区，按说再怎么耳聪目明，听到的最多也就是巡查员在车厢门上黏腻蠕动的声音，盛域能听到的却远不止于此。

『外头打起来了，而且动静不小。』除了猛烈撞击之下发出的砰砰声，还夹杂着人的惊叫呼喊。

盛域刚准备再仔细听听，车厢猛地一抖，像被什么分量巨大的东西砸了上来，原本停在站台的列车竟然整个晃动了一下。

盛域在惯性下狠狠往前一倾，胳膊上夹着的娃娃差点飞出去，盛域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稳住上半身的同时勾手把娃娃捞了回来。

巡查员还趴在他们门口，外面就有了这么大动静，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

盛域眉头微动。

『借你的东西一用。』不等李昀州开口，盛域直接抽掉了布娃娃脖子上的领带绑在自己的眼睛上，娃娃身上的衬衣领口顿时松开了。

盛域顾不上娃娃的衣着，把自己衣服的下摆撕成布条，在布娃娃身上系了个死结，再把布娃娃捆在自己胸口处。

之前用胳膊搂着夹着布娃娃，只有一只手能够对敌，不如放在胸口处方便。

『待会儿跑的时候，你来指路。』盛域在心里对李昀州交代了一句。

列车上有两条杀人规则。

不可随意睁眼，不可随意发声。

用领带遮住眼睛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确定？』李昀州问。

正常人失去了视线，别说是跑了，就算是普通走路也会心惊胆战，车厢里到处都是障碍物，失去了视线等于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废什么话。』外头传进来的声音明显不太对，听动静甚至不像是一两个人起了冲突造成的，除了撞击之外，还有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跟门上贴着的那东西不一样，这声音让盛域生出一股寒意，叫人浑身不对劲。

1号车厢外，肉山堆叠，无数触角密密麻麻的贴在厢门上，触角上一团团黑色的细小的吸盘不断吸附着蠕动。

随着前面车厢的动静越来越大，吸盘蠕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在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后，无数黑色的吸盘瞬间缩进了长长的触角里，疯狂挤压的肉山从车厢门上撕了下来。

“撕碎它们，撕碎它们！违背规则的小蚂蚁必须受到惩罚！！！”

自第一下爆炸声起后，第二下、第三下接连不断。

车厢因为爆炸而剧烈摇晃，烟尘已经弥漫到1号车厢外。

后面车厢搞出的动静彻底惹恼了守在1号车厢的巡查员。

疯狂践踏规则的玩家们让它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巡查员扯断了几条黑色的触角，把它们甩到车厢门上，那些光滑的触角上立刻重新生出密密麻麻的吸盘牢牢贴了上去，巡查员庞大的躯体以一种极为灵巧的速度消失在门外。

『别动。』李昀州拦住盛域。

下一秒，一只巨大的赤/裸的眼珠子出现在玻璃窗外。

眼珠子有人头一般大小，整体呈灰白色，球体布满了青红色的血管，眼珠子上瞳孔极小，整个弧面连成一团浑浊的黑，无机质的巨大眼球贴在玻璃上，像从尸体上硬生生抠出来的。

巡查员的眼珠子。

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假如刚刚贸然跑到车厢边，只怕要跟这鬼玩意撞个正着。

『巡查员把它的眼珠子抠出来放在车厢门口了。』留下眼珠子的目的只能是为了监视他们，巡查员的智力值倒是比想象中的高那么一点。

『先别管它，把我转过去，对准墙壁。』李昀州对盛域道。

盛域刚要皱眉，李昀州紧接着道：『你左边四十五度方向，就是这里。』

盛域心知他只怕是又发现了什么，没有多问，照着李昀州的要求，微微转动了身体。他转动的幅度极小，却正好能让娃娃面对他要求的位置。

『刚刚视野不够，看不到车厢墙壁上的东西。现在看清楚了。』

李昀州微一停顿：『盛域，这辆列车是活的。』

※

孟飞在巨大的烟尘中佝偻着身体前进，目标正是最顶头的1号车厢。

不久前，鬼娃娃的结婚宣言响彻整个车厢，原本躲在车厢尾部伺机行动的孟飞当时就被震得一个激灵，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种神操作真不是一般人能搞出来的，思维正常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瞬息间想到给鬼娃娃和人类搞一张结婚证，关键这东西还迅速被鬼怪接纳了。

