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舟明显感觉到身边嘟囔的人哆嗦了一下。
全场无人敢应声,甚至敢抬头看一眼的人都很少,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头。
啪——
啪啪——
耳边响起令人心惊肉跳的破空声,为首的那人手中已经不再是黑色的短马鞭,而是换了一条三米长鞭,同样乌黑发亮,阳光下甚至可以看到光泽的细小鳞片,像是在空中挥舞着一条毒蛇。
“再问最后一遍,说不说?!”为首的男人表情凶狠狰狞。
腰间突然怼来一个不小的力道,墨行舟没站稳,脚步趔趄了一下,在一堆鹌鹑雕塑中格外显眼。
冰凉的长鞭触到他的皮肤,挑住他的下巴缓缓往上抬,不轻不重却极有侮辱意味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墨行舟在他的手掌虎口处看到了厚厚的茧子。
应当是从小习武练鞭,怪不得听力那么好。
“是你吗?”
男人咬牙切齿的凶狠语气在看清对方的脸庞时忽然变得轻佻放荡,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眼中闪烁着令人不适的光芒,“嘿,是个小美人,就是骂的难听,脏了小爷的耳朵,打算怎么赔啊?”
墨行舟唇角微挑,缓缓把下巴上的长鞭推下来,又捏在指尖里轻轻地撵,清越的声线慢悠悠道:“这里是万俟城,二少主的地盘,脏了您的耳朵,自然是您说怎么赔就怎么赔。”
二少主高兴坏了,对身后跟着的一帮狐朋狗友道:“瞧瞧,我今日一出门就遇见这么识趣的美人,死老头子还想拿老妖道唬我呢,他那点本事,也就能哄哄我那短命鬼大哥!”
阮应见状也笑嘻嘻地,一双眼睛钉在眼前的美人身上,恨不得从上到下把人给舔一遍,“先说好,阿玲我不要了,这个玩够了给我,我可舍不得美人掉进蛇窝。”
百姓见此,也都趁着他心情不错慌忙散了,只是心中不免为那位倒霉的白衣公子哀叹几句。
城主家的二公子,万俟城谁人不识?他荒淫无度欺男霸女已经够不齿的了,更加罪恶滔天的是,在他手上玩腻了的男女,都要被他的鞭子抽得奄奄一息,丢进毒蛇窝里,看他们惨死,以身躯和魂魄去滋养他的蛇。
落在他手上,不是死就是残啊!
一个黑瘦的男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躲在人群后,紧张兮兮地偷瞟了几眼,但这个外乡人竟然没有矢口否认,反而一口认了下来,心理负担一下子归零。
他打算走,却被一阵无形的凌冽寒风挡住了去路,他不习武,但也晓得这股寒风不寻常,心里却咯噔一条,抬头对上不远处一道冰冷的视线,他一下子认出来他是那个外乡人的同伴。
他心虚要跑,可身体却中了邪似的僵直不能动,像根木桩一样被钉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挪不动半步,眼珠子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惊恐地看向荆澈。
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个人影。
——
“去你府上?”墨行舟微蹙着眉,似乎是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可以,不过我要带个人。”
他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黑瘦男人,眸中笑意清浅,落在那人眼中却仿若鬼魅缠身,“他。”
万俟硕见他这么好说话,自然是欣然同意。
他随万俟硕来到他口中所说的“城主府”,是一处建在半山腰的府邸,金碧辉煌,绣闼雕甍,时不时有各有千秋的美人从各个院子里探出头来张望。
墨行舟心中暗哂,看来这位霸王混混无论在外多么无法无天,也不敢真的把小情人儿们带回自家爹娘眼皮子底下。
不过既然把他们安排在这里,那所谓的蛇窝估计也在附近。
他手中的那条鞭子太过异常,别人看不出来,他却不能看不出来,毕竟那上面的魔气感应到他的气息,激动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荆澈早已经没了身影,可是墨行舟也并不着急,他给他重新系了一条归一绳,这绳子有定位作用,就算他想跑,自己一天之内也能找到他。
“你们几个,去准备干净衣物到后山来。”万俟硕对几个小侍女道。虽是白天,可他面对这等勾人的美人早已色心大发,哪里还忍得到晚上,当即带墨行舟来到了后山的温泉处。
墨行舟看他急不可耐地宽衣解带,心中嘲讽更甚,不过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那条漆黑长鞭上,万俟硕对鞭子极为重视,一直都放在他视线可触及到的范围之内,在不暴露魔气的情况下拿过来有点麻烦。
温泉周围蒸腾着温热的白雾,白雾之外便是山花旖旎的青山,仿若烟云缭绕的仙境,两米之外都看不见人,墨行舟心念一动,将外面那个黑瘦的男人叫了过来,然后自己利落地坐在了岸沿。
“叫他来干什么?”万俟硕看到这人,十分不满地皱起眉。
“他是我的小厮,你的侍女不也在边上伺候吗?”他衣裳发丝都被热气蒸腾得半湿,双腿在水中撩拨似的晃荡,粲然一笑,看得万俟硕眼都直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墨行舟却一脚抵住他的肩膀,把一条白布扔在了他眼上,“诶,玩点有意思的,自己系上。”
万俟硕觉得有些刺激,从胸腔中传来一阵震颤来直上脑门,他兴奋地将眼睛蒙上,缓缓移动着靠近。
墨行舟却脸色一变,抬手抓住那黑瘦男人的肩膀一拽,瞬息间把他按在了水里,没有溅起半点水花,无声地代替了自己的位置。
墨行舟在岸上,附他耳边轻声惋惜道:“推我的时候力气不是挺大的吗?可惜啊,原本打算喂蛇的,便宜你了。”
男人目眦欲裂,可是发不出声音,又挣扎不了,眼睁睁地地看着眼前的人鬼魅一般消失在眼前,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
与此同时,清风客栈,天字二号房的房门叩叩叩响了三声。
没人应声,门外的人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接推门而入,“二师姐你在干嘛?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我看见三师兄和......”
