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就是在听凭徐行做事的。”秦祉哑然失笑着趺坐着,“竟让他摆了一布。”
柏萧鹤似乎并未听见秦祉的声音,只微微低首,不知思忖着何事。
“柏浪昭?”
“嗯?”他抬眸看去。
“你在想什么?”
“张珏如今是你的人吗?”
秦祉诧异道:“言贺那天晚上半点没看住你?”
柏萧鹤闻言一笑:“下次至少换个武将,说不准还有点用处。”
“算也不算,利益往来罢了。”秦祉说,这句话所言不假,张珏为了给自己寻一条活路,而秦祉为他指出这样一条路而已。
数月前兰干,子时街巷。
“殿下,你可得救我一命。”张珏笑着求饶后,耳边传来一声低语,秦祉平静的附耳轻言:
“你可以投入周令手下,说是得知晋赭王有关讨阮的重要情报来谋生,本王欲潜入都邑城搏杀阮义,你如此告知周令,他必然会亲自带兵攻打。”
张珏瞳孔一震,反问道:“若是殿下骗我,我可就真必死无疑了。”
“你在都邑那么多年,半点通风报信之人都无?”
张珏思索片刻:“我信你一回,如约引周令前去,但攻城与否,看你来信。”
“找谁传信?”
“都邑城最大的书肆。”张珏说,“你只需要从前面进,而后穿至后院而出,掌柜知晓殿下模样。”
若是刺杀阮义如此简单,他也不会在都邑放肆五年之久,秦祉必须利用周令的兵马,将城内搅的一片混乱,阮义无暇顾及时,方可下手。
至于为何一定是周令,自然是因为他五世三公的名头,他号召群雄,天下响应,阮义才会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柏萧鹤看着秦祉的眼眸,一时无声。
她不信他。
或者说,她不相信兰干真的会站在她的一方。
但这的确是秦祉的顾虑。
若说张珏为周令办事,徐生听徐行部署,按照此番徐行为周令迎开城门的举动来说,至少在先前,二人曾或长期或短暂的统一阵营过,如此张珏与徐生同现身兰干一事,便值得深思。
绝不仅仅是为了表面粮草的利益,归根结底是为了兰干兵败,地盘或是兵权,以兰干五大营为首,简直如同香饽饽一般的诱人。
但若朝这个方向发展,要说张珏之上无人应和,必不可能。
这个藏的更深的人,会是谁呢?
是与中原一直有联系,不知扮演什么角色的花颖慈,还是眼前这个有着常胜将军的封号、却看不出野心的柏萧鹤,亦或是......兰干目前的掌权者,荀谌呢?
“算了。”
秦祉思绪骤然被打断,面前柏萧鹤起身,影子无声地笼罩下来,逆光看去,柏萧鹤的五官显得有些锋利,但他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世事茫茫难自料【1】,思虑太多不是好事。”
秦祉的眼睛眨了眨,被对方手一抬遮住了,黑暗彻底盖住光亮,她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很轻的话落入心间:
“我会等你到日后想说的那一刻。”
“抱歉哦陈太守,书房内殿下和将军正在议事,您不可以直接进去的。”门外,凌云稚嫩的声音平静的传来,近些日子接触的大人物久了,已经可以平静的面对陈徽这样的人物了,如果忽视她微微颤抖的手的话。
没办法,陈徽这人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什么太好惹的人,倒也并非是征战沙场的戾气,但就周身那股阴翳的气质,就足以让凌云倒退三步,离得远远的。
“哪来的小孩儿?”陈徽在此地耽误了太久,眼下已然没了耐心,声音又冷又硬,“让开。”
“在下是......是殿下的女官,负责殿下的......啊!”
陈徽刀锋轻轻一拨,人直接踉跄两步,跑去几米远才险些站稳:“哎等等!”
书房门赫然打开,陈徽脚步一顿,迎面对上的,正是柏萧鹤。
“有事?”柏萧鹤语气凉凉。
“晋赭王呢?”陈徽问,“我属下来报说蜀州牧不打算落地晋赭,要走沄江折回蜀州?”
“蜀州牧不回蜀州,难不成还要守在晋赭做事不成?”柏萧鹤意味深长道,“陈太守,你若不放心,大可跟他一并回去。”
“陈为在等他。”
“轰隆隆——”
一道惊雷赫然于天空炸响,乌云随风而至,遮天蔽日,四周风起,四面八方的刮进院落,卷起枝头柳叶。
天,要变了。
秦祉顺着窗棂朝外看去,鼻腔微微发出一声疑惑:“要下雨了?”