孟飞前面还在担心两个新晋队友能不能及时上车，躲过外面狂暴的异化乘客。等看到盛域上了车，发现他坐的位置极差时，又开始担心他们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列车的杀人规则。

盛域他们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车厢的空位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个，唯独他们坐的那个位置最靠近鬼怪巡查员的出发点，能够摸索车厢规则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

孟飞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一旦发现盛域和李昀州无法招架，即使扛着规则他也要动手，绝不能让宋严宇那伙人得逞。

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让孟飞的心绪经历了罕见的大起大落，如今的他只有一个目的，即便豁出自己这条命，也要让宋严宇那伙人付出代价。

高河站里空间和时间交叠，孟飞明明是和盛域他们一起进入的车站，却被分隔到两处。

不仅如此，黄昏列车更是连接了许多不同的空间，孟飞之前在站台上活动时，支线的计时还是1小时47分，等他进了车厢之后，支线计时竟然变成了7小时23分，限时任务的计时直接反向跳转！也就是说，从他那个站台进入黄昏列车，时间反而往前了。

加上他在站台上重遇前队友郑圳，孟飞才开始意识到高河地铁站空间和时间的不稳定。支线任务的要求在黑夜降临前守护特殊物品鬼娃娃而不指代具体的时间，也就可以对上了。

孟飞进入车厢前用了郑圳留给他的易容道具，整个人猫在车厢的角落里。他上车没多久，宋严宇几个人就陆续进入车厢，孟飞牢牢记着郑圳的交代，没有立刻冲上去跟他们起冲突，他就躲在车厢后面，眼看着以宋严宇为首的几个人为了试探列车的规则，不断拿车里的乘客去验证。

在宋严宇他们眼里，乘客们就是这个游戏世界的NPC，生死都不值钱。

不仅如此，几个小时之后，宋严宇他们因为不确定试出来的规则是不是完整，竟然把同团队的玩家推了出来。

在盛域他们上车之前，最后一个死在车厢里的是一年前进入游戏世界的新人，当初他同样是由孟飞接引进来的，只是在孟飞和宋严宇他们接触的时候，那人更看好宋严宇他们的实力，执意要留在他们那边。

孟飞当然不会勉强，他对这些事情向来看得很开，新玩家选择宋严宇无可厚非，毕竟不管是宋严宇的态度还是他们团队表现出来的实力，都比他们这种只有两个人的队伍强。

没想到，今天在车厢里，那人就被宋严宇他们推出来成了验证规则的炮灰。

事到如今，宋严宇他们装都不装了。三个小时内，就以非常手段掌握了列车车厢的规则。悄然目睹了一切的孟飞也跟着知道了巡查员的巡逻间隔。

这不是孟飞第一次接触以宋严宇为首的老玩家团队。

相反，在这个世界待了七年，孟飞和宋严宇他们那群玩家接触的机会只多不少。甚至在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和郑圳还考虑过和对方组个临时的团体一起行动。只是后来，郑圳和宋严宇在很多事上观念不合，两边才分开行动了。

这些年，宋严宇他们一直表现得十分团结，对新玩家也很包容友好。虽然他们那个临时队伍在主线任务上的推动极慢，但在末日世界里推动任务的难度本身就很高，玩家们能够携手合作走到最后一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郑圳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主线任务的研究探索，而宋严宇他们到了后期更多是在消灭鬼怪寻找支线，增强己方的技能和实力，对主线的推动已经不太上心了。这也是孟飞他们和宋严宇分队的原因之一。

只是，团队虽然分开了，但孟飞跟他们的关系维持得一直都不错。

宋严宇甚至还特意给郑圳送过几次跟任务有关的消息，帮助郑圳他们推进任务。

所以在郑圳因为做丽和嘉园的支线任务濒死昏迷后，束手无策的孟飞才会找上他们。

他知道，宋严宇的道具[傀儡香]可以吊住人一条命，只要人还有最后一口气，傀儡香就能保人不死，只是被保的人必须待在施术者半径50米的范围内才能起作用，而且一个副本世界，[傀儡香]这个道具最多只能作用在一个人身上。

