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晓武的身体被掀翻在半空中,他的脸朝上,犹如漂浮在水中,只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天空中闪烁的银色月亮的皎洁的光芒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冰冷的抚摸。正当他体验月光照亮身体上的伤口时,一阵风吹过,推动着云彩挡住了月光。小五的瞳孔收缩,整个人似乎也一下子凝固了。他想起前往苍居迎接母亲回归,却看到苍居中一片漆黑,再也没有双月的光华渗透出来。
晓武的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黄土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中各种各样的阳光跳跃、碰撞、相互融合相互抵消,最终一点点被大地吸收消失不见。晓武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被黑云覆盖的天空。
嘈杂的声音在擂台的方向响起。听得出是争先恐后救助俞建南的学员们、老师们。嘈杂的脚步声或远或近或大或小,乱哄哄的。晓武缓缓地伸出手指,在坑壁上缓慢地描画。首先画出的,是俞建南最先使用的银月符咒。两个月字,一个正、一个反,每一笔线条都深浅不一地刻在白银、红水晶、草木灰、流风、晨露所编织的载体上。那个载体看起来像是纸质卷轴,其实却是立体编织的。载体的物质成分、编织载体时所处的地理环境、以及日月星辰所处的位置,决定了材料所能承载的能量大小。而编织的方法则各有不同,不仅仅需要法师对材料的掌握、风水的认知以及对星相学的知识,也依赖法师用自身的精神力来牵引能量的流向,最终将能量固定在符咒上。更重要的是,在封闭能量的时候所采用的编织方法更决定着释放能量的速度与准确度。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高级银月符咒。其所蕴含的能量在瞬间全部打在了泉晓武的身上,对俞建南毫发无伤。晓武专注地、不厌其烦地刻画、再擦掉。挨揍的时间太短暂,只能依靠身体上残留的疼痛感来复原能量的走向。
画着画着,晓武的心陡然一惊,噌地蹦出深坑。看到没爱没恨的御雪盘坐在坑边凝神关注。
“吓死我了。”
御雪缓慢地伸出乌木杖,用杖尾点了一下符纹的中心。一道黑色的阳光闪现,但只沿着符纹走了不到半寸的距离就湮灭了。很明显,这是一个完全失败的作品。
御雪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失望或者是遗憾的表情,一如既往冷冰冰。她开口发问:“血祭?”
“做不出来。”小五摇了摇头。血祭要使用大量的鲜血,羽族在日常生活中猎杀动物时保存下来,再借助鲜血祈求太阳。血祭的效果是不可控的,一旦引发瘟疫,不但羽族自己会遭殃,而且会通过秃鹫等食腐禽类传播。蛟族、人族、河络,都有可能被传染。只有夸父,因为身体最终会树化,偏植物,或许能够幸免。
“神女慈悲?”
小五低下头望着坑底,沉默良久,也不知道他脑呆里想了些什么。
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几丝不知廉耻的讨好笑容:“你就是神女。”
瞬间,御雪在他的视线中隐身。
危险!
小五瞳孔收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大脑反应之前已经团身前倾,向着深坑一头扎下去。
但御雪的身体已经与他的身体重叠在一起。这导致泉小五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身体也保持前倾坠落的状态,停滞在空中。
我,是不存在的
小五冥想。
御雪立时感觉到对小五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再也无法继续维持重叠。
泉晓武的身体犹如虚无般地脱离凝滞的空间,噗通一声摔落坑底。
“侠女,有话好说!”
小五边爬起来边真诚地交心。回过头,看到御雪正用黑色的太阳石吸取被分离出小五身体的各种阳光、各种能量、各种伤害。
原来,侠女是在帮自己清楚隐患。小五动了动身体,关节中滞涩的感觉以及内脏里过度的压力都减轻了很多,剩下的外来能量虽然还有残余但不会影响身体健康。他惊讶地爬回地面:“你真是魅?”
望着泉小五的脸,御雪的嘴角上突然间浮现出一丝不可抑制的笑。她连忙将黑色的太阳石塞给他,边转身边说:“翌归。”
“你凝聚多久了?咋还没学会当今的语言?”
