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时机正好,不该听到的重点卡得完美。
凡事总有败露的一天,但没想到如此突然。江遇脸上血色褪尽,胃部一阵阵抽痛着。
“你……”
没等许嘉树理所当然地质问什么,他便迅速站起身,往门的方向快步走出去,门都来不及带上。
楼道里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有不少走动的,人多的地方更容易让人产生焦虑不安的情绪,江遇用力捂着下半张脸,侧脸脆弱的肌肤被用力嵌入的指甲划了一几个血点,但这点疼痛不起转移苦楚的作用,他只想快点到没人的地方自救。
直到逃到个阴冷的杂物角落,他才算是放松下来,没有力气支撑的半跪在地上,不要命似的大口喘气,喘着喘着,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
小时候他养过一只很漂亮的红色章鱼,那原本是厨房阿姨准备的生日晚餐食材。年幼的他看着章鱼在鱼缸里黏着玻璃一动不动,搬来凳子,站在上面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章鱼的触手碰了一下他,湿湿滑滑的,触感很神奇。他的眼睛都亮了,心想这小家伙在海里生活的时候,游起来一定非常灵活。
于是他的手指又想继续摸摸,章鱼却没再理他,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成了他童年最大阴影之一。
那只红色章鱼,在自己吃自己。
他反复揉眼睛确认有没有看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将自己残忍杀死的章鱼,红着眼睛跳下椅子,跑去厨房问正在料理台前切菜的阿姨。
“它不痛吗?为什么它要把自已吃掉?”
阿姨就敷衍他说“饿极了就什么都吃”。
于是在夜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江遇半夜偷偷溜进书房打开电脑的搜索引擎。家教管制严格,那时候的他没有自己的电子产品。
而现在,他就是那只章鱼的缩影。
章鱼的疼痛神经比人类更发达,它在吃自己的时候,能感受到成千上万倍的痛苦,而它依然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它厌恶不自由的死生,而痛,能激起活着的实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江遇缓缓眨了下许久忘眨眼而干涩的眼睛,他眼疼发涨发晕,牙齿咬得用力到后槽牙咯咯响,恍惚间,余光瞥见右侧的杂物堆里,掩埋其中的一把已经生锈的道具斧头。
……
休息室的门打开,小倩刚一进门就被杵在门口纹丝不动的许嘉树吓到原地炸毛,“哥!你、你站在这干嘛呢?要不是我早早注意到就差点……”
太久没听到动静,耳边嗡嗡作响有点耳鸣,许嘉树揉着太阳穴,头疼地紧闭了下眼,“停,这些话不用说了。快开拍了是么,这就去。”
“……嗯嗯。”小倩抿了下嘴,点头。最近看他哭过笑过,感情比以往更加丰富,偶尔就会忘记许嘉树是不喜欢听废话、冷漠冷酷冷静的“机器人”。
许嘉树叹了口气,眉间皱得像刻了“愁”字,跟小倩走出休息室赶去片场,方才江遇的种种模样和电话里传出的信息都让他觉得棘手。
但接下来要拍的戏份难度很大,不少都是一镜到底,他提早就为今天做了许多准备,练习了很多次,即使心里很乱,他也不得不完全投入工作中。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
导演第十次叫停后,愁眉不展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许嘉面前又讲了遍戏,以及他的不足之处,接着看到他苍白的表情,忧愁的捏了捏他的肩膀,“小许,你也是老演员了,三番两次这样因为些个人情绪严重影响到工作,在我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知道么。”
数不清第几次被导演因为同一原因指责了,许嘉树身心俱疲,感到无力,只能鞠躬连声郑重道歉。
抬头时,导演张口又要对他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响亮的开门声,脚步声也非常紧密有力。
“导演导演!导演你人呢?”
来人是个戴眼镜的矮个子大叔,焦急地原地跺脚,个头不高伸直脖子边往前奔,边在人群中找人。
许嘉树看向导演,导演听到声音就朝声音方向招手示意了下,不明所以,“这儿呢,什么事?”
矮个子大叔好歹是看见了,匆忙就跑过去,五官皱得感觉快哭了,一拍大腿:“哎哟咱完了!”
导演就看不起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冷下脸训斥道:“什么就完了,你搁这瞎说什么呢。”
“是真完了。”矮个子大叔匆匆瞥了眼左边的许嘉树,犹豫而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干脆抓住导演的胳膊拽过来,导演嫌弃地拍掉他的手,“你每回都叽叽喳喳的报忧不报喜,还都不是什么大事。”
矮个子大叔顾不上他说落自己了,贴到他面前说悄悄话:“我不是去拿快递么,你可不知道这趟给我吓一哆嗦,回来就看对面冒出辆豪车,正寻思谁呢来这种小地方,结果你猜呢,那个创恒集团的江董事来了,你说这来就来吧认出我来了,上来就说要撤资。”
“什么!?”导演瞪大眼睛,粗嗓子喊得棚里没人听不见,都纷纷交接着疑惑的目光。
“这还没完呢。”矮个子大叔说完这些都直冒冷汗,嘴皮子都哆嗦两下,皱纹都深几分,“他儿子,我是说亲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搁放杂物的地方……”
说到关键时刻,他做了个手刀切手腕的动作。
“一地的血,也不知道情况咋样。”
“……”导演眼睛又瞪大一圈,先是压低声音问了句:“他自己动的手还是什么意外?咱要担责吗?”