屋内烛火幽幽,陈徽面色不佳的端坐对侧,对面贾文勰冲他颔首点头,身侧除了柏萧鹤外,竟还有一人,名为解祈安,自诩兰干谋士。
“陈岁不重要,或者说跟家族利益相比,无足轻重而已。”陈徽喝了口酒,继续说,“域陵陈氏乃是中原十姓,家族门楣,百年声望不可断,而如今燕安颓败,未必没有天下易主之势。”
“陈使君,说话自当三思。”贾文勰提醒道。
陈徽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真是三思而虑之深,才能在此地耽误如此长的时间。”
“如今徐行控制天子于殷州庐野暂时落脚,那可是个好地方,徐氏所有兵力皆养于此,势力遍布州郡,那徐行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你以为周令能忍?”陈徽目光垂看微微晃动的酒,“周令必然会有动作,但他不会对天子出手,因为那是造反,于是他的目光便移向了蜀州牧楚旻,但他如何偏生选楚旻?”
“陈为与周令的交易是什么?”秦祉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
“士族站队,无非不过利益二字。”
秦祉笑着上身向前凑近了两分:“那就稀奇了,周氏五世三公,陈为与他往来结盟,看似并无坏处,你如何要将此事转达于本王,这不算背弃陈氏,背弃你长兄了吗?”
“周令若立楚旻为帝,天下必会再度重现讨阮之局,届时周令未必能自保,我陈家也危在旦夕。”
“陈为若知晓你今日言行,或会清理门户。”
陈徽平静说:“殿下护送蜀州牧楚旻返回蜀州途中,域陵太守陈徽为追查陈氏女公子陈岁,误以为殿下强取豪夺,因而意图行刺,以此泄愤。”
“晋赭王为保命刺中陈徽,楚旻及时现身阻拦,解开疑惑,因而为养伤,二人暂且留住晋赭。”
他将自己的刀随手放在隔壁柏萧鹤的案几上,闭眸说:“请。”
“疯子。”解祈安煞有其事地点评道,“你就不怕这刀剑无眼,一时失手杀了你?”
陈徽面不改色的回:“如果你们不忌惮陈氏的话,也可。”
柏萧鹤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刀,没有动作,果不其然,秦祉再度开口,说的却是:“此事不急,先见过楚旻再说。”
一晃又是一月,天下大局已定,讨阮联盟四散,天子稳定于庐野,阮义旧部分崩离析,西州以肖敬、郑砚为首的两大军阀收揽其余党,伺机向东攻打翼州,致使周令不得已暂时退兵撤回樵阳。
这一撤,楚旻便暂无危机,因此刺向陈徽的那一刀,也暂时留存下来。
“殿下!猎物朝着你的方向去了!”司昀一马当先,像一阵风从林间窜了出去。
马蹄翻飞,掀起阵阵尘土,少年肆无忌惮的笑声传遍整个山林,在他之后,战马嘶鸣,旌旗蔽空,宛如一场盛大狂欢。
“我来。”秦祉身下马匹速度只快不慢,但上身却如履平地般稳健,双腿发力,手挽长弓,微风带起发丝,她眼神明亮朝气,反手搭上一只羽箭。
就是此刻!
“嗖——”
破空的锐声从耳旁一掠而过,旋即那只灵巧机敏的鹿应声而倒。
“啊!柏浪昭你要死啊!”秦祉这一箭尚未射出,被柏萧鹤捷足先登,抢了鹿头。
他畅快地大笑着从秦祉面前骑过,风中留下一句:“没办法,射技好啊!”
“站住!有本事比一比今天到底谁能夺得头彩!”
几匹战马率先冲锋,互相咬着劲般的齐头并进、你争我夺。
“哎,别耍赖啊。”柏萧鹤手腕微微用力一带,避开司昀的偷袭。
“你一常胜将军,单涉猎多没意思,我给你添点新鲜的玩法。”
“殿下,你这不管?”柏萧鹤笑着反问,秦祉趁机纵马而出,一箭射下猎物,头也不回:“看不见。”
“阁主!阁主——!”
众人玩的正欢,崔颉妙略显焦急的声音从后方赶来,秦祉闻言勒马,狐疑道:“我怎么感觉听见颉妙的声音了?”
“不能吧,她不是在朔昭阁与关和他们凑一起不知道搞什么玩的呢吗,怎么会来这?”司昀跟着回头,惊道,“靠,真来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阁主!”
秦祉见状问道:“怎么了?”
崔颉妙微微喘着气,说:“阁主,太中大夫于勤奉命持天子符节出使兰干,如今人已到王府了。”
“于勤?”从后面赶来的贾文勰意外道,“他这个时候来晋赭是为了什么?”
“是谶纬一事。”
气氛骤然凝重,只听她说:“天子有令,命晋赭王奉旨前往殷州庐野,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