御雪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前,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能说。”
“莫名其妙的,笑啥呀?能说不说。”小五拿着太阳石左看看右看看,随即揣进肚子里按在丹田穴上。若是刚才让御雪多停留片刻,体内的异种能量就会被全部清除。现在,只能依靠太阳石一点点拔除。
“让开让开!”远处治疗俞建南的钟淮和几位老师完成了初步处理,用两把长枪挑起几件衣服做成简单的担架,抬着俞建南向旬山顶端的术士塔跑去。矜罡和几个拳党孩子紧张地跟上去。路过他的身边,矜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泉晓武,这事儿没完。”
小五懒得搭理,只是象征性地竖起一根尾指。
天已经黑了,考生们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十分稳定,便把最后一项考试安排到明天。重骑兵学院是由重骑兵的军营改造而成。三年的帝国覆灭战过后,损失惨重的帝国军队尚未能重建,所以有很多空房间。便连带着那些陪孩子考试、又暂时没有住处的家长也都安顿下来。
小五领回大木盆和被子,按照指示去排队。前面排着的是一对母女,后面排着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再往前看,又是女孩。往后看,隔着一位也是。小五的眉头不由皱起来,怎么这么多女孩子要当骑兵呀?
负责接待的学员都是专门挑出来的干练之人。处理事情很快,分房、发钥匙,顺便每人塞一包行军干粮、一个水壶,外加一张详细的图纸用红笔标注出厕所的位置,并着重叮嘱不要随地大小便。
前面的前面的一家人和前面的一家人被安排妥当,轮到小五,见他只有一个人便让他站在旁边等等。空房子虽然多,但也没有一个学员一间房的惯例。后面的一家和再后面的一家分配出去后,竟然遇到一个熟人:射箭比赛中那个窝窝囊囊,连吵架都不会的河络男孩。小五觉得自己运气很好,用一双笑眯眯的眼恶狠狠地上下打量着这头待宰的小羊羔子。
果然,负责分配房间的学长拿起钥匙来问:“姓名?”
“柴、柴、巴都。”
“柴柴八斗,你跟泉晓武一间房。”说着话,便要把钥匙递过去。
“柴、巴、巴都。”
“对不起啊,我对河络的名字不是很熟悉。”学长笑着道歉,“柴八八斗同学,你跟他一间房。”
河络男孩深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用自己最擅长的语言,表达自己最真切的想法:“柴巴都自矿山来,胸怀报国宏远志。平地平权平天下,打倒恶霸泉晓武。”
“哈哈哈哈。”学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行啊,出口成诗,才高八斗呀。你也别叫柴柴巴都了,就叫才八斗吧。”
“柴巴都。柴巴都从矿山来。”
学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个打油诗,叫才八斗是夸你。矿山和京城最大的区别,就是幽默感。”
“矿工开山意志坚,单手可以来托天。京城幽默我尊重,请你同样尊重我。”
“尊重,尊重。来,这是钥匙,饼干,还有水壶。”
才八斗摇头拒绝:“此人心眼非常坏,射箭比赛霸凌我。要是跟他同屋住,势必会被打半死。”
学长的面色一沉,转头看泉晓武:“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是。”泉晓武摇头否认,“我是全京城公认的正直、诚实、善良、勇敢。”
“哦。”学长微微点头,“那你先等等。”
小五转了转眼珠,抗议:“我饿了。”
学长塞给他一包干粮:“下一个。”
接下来是一个父亲带着儿子,看起来是要安排在一间房里的。小五捅了捅才八斗:“咱俩一个屋,不是挺好的么?熟人。”
才八斗闭着嘴巴不理他。
小五也知道这种结过仇的人很难沟通,便又等了两个家庭,等到了一个高高的夸父。骑兵营的屋子都是上百年前的老房子,那时候帝国不收外族人。蛟族、河络、羽族、夸父,都不收。这个夸父只能领两套行军毯睡在地上。虽然考虑过先来后到,但负责分配的学长并非一味地死板,便让才八斗跟夸父男孩住同一间,让小五再等。
小五也没放在心上,用一只眼睛也看得出,夸父与河络才是最佳组合。只是趁机唠唠叨叨地抱怨,要求得到单独一间房的待遇做补偿。分配学员认为他所受到的一点点委屈并不值得那样的补偿,于是拒绝了。小五见小伎俩没能奏效,便真的不高兴起来:“你们这是种族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