矮个子大叔小声道:“我听人说是他自己。”
接着两人的余光都下意识望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许嘉树。许嘉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且他心事重重,压根连导演的视线都没注意到。
导演愁眉不展地用手抹了把脸,“这样,我先去,你在这边让演员们先拍着,多拍几条等着我筛。”
“你自己去能行吗?要不……”矮个子大叔自认为不明显地用食指指了指许嘉树,“把他带上?”
这次许嘉树注意到了,很自觉地走过去,不假思索地表态:“导演,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导演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谴责了矮个子大叔:“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出主意添乱了。”
而后扭头对上许嘉树单纯的表情,斟酌着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不用,你就整理好自己个人心情好好在这拍戏,其他跟你没关系的事情都少打听。”
“诶!”矮个子大叔见他这就走了,腿脚不怎么利索地跟上去,继续压低嗓音,“万一、我是说万一哈,这笔投资要是没了,以前主动找上门那几家……”
导演皱着眉头,下家名单早就在脑子里过滤完了,“悬啊,这不硬要塞进来的人一个都没接么。”
当初也是在一群资本推举的人里挑了个最合心意,而且投资数额最大的企业。
虽然当初签合同时江遇用的是假公司名,但创恒资本的名声响亮,就算没见过太子爷本人,那面相怎么看都像亲生的,再加以调查,人家也索性摊牌了。
“也说不准,到时候再看看吧。”
撂下这句话后,导演就在众人的瞩目下出去了,也免不了现场一些人随意揣测的闲言碎语。
许嘉树在想要不要问,但好奇归好奇,方才导演都特意嘱咐他说了和他没关系的事不要打听了,虽然没必要过于严格遵守,但他现在自顾不暇,倒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另一边,导演出了摄影棚去大厅,不用提前问位置,光看守在会客室前站成一列的保镖就知道了。
他走近门那边,保镖就替他打开门,导演站在原地就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中年男人,严肃的黑西装和一丝不苟的头发,气场压得有点厉害。
导演也是心里捏了把汗,陪着笑脸进去,微低着前身伸出手掌,“江董事长您好。”
“嗯,你好。”江爸点头示意,短暂握住他的手后松开,随后再次坐下,没有半点拖沓地说道:“不用客套,这次来得仓促也赶时间,我长话短说。”
“……好。”导演一听这话,心凉透了。
通常情况下说甲方说出这种话,那一般是单方面决定某件事的同时不给你转圜的余地。
江爸点了点桌上的两份合同,详细说道:“先确认一下,这是当初你和江遇签的合同,他以自己公司的名义和参演人员的身份用分阶段、和必投无限额拨款免去违约责任,但多此一举签了担保,如果他中途退出,之前给剧组打过去的钱都无需偿还。”
的确是合同上签署的内容。导演点头:“对。”
江爸盯着他,继续道:“合同漏洞还在让律师整理,而他的卡和现有资金刚被我停了。”
导演局促地抬眼看他,“那……您是打算撤?”
江爸:“我可以不撤资,但有个条件。”
导演有些联想不到,“您说,什么条件?”
江爸说道:“把江遇封杀。”
导演愣了半天,问:“为什么?”
江爸并没有理会他的疑惑,低下视线看眼表盘,语气不容置喙:“他人在哪,我今天就把他带回去。”
“这……”导演一下子慌了神,眼神飘忽不定,现在不单投资的事棘手,更甚的是闹自杀的少爷,情节这么严重,不管怎么包装说好话都是白费功夫。
但他又怕不及时回复会惹到对方,于是硬着头皮道出实际情况:“小江总他、在医院。”
江爸淡然:“是么,哪家医院?”
“目前的话,我今早一直在摄影棚里,也刚知道这个消息。”导演舔了下干涩的嘴,手心是凉的还有冷汗,他握住膝盖发泄紧张,“江董,我们这戏拍了不少,而且小江总饰演的角色很重要……”
“我说的直接点。”江爸略表现出不耐的冷意,“人我必须带走,只有其余的才有谈的机会。”
导演为难地看着他,事到如今重拍戏份不太现实,但如果AI换脸会被部分观众抵制,可这些在资金断链的面前算不得什么,所以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好,我这里一切都听您安排。”
“嗯,差点忘了。”江爸站起身,问道:“许嘉树,是你剧组演员,在这吗?”
导演点头,“在的,您找他有事吗?”
“把他叫过来。”江爸道,“我要跟他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