窗户大开,房间里空空如也。
“......师、尊。”
“奇怪,二师姐人呢?”曲寒星把钉在窗棂上的几枚银针拿下来,银针下钉着一封信,上面沾着几根赤红的毛发,他拿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神色怔怔地自言自语道:“狐狸毛。”
腰上挂着的大布袋忽然传出异动,曲寒星敛了神色,虚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一只木傀儡从布袋中跳出来,落地的瞬间迅速长成两米的高度,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曲寒星面前,听着门外的异动。
曲寒星探出头,随即瞪大了眼睛,“三师兄?!我专门绕了十八条远路回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来人正是荆澈,他手里也拿着一封信,信上沾着几根赤红的狐狸毛。
——
墨行舟拿起了沉甸甸的鞭子,绕过白雾环绕下看不清脸的侍女,来到了后山。
这个时节后山上漫山遍野的海棠开得热闹,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
“山顶。”一道陌生的嘶哑阴森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墨行舟扬眉,拿鞭子在嶙峋怪石上的尖棱上拍了几下,“会说话?”
鞭子:“嘶嘶,这是我的一缕魂魄在说话,你拿的鞭子是我的肉身所化。”
“真是蛇啊?”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一样,鞭子的尾端顿时幻化出黑色蛇头,嘶嘶地吐着信子,有点发狠地问道:“你忘了我?!”
墨行舟直说道:“实不相瞒,日子过得舒坦,忘性还真是大了点,倒是你,谁教你和我说话如此无礼,知道我是谁么?”
蛇头没有回答他,独自沉默了一阵,才不屑地冷笑一声,“呵,魔尊大人嘛,用不着试探我,你没日没夜地寻求与天齐寿的法子,能有什么舒坦日子,去山顶。”
“山顶有什么好东西?”
“想知道?到了自己看。”
“哦,那你可好好等着吧,我身体孱弱腿脚不便,爬上去得三天三夜。”
这就答应了去?蛇头冷笑一声,卷起一阵妖风把他吹送到了山顶。
墨行舟直觉这蛇头没安好心,但也不怵他,看在他认识自己的份上,说不定能得知一些重要的线索。
山顶远看没什么特别的,走近了才能发现与众不同的地方,原来这山尖不是山尖,而是一个大圆坑,很像火山口,往下一瞧,竟然是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垂涎欲滴地吐信子,墨行舟个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脑海里充斥着连绵不绝的嘶嘶声。
原来这里就是万俟硕养的的毒蛇窝。
“嘶嘶,跳下去看看他们,”蛇头蛊惑着他,“魔尊大人,你在怕什么,他们可都是替你卖命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替我卖命?”墨行舟挑眉,“那我可得好好慰问一下多年不见的忠诚属下。”
他笑着瞧离他越来越远的蛇头鞭,“你又在怕什么?放心,我不爱吃蛇肉,更不想吃鞭子,过来一点,我听不清你说话。”
蛇头犹疑地靠近他,甫一近身,就见一只手朝他伸过来,蛇的反应速度本就极快,却没想到墨行舟竟然比他更快,蛇头躲闪不及,被他稳稳抓住,作势要往蛇窝里扔。
蛇头大惊失色:“放开我!”
墨行舟不慌不忙道:“放开?你缠着我,叫我怎么放开?”
蛇头看见自己缠绕在墨行舟胳膊上的身躯,尴尬地沉默了几秒,但他又不敢放开,怕真被这个阴晴不定的主给丢进去。
看他这个反应,墨行舟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让我猜猜,他们被困在这里,以自己的魔气供养你,所以你躲着不敢见他们,对不对?你给万俟硕当武器用,也是自愿的,你是他们的首领,对不对?”
蛇头眼中愤恨不减,“如若不是你将我们逐出魔域,我们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当年围剿那头白虎我们一族出了多大的力气,你呢,转头寻个理由就给我们打发了,墨行舟,你可真是个好搭档。不过......谁让你有几个好徒弟呢?”
徒弟?
墨行舟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在思忖。
哪个徒弟?
虽说替原主背锅是作为任务者的日常,可是这又和他徒弟又有什么关系?
蛇头突然阴笑了一声,“你今天既然肯跟我上来,就别想完整地走回去。”
风中蓦地混入一丝不同寻常的清香,墨行舟察觉到时为时已晚,那股异香钻入鼻腔,意识跟着模糊,眼前景色变幻,似乎有一道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他往前。
墨行舟搭着那双无形的手,一脚踏空,坠入阴湿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