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漆黑,虫鸟歇息,唯独金鸾殿内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亓萱四人赶到时德妃已经被移入偏殿,太医皆候在门侧生怕再有差池。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臣女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快快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皇上与贵妃皆紧皱眉头,赵氏显然更为担忧,她捂住胸口的手就没放下来过。
“儿臣和亓姑娘刚要离席,谁知才跨出大正兴宝殿外门就看见许多太医急行而过,亓姑娘看太医态势好似皆往金銮殿方向跑去,儿臣以为是母后出了什么事故赶来查看。”
聿景珩说得板正,亓萱也面不改色,两人神情好似方才就没发生过明驰绪那事一样。
“好孩子…”皇上紧着的眉目似是松开一些,赵氏看到亓萱也露出些许欣慰之情。
“禀皇上,德妃娘娘和龙嗣皆已稳定,娘娘喂进安胎药后沉然睡去,眼下已然无碍。”
钟太医是宫里资历最深的老太医了,听过他的话皇上和贵妃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父皇母后也操累了一天,眼下德妃娘娘情况好转,不如就让儿臣和亓姑娘守于此处,父皇母后先去休息如何?”聿景珩恭敬道。
皇帝看了眼赵氏后者眉眼尽显疲惫,遂也应了聿景珩的提议自己和赵氏移步正殿寝宫歇息。
“把今日准备金銮殿吃食的厨子带来。”皇帝贵妃走后,聿景珩来到偏殿正堂冷声吩咐着堂内小吏,又转头朝内轻声道:“里面交给你了。”
亓萱点头应下。她吩咐德妃身边的侍女秀菊拿来两个碳篓温药,这样一来可以散出药香安神,二来也能确保德妃醒来立马就能用药。
只是,药包药盅都到了还迟迟不见秀菊身影,连去华阳殿拿衣的柳慧都已折返回来。亓萱等了半晌觉事有蹊跷,便唤来柳慧亲自起身去寻。
偏殿正堂上,两个手套赭石外袖的男子被压了上来,还没等聿景珩开口,两人就已经跪下磕头。
“今日厨房都有厨子小吏多少人?”聿景珩无视地上痛哭流涕的二人,似是平常询问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两人一个劲儿的磕头,也不管聿景珩到底在问什么。二人额中脑门已经淤血,但砸在地板上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
左边那个身材微胖的厨子先说:“殿下、殿下!奴才……奴才也是被逼的呀!还请您饶了奴才这条小命吧!”他也不敢抬,听聿景珩不出声,才又斟酌开口:“是德妃娘娘!是德妃娘娘绑了奴才父母姊妹威胁奴才,奴才才、才不得不——不、不不害贵妃娘娘啊殿下!!”
“这么说,你们筹备了有一段时日了。”
“是、是……啊不是、不是!奴才是被威胁的啊殿下!还请殿下为奴才做主啊殿下!”
胖厨师一个劲儿的磕头,右边瘦厨师也被吓得后背湿了大半,嘴唇发白。
“倘若德妃找上你时你就告诉父皇,吾相信父皇会为你做主,”聿景珩眯了眯眼,“可眼下事发你才来,那吾也回天乏术,”他叹一口气,吩咐道:
“托远些乱棍打死。”
“殿下饶命啊殿下!殿下!”
“殿下饶命!殿下、殿……殿下!德妃娘娘此胎和齐王殿下有关!”瘦厨子脑中炸雷闪过,如今他只想活命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哦?”门外侍卫已经架起两人,聿景珩示意留下瘦厨子,“你可知非议皇子可是重罪?”
“奴才不、不敢胡言,德妃娘娘的身体早年亏散的厉害,太医曾吩咐平日给长鸢宫做的饮食能补则补、不补亦养,所以娘娘、娘娘本是不可能怀上龙嗣的!”
“世上无绝对,你们怎知德妃就绝无可能再孕?”
“因、因为……太、太后娘娘她——”
“放肆!连太后都敢非议?下一个莫不是到父皇了!?”聿景珩气急,眼前此人根本就是为保性命胡言乱语!
“殿下明鉴!奴才若有一句假话定天打雷劈!”厨子感受到膀子上架着自己的力道渐渐收紧,他顾不得其他急切开口解释:
“殿下难道就没察觉宫中许久已无皇嗣诞生吗?难道真的以为是占天殿说的星宿迁移之论吗?都不是!都是太后为朝运气脉才——”
“咻!”
一把短刀从聿景珩身后飞过直直插入厨子管喉,速度之快连聿景珩都只探其声不见其形。
胆子小的奴婢抬手捂嘴却不敢叫出一声,那些胆子大的也都脸色煞白,腿脚颤栗。
“谁?!”隼武大呵一声,腰间刀刃闪出寒芒——要不是正堂和偏殿寝宫有一段距离,恐怕昏睡过去的德妃都要被隼武这声河东狮吼给震醒。
“亓萱?”