作为罕见的B+级别道具，[傀儡香]的珍惜程度不言而喻。

宋严宇愿意公开道具的作用，完全是因为傀儡香只能作用于他人，对持有者本身无效。这种能在关键时刻挽救同伴的道具对于拉起一支队伍是十分有吸引力的。谁不想队里多个奶妈呢？

所以孟飞从来没怀疑过他。

在宋严宇答应救人后，孟飞就把郑圳送到了他那里。

[傀儡香]的使用需要不断消耗积分，这两年，孟飞为了挣积分想尽办法，一直在鬼怪堆里厮杀，接引新人这种很多老玩家都嫌弃的任务他也照单全收，得到的积分就用来维持郑圳的命。

在郑圳昏迷期间，他也无数次前去探望，从没发现什么不对。

孟飞心里很清楚，大量积分用来维持郑圳消耗的傀儡香绰绰有余，多的就当是给宋严宇的报酬，郑圳的命在他手上，孟飞不得不低头。

孟飞和盛域他们组队本就有多点人多搞点积分的想法，在前往康安疗养院之前，他联系过宋严宇，他怕自己出现意外，郑圳会无人维系。谁知道，宋严宇会提出要带队一起过去探索。

孟飞知道宋严宇他们跟上来无非就是想要分一杯羹。虽然觉得对不住新队友，但比起郑圳的命，孟飞宁愿做个小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站台上看到郑圳。

一个早已经死掉的郑圳。

两年间，一切的努力如幻影破碎。

他的好兄弟郑圳早已化作黄昏列车上的亡魂，而害死他的正是宋严宇。

列车站台上，最喜欢插科打诨，从来不把苦难当一回事的孟飞在见到郑圳的那一刻就哭了。

哭得毫无形象，哭得痛彻心扉，他抽噎着喊着郑圳的名字。

“郑哥，郑哥，郑圳！！！”

郑圳已死，即便短暂保留了玩家的意识，也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他在死前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是和游戏系统做了场交易。

黑天鹅游戏，玩家编号不可掠夺，只可继承。

郑圳把自己的玩家编号和两件道具留给了孟飞。

在黑天鹅游戏里，玩家死后身上的道具会被游戏自动回收，除非玩家生前就跟系统进行过继承交易，把指定道具作为遗产赠与继承者。

道具继承将根据道具的品质收取积分，品质越高的道具收取的积分越多，只要上到A级，基本上继承的积分就要以天价来计算了，遗产道具最多也不能超过2件。

站台上，郑圳面对哭嚎的孟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大气。

他没有像过去那般安慰孟飞，只以最简短的语句交代了宋严宇的事情还有他之前发现的没来得及告诉孟飞的游戏线索。

“孟飞，兄弟，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替我报仇，而是让你防备宋严宇，那些线索假如有用你就用，没用的话也不要勉强，好好活到最后一刻，就全了咱俩的兄弟情谊了，保重。”

孟飞眼睁睁看着郑圳消失在站台上，茫然呆滞中生出无尽的自责、痛苦与恨意。

这自责和恨意在他缩在车厢里的几个小时中不断发酵，如果不是盛域和李昀州闹出一场结婚大戏，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时刻突然爆发。

在鬼娃娃和盛域为了救下卢万梅演了那一出后，宋严宇就已经盯上他们了。孟飞提前放出去的迷你纸蜻蜓和迷你纸蜡螟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传进了他的脑子。

宋严宇想用一部分人引开守在1号车厢门口的巡查员，然后他就能从盛域手里抢走鬼娃娃。

这些年，郑圳这个兄弟一直作为保护伞，帮着孟飞在游戏里遮风挡雨，帮他渡过了数不清的危机。如今他不在了，孟飞再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友被宋严宇所害。

既然宋严宇想要动手，孟飞干脆就帮帮他，在宋严宇还在为他的掠夺计划做准备时，孟飞趁其不备扔出了一张起烟的元灵符，同时朝宋严宇的位置丢了一颗雷暴/弹。

能炸死他更好，炸不死他，孟飞也能趁乱去营救队友。

丢雷暴/弹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