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玉清依然一身亮眼的宝蓝色,倚在朱红的门边,只是那嘴角的笑,勉强的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云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走过来。“父皇病重,本是我侍疾,十一哥临时替我,才能出来的。”玉清敛下眼,“御医们神色凝重,萧哲也在,怕是......”“父皇身体一向硬朗,如今这......”若云的笑容一下子被冲垮了,急匆匆的往乾龙宫走。“长姐,父皇已近花甲之年了。”玉清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一向沉稳的步伐踉跄着。
乾龙宫
“父皇,用些粥吧。”玉堂扶起父皇,玉凝端着碗盛了一口递到父皇嘴边。父皇没有拒绝,只是吃的缓慢,也提不起力气。“父皇!”若云一进来就扑到榻旁。“云儿回来了。”父皇偏了偏头,盯着若云笑,手臂费力地抬了抬,一如以前一般抚着若云的发,“回来......就好。”
豫帆在外间陪着站着,看了走到身旁的玉清一眼,犹豫了一会才说:“我还是回昭凤宫吧,若颜这几日着了风寒还发着高烧,我去陪着秀妃娘娘。”“好,你照顾好她们,我们在这。”玉清闻言捏紧了拳头,半晌说道。豫帆不敢再做停留匆匆离开。
等玉清进去的时候,父皇已睡了过去。“今日食量倒是大了些,喝了两碗粥。”玉凝欣慰地说,“都是若云姐的功劳了。”“那就好。”玉清郁结的眉眼终得以舒展,“今晚我陪着父皇,你们再呆一会,我马上回来。”“我留下陪你。”若云拉着玉清的袖子哀求。“长姐一路舟车劳顿,至少今日,需要好好休整。”玉清拂开她的手,“你再陪会父皇,晚些让玉堂陪你回去。”
清之宫-清眠阁-未央堂
“过来了?”萧哲正翻阅这医书,抬眼看了眼玉清,“今晚是谁?”“我。”玉清揉着自己的额头,“父皇的病,真的没法子了?”“尽力了,现在就看皇上能撑多久了。”萧哲拍了拍玉清的肩,“节哀。”玉清显然不想再谈:“我这医术已经初有成色了,可是到现在还没见过师傅像什么样子。”“还没见过师傅你的医术已然可以独当一面,哪里还需要师傅。”萧哲倒是满不在乎,“原本我还不服你,明明是最后一个入门拜师,当了昕儿的师兄不够,还不用师傅手把手带,师傅居然也依你,现在答案却是可见一斑了。”“还不是因为我哥的缘故。”玉清歪着头,“玉炀哥有缘得见师傅,才有了如今的师徒。”“师父的弟子都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才能拜入门下,咱们都一样。”萧哲摊手,一脸无所谓。“行了,我去陪父皇了。”玉清瞧了眼天色,匆匆出门。
乾龙宫
“王爷今日便睡这小榻上罢,老奴去外间守着。”花公公端着一碗汤羹过来,“知王爷安寝晚,老奴嘱咐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王爷用罢。”“花爷爷劳心了。”玉清接过碗放在小案上,“花爷爷回房去睡,外间流云流风都在。”
“也罢,听王爷的。”花公公笑了笑,“提点几句老奴就走。”“能得到花爷爷的提点,是他们的荣幸。”玉清也没拒绝,在昏黄的烛火下研究古谱。“王爷仔细着眼睛,老奴给您剪个烛芯,好歹亮堂些。”玉清应了一声,将古谱小心地挪开,一匙匙抿着莲子羹。
剪完烛芯,花公公就轻手轻脚地退下了。玉清掩上门,冲着厚厚的帘子笑:“父皇醒了?用些莲子羹吗?”“父皇......没胃口。”沙哑的声音,有些困倦,父皇显然是初醒。“清儿可记得父皇爱吃这莲子羹的,天天嘱咐花爷爷备下呢。”玉清调皮的撒娇耍赖,“父皇便用一些,清儿知道父皇不嫌弃清儿的。”
“好好好......”父皇最受不住玉清耍赖,这一招百试不爽。玉清笑的得逞,殷勤的递过去:莲子最是清热解毒,父皇是热症,吃莲子食疗不失为上佳之法。不出玉清所料,父皇这一吃,就是一整份莲子羹,胃口大开。“明儿个,清儿下厨给父皇做。”玉清笑眯眯的,一副很乖很乖的模样。
“父皇既醒了,便陪陪清儿。”玉清挑起厚重的布帘挂好,坐在父皇手边。父皇慈爱的笑笑,在玉清的搀扶下费力的坐起来,倚在软枕上也没有什么精神。“父皇有心事。”玉清默了默,定定的说,“积郁于心,夜不安寐。父皇的热症便是来源于此吧。”
“庚迭的医术出神入化,一如当年。”父皇叹了口气,拍了拍玉清的手,“瞧你,都仅仅是一望,便了解八九不离十。”“父皇的心事不妨和清儿聊一聊。”玉清唤来流云上茶,一副打算挑灯夜战的模样,流云有些迷糊的不知所措,见小厨房有多余的莲子羹便又端了一碗上来。
“流风值夜去了?”玉清见他困得迷糊,心下了然。“是,主子还有别的吩咐吗?”流云半眯着眼,显然困得可以。“去把柔星做的果茶拿一些来,记住,柔星做的。”玉清加重了语气吩咐了句。“是。”流云匆匆去了。