她竟然还在习武?聿景珩有些震惊。
亓家长女如今可是闺家玉秀之典范,以书棋琴画名雅天下,其仪态淑德更是引争模仿。就是这样的女子,连掷刀毙命都是曼瑶轻缓的。
“殿下,”亓萱换身行礼,“此事您莫要再管。”
此时的亓萱眼里布满礼态疏远,聿景珩咬了咬后槽牙眼神狠戾上前一步道:
“理由?”
他不喜欢唾手可得的真相就此流失的感觉,尤其是像亓萱这样在他面前、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真相灰飞烟灭,又云淡风轻的丢下一句“您莫要再管”。
“……”亓萱沉默,但态度坚决。
“呵,”聿景珩又一步上前,亓萱就这么看着聿景珩一步步朝自己逼近,身姿挺立,不侧不躲,直到两人衣襟交缠,眉眼距离只一掌有余——
“母后可有被害过?”
他面目严肃嗓音低沉,亓萱听得出里面有威胁意味,但还是意外像聿景珩这样的人竟染会妥协。
“不曾。”
只是这六年不曾,若是再早,亓萱也不知道太后是否对赵氏出手。方才那个厨子说得半真半假,太后平日对各宫妃嫔监视尚密,对自己也说这是为朝运考虑,至于真相如何,亓萱不敢问,但说完全没有猜想也是不能。
聿景珩缓缓拉过亓萱左手细细揉捏,玉手娇嫩滑兮,手上并无任刀茧枪伤痕迹。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聿景珩顺着她的股掌经络摸到小指,在那果然少了一个茎突。
殿内侍女随从或收拾殿内污秽或低头看地,无一人敢抬头看主子举动。
聿景珩紧紧盯着亓萱的眼睛,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眼神。亓萱在他找到自己小指关键的时候心紧了一下,手上温度渐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两人相视无言,终是聿景珩叹气而退,亓萱紧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出来做甚?”
柳慧欲上前来扶着亓萱,亓萱抬了抬手,自己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我让秀菊出去拿碳篓却半天不见人归,她在德妃身边侍奉这么多年应是个手脚麻利的,我觉得奇怪故出来看看。”
茶水入口无味,后返苦涩。亓萱还疑惑怎么堂堂金銮殿难道今年竟是用老茶?就突感天旋地转,手里的杯子也滑落地板发出一声脆响——
“亓萱!”
聿景珩来不及多想扶住亓萱倒下的身体朝脖劲处连点三个经脉,柳慧也赶紧冲上前去,从腰间翡翠葫芦内抖出一粒半黄豆大小的金丹塞进亓萱嘴里。
亓萱短暂的意识回笼,她感觉嗓间有腥粘液体流出,腿部肌肉也不自觉的抽搐,最要命的是背上脊柱的疼痛如万虫噬心般剧烈密集——
“马、马……钱……翁……”
说完亓萱再是抵抗不住的昏死过去。
天将亮,宫里灰蒙一片,大风掠过宫城街道掀起呜咽之音。华阳殿内寝红木鎏金如意螺钿床上伏睡着一病弱美人,那冰肌玉肤的后背上此时有十几根银针扎入,针尖发乌。
“怎么样?”
聿景珩隔着月纱看着亓萱,他一夜未眠却不见疲态。
“殿下宽心,宫中常备的解毒丸中就有‘马前翁’一味,眼下亓姑娘只需排出体内余毒便可好转。”
亓萱时冷时热,柳慧在一旁替她擦拭后背,身边坐着两名医女负责给她定时更换银针。
“钟太医辛苦了,只是此事还请保密,吾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亓姑娘在金銮殿身中剧毒的事情。”
“是。”钟太医拎着药箱又往金銮殿赶去。
“柳慧,去和亓公子说一声亓姑娘近两日暂居华阳殿,叫他也不必参加明彼文的家宴了。”
“是,殿下。”柳慧自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她走后自家小姐和秦王殿下孤男寡女的……
聿景珩看出柳慧心思,直接挑明:“医女在这,你且先去。”
看着柳慧背影走远,聿景珩撩起眼前层层帷幔近身床榻,两个医女早就缩在角落额头贴地不敢枉看一眼。
柳慧才跨出宫门不远,就见到太后急急赶来:“柳慧?你不在华阳殿照看阿萱出来做甚?”
柳慧忙跪下回话:“回太后娘娘话,奴婢怕亓小公子担忧,就——”
“送话的差事需你亲力亲为?在阿萱身边这么多年是分不清主次吗!”
太后忧心亓萱,此时看到柳慧莽撞行径气不打一出来。
柳慧赶紧磕头道:“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不再搭理柳慧,她急着看亓萱情况,却不想被柳慧挡了去路——“太后娘娘!”
“你——”太后见她愈加阻拦,脑中倏的一炸,反应过来后更是着急进去!
“太后!”
眼前景象差点让她脚跟一软,只见聿景珩正一根一根拔除亓萱背上银针,又手过肌肤丈量新针的落针位置——
“你你、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