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抬眸望去,上座的照姬并未对此处给予太多关注,她依旧是那一副进来时含笑的模样。
联想到那晚见到的照姬,她也几乎是不怎么动的,宛如精美的瓷像,流露出的情绪波动还不如身旁服侍的侍女。
“真有趣,一位‘人偶’邀请了另一位人偶。”
奴良鲤伴听到了他的感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摩挲了一下下巴,想到了什么事情,叹道:“一些没必要的规则便是如此,在这方面人类远没有妖怪来的自由。”
“我倒是觉得并非如此。”散兵瞥了他一眼,“规则再多也不至于能把人心磨灭,有些东西看起来脆弱,实际上却坚定胜过一切。”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字条,字迹清秀隽永,显然主人练习了不短的时间,“但同样的,有的时候想要摧毁它也很简单。”
“所以才不能让注视着人失望啊。”
散兵刚想习惯性地嘲讽一句对方的天真,但手指触及茶杯,轻哼了一声又放弃了。就让这么家伙短暂的得意一下吧。
……
晚宴将要散场,这些贵客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准备离去,散兵拉着奴良鲤伴穿梭来去,几步便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这样的环境显然不是侍女能够胡乱冲撞的,只能慌忙地找寻着少年的身影,在她百寻不得,正打算前往两位客人所在的客房之际——
“你在找我吗。”
幽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侍女的只觉得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霎那间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在她尖叫之前,少年脚步轻巧的一移,便从她的身侧绕至了前方,微微侧头,装若不解,“怎么,难道我理解错了?”
侍女抚摸着胸口,平复心跳的同时颤颤巍巍地看着少年:皮肤看起来白皙柔软,但并没有失去应有的血色,神情疑惑间又夹杂着不耐,最重要的是,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血迹……
她松了口气,又看向刚刚少年出生的时间,那处正好是一根支撑用的廊柱所在,灯笼发出的光正好为其形成了一片阴影,或许正是如此刚刚自己才没注意到少年吧。
“抱歉。”她先是行了一礼,“小姐怕客人寻不到路,便令我为客人带路。”
“那就,”紫水晶的眸子闪烁了下,侍女无由来地感到了一瞬不安,“有劳了。”
“……请跟我来。”
听到侍女略显颤抖的声音,得逞的散兵唇畔扬起了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借助刚刚的视角盲区,发动了明镜止水的奴良鲤伴走在他的身旁,心知他是在报复从宴时侍女便一直盯着他,只能无奈了笑了笑。
但没走多久两人就发现了不对——这得感谢奴良鲤伴第一晚坚定的夜间行动——这并非是那位照姬小姐的院子。
看来今晚就能结束了呢。奴良鲤伴眸底划过一丝沉思,他加快了些步子,将红线扯到最大。
可惜红线的长度到底有限,他也只是比侍女远了一点点而已。不过这也足够发现不对劲了,他回过头,就看到同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处的散兵。
“等下开门后装晕。”鲤伴凑近了少年低声道,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有问题直接解决了不是更简单?散兵用眼神和不加掩饰的杀意示意道。
他见过了太多奴良鲤伴这样的人:明明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非要刨根问底,谁要听那些人理由啊?难道有苦衷的刀要更值得同情吗。因果相偿,既然决定了下手就应该有被收割性命的觉悟。
不过对方这次准备怎么说服自己?散兵有些好奇地想到,如果是什么良知道德,他可是——
左手被抓住,轻轻摇了摇。
这样撒娇的动作在孩童身上或许会觉得天真可爱,但是一想到身边的是黑发的大妖怪,他几乎能想到对方此刻的样子了:总是半闭着的金眸大抵已经都睁开了,盛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他,这样的动作半是诚恳,半是戏谑……但着实很有效。
“拜托啦。”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侧,带起一片红晕。
“无聊的计划。”少年垂眸,低声嫌弃,但也并未拒绝。
侍女走至门前,果然来到的并非是照姬的房间,她拉开门,散兵还在犹豫何时才是正确的时机时,下一瞬便不得不得抑制住想要闪避本能,任由满满一盆面粉装东西朝着自己的脸上扑来。
果然是鬼迷心窍了!
他最后狠狠地瞥了某个方向一眼——从红线的牵拽感来看,这个该死的大妖怪无疑已经跃开了——还是如约配合的的阖上了眼,放任躯壳自然倒地。
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抱起了自己,皱纹很多,显然并不年轻,但大概勤于锻炼,心脏的跳动十分有力。
侍女停下了脚步,除了障子门重新被拉上的声音,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抱着他的老人行走了一阵,又拉开了什么门,接下来是朝下行走,一阶一阶的楼梯,老人抱着一个少年人步伐却还是很稳。
联想到了兔妖的挖洞计划,和上面残留的布料,这倒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对象会是自己……该说奴良组的妖怪遮掩的好,还是人类果然都是头脑简单又迟钝的家伙呢?明明知道妖怪的存在,又恐惧妖怪——这点倒是和稻妻截然不同——却连就和妖怪同居在一座城市下都不清楚。
思绪无聊的转动间,血腥气渐渐浓重,老人又走了几步,在气味达到顶峰的时候,他被放在了一个冰冷的平台上。散兵的小指不着痕迹地轻轻摩挲感受了一下,是石制的,他得出结论。
“多么年轻的身体。”
干枯的手指令人作呕的摩挲着他的脸颊,一路上压抑住的厌恶感达到了极致,在散兵打算动手前,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呼唤,心念一动,他突然觉得这个年迈声音的主人顺眼起来了。为此,他将奉上谢礼。
“多么有活力的身躯……”
“马上,我也能拥……呃!”
被视作猎物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坐在石台上正好能与老人平视。他周身满是恶意,眼眸里却带着笑意,少年的小臂轻转,纤长的手指揉捻玩弄着什么……
过于强烈的疼痛反而麻痹了神经,思维变得迟缓,他在一片僵硬中缓慢地低下头:
啊。
原本清亮的眸光逐渐恢复成老人本有的浑浊,又向着死亡的灰暗不断转变。
原来……被少年玩弄着的是自己的心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