“既然端来了,清儿便也用一些。”父皇和玉清都是善良的人,这种时候流云的迷糊一笑置之也就过去了。“父皇用一些吗?”玉清小口小口的吃着,抬眼看笑眯眯的父皇。“三更了,清儿定是饿了,便都用了吧。”父皇伸手擦拭玉清的唇角,“父皇喜欢看你吃。”玉清熬了一晚上,这般年轻的身子消耗的多快,不过一会儿,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
“王爷。”流云气喘吁吁的回来。玉清接过流云手里那几个精巧的荷包:“下去休息吧。”“你的人手倒是巧。”父皇看着玉清拿了几个挂到华顶上,也只是笑。“之前清月柔星一直跟着长姐,天天接触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的东西,手艺自然差不了。”玉清笑着解释,“柔星做的果茶加了洛神草,最是安神。且果香自然,省的父皇天天沾染了那些药气。”
“好。”父皇从不拒绝玉清,若他是个女孩子,恐怕宠的会更过分。“这一份,清儿烹给父皇喝。”玉清把手里的荷包打开,倒进一旁的红泥小炉里,慢慢烹制。“父皇知道......清儿有诸多疑惑,若是探究不清,便一路向北。”父皇含糊地说,便闭上眼假寐。
空气中弥漫着果肉的暖香,甜甜的,融化了心。玉清对于父皇的话摸不着头绪,便仔细地守在小炉旁看着茶。“真是好香。”玉凝也忙了一夜,得空就过来了。“十一哥要尝尝吗?”玉清的眼神亮亮的,虽是一夜未眠,但仍精神抖擞。
“咳。”父皇低低的咳嗽了声。玉清赶快掀帘去看:“父皇怎么样?”花公公疾步过来,扶着父皇坐起,洁净的帕子捂在父皇嘴上,难得慌张。“咳咳咳......”父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玉清招呼着流云端了一杯水上来,攥在手里。“清儿,拿杯果茶吧。”父皇看着澄净的水,笑。
“那东西太甜,父皇既咯血,怎么瞒清儿瞒的这么紧!”玉清捏着茶杯一直抖,显然怒极。“阿华,朕要尝尝。”父皇固执地抓着花公公的手。玉清无力的滑下去,怔怔的坐在地上:“父皇......”“很甜,很香。”父皇笑了笑,转瞬间却咳得更厉害,连血都来不及掩,那杯温热的果茶撒了一榻,也撒了玉清一袖子。
“花公公,去传阖宫嫔妃吧。”玉凝沉痛的说。花公公看着父皇沉静的眼神,悲痛的应下:“老奴遵命。”“父皇。”玉清鼻子酸痛的不行,眼泪便也非常的不争气。“哭什么......”父皇伸手够着玉清的脸给他擦眼泪,“父皇......早就不行了。”“父皇!”若云扑到玉清身边,扶着父皇的手臂,强忍泪水。“记住!”父皇本想再摸一摸若云的脸颊,却只能强撑着说出两个字。“父皇!”在身侧的只有这四位儿女,嘶声喊着,却换不回父皇的任何回应,只能无助地看着父皇的手臂软软的垂下去。
“皇上!驾崩!”花公公唱喏的声音带着泪,整个殿内只有外间那些宫妃忽高忽低的哭声,半惊半喜,或真或假,这些......都不重要了。玉清的现在的整个世界忽明忽暗,他甚至大脑一片空白,怔愣的跪在那里,嘴角慢慢的洇出一丝腥甜。“小清!”若云双目含泪,慌忙去拉玉清,身后的玉堂伸臂搂住玉清,人已然昏迷:“清哥!!!”
昏沉之间,不过三日有余,那辉煌的宫殿,早已蒙上层层白纱,昭示着一段青史的结尾,和另一段丹书的起笔。又是那悠悠的声音,凄凉而空洞。玉清感觉自己提不起什么力气,父皇是自己的精神支柱,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若颜不行了。”是谁在低声交谈?若颜......若颜!玉清猛地清醒过来,翻身下榻,却眼冒金星,“你要去哪?一双柔软的手臂撑着他。“若颜......”玉清晕的头痛,却不甘坐下。“披件披风,我带你去。”是玉堂的声音,抬眼,一片苍凉的白。“走吧。”玉清皱眉默默忍着痛,随玉堂离开。
“她高烧不退,已经三日没有进食,怕是不行了。”玉堂的声音很静,空空荡荡,不喜不悲。玉清进门,看着榻上面色潮红的若颜,把这可怜的小人儿怜爱的抱进怀里,病的又瘦了些,轻了不少。“清哥哥......”许是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若颜费力的睁开了眼。
“颜颜难受是不是?”玉清稳稳地抱着她,温柔的哄。一旁坐着的秀妃,早已双眼红肿:病弱的玉清,抱着气息奄奄的若颜,却依然那么温柔。“父皇为什么不来看颜颜......他答应过的......”若颜本就头疼如针扎,抽抽噎噎的掉眼泪,疼的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玉清轻轻地揉着她的额角,割着自己的心:“父皇答应过,就会来的。”“颜颜不信,颜颜要去找父皇......”若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揪着玉清衣襟的手也掉在了玉清怀里,了无生息。秀妃一直忍耐的哭声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玉清的眼泪流得不知不觉:疼爱他的父皇走了,他疼爱的小妹也走了。这个世界没给他剩下什么,他一直目睹着离别,每一个他所经历的,都是无可奈何,也全部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