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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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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少羽站在后头,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谁人不知顾州白之剑——泠峰,乃剑如其人,冷刃剐雪气清许,霜流剜冰空骨遗,一步胜百人,赤雨未沾身。哪怕是立于败式,也颇为洁癖地固执一剑取命不脏刃,哪次历练之时,顾州白不都是冲在最前方,杀最多的妖兽,收最干净的剑,何时见他主动以血开刃。

更何况方才顾州白那话,何叫“曾囚在狸奴里的人”,原本听着他那一言一句只觉胆颤心惊,叹上一句有违人伦,但如今顾州白那丝毫不做掩饰的杀意,只叫时少羽觉得,这地儿,怕是要血流虱水中,村成百户坟。

顾州白将泠峰插入虱水河中,剑刃彻底插入淤泥,他双手结咒,灵光在胸前结作团雾,待他唤道:“血泠”那刻,泠峰自上而下渐渡上一丝血线,而后剑腾空而起,高悬头顶,血线末端连着剑尖,一滴血落了下来,却未待沾到乌发,便被那团快速闪现而至的灵雾吞没,雾气被血线贪婪地吸收,顾州白阖了阖眼。

双手收式,右掌上捞,剑落掌心。

顾州白说道:“白一,看好他们。”

白衿何看着他直冲村户人家的动作,扭头问时少羽道:“沈从归从哪把他捡回来的?”

时少羽因他直称沈从归之名怔了下,又快速回过神,说道:“我不大清楚,顾师兄不止实力上是鹰岚阁第一人,也是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人,他是师傅门下第一位弟子,虽说师傅在莱羽殿千年之久,但在顾师兄前,他门下之人无弟子之称,通通都是二长老和三长老门下的,他不过是行使指点之事。”

“传言呢?”白衿何问道。

“什么?”时少羽思酌片刻,道:“他人传言?先前确实有不知死活的说顾师兄是个被师傅捡回来的奴隶,但这实在是太过荒谬,顾师兄那身气度,哪里像是个奴隶,且那胡说八道之人也已被师傅逐出师门,自此销声匿迹。”

“原来如此。”白衿何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顾州白要做出何等寻仇之事,丝毫没有所谓“看好他们”的自觉,还顺手放了只蛊,准备瞧瞧这虱水能不能把他的蛊也给练成所谓囚魂之躯,蛊刚离手,便听时少羽低声询问道:“白一,你不结咒?顾师兄说……”

白衿何打断他道:“他不知晓哪来的信心就敢让我一个小师弟看着这一众师兄师姐,你也敢信我?”

时少羽斟酌了下,说道:“顾师兄所作决策从未出错,皆事出有因,他敢信你,必定是师傅说了些什么。”

沈从归?

沈从归同顾州白说他符咒掐得极好?

从哪看出来的?

白衿何自认从未在沈从归面前掐符捏咒来搞事,毕竟沈从归向来都是淡如薄水的模样,他也没什么缘由能看着那张脸起了心思。

白衿何说道:“那这次便当他第一次出错便好了。”

他毫不犹豫地当了甩手掌柜。

没理会时少羽瞪大的眼,走到虱水旁,白衿何蹲下,视线在平静无波的水面转悠一圈,感应了下方才放出去的那只蛊虫,感应正在层层削弱,就像是无名的怪物正在一点点缓慢地蚕食蛊虫,吞掉它的生命。

待感应薄弱到仿佛下一秒便要就此断开时,白衿何方才不慌不忙地把蛊虫唤上来。

一只微不可见、仅有米粒大小的蛊虫顺着淤泥爬到地面,与先前相比,它的动作明显缓慢不少,甚至爬行时爪子都不大会用,走一步跌一下,才到了白衿何靴前。

白衿何划破指尖,挤了滴血出去。

血落在面前,那蛊虫却似失去了对蛊主血液的兴趣般,只爬在原地,并未朝血液移动。没辙,白衿何给它下了道强制吃血的命令,它方才爬过去,一点点地吞食起来。

这时,白衿何感应了下。

那脑海里的感应才渐强了起来,但也没强几分,就像是蛊吞一滴血,但血液中的能量仅有万分之一能被他吸收。

待灵魂被虱水吞噬干净,真成了个空壳后,说不准连那万分之一都吸收不得。

倘若真有人被生囚在里面,也就是说,躯壳进食,魂魄无法吸收,那躯壳里的人只能在饥饿恐慌绝望中日日萎靡,直至彻底凋零。

那那些入了妖躯的人——

真的活下去了吗。

白衿何弯着眉眼,呵笑一声。

看来,顾州白当狸奴的那几日,被折磨得相当狼狈啊。

怪不得恨到如此地步。

以血开刃,以咒封灵。

血咒加身之剑,人受之如绞魂,无论剑落何处,皆不致死,而是生生被血咒赐予的疼痛折磨三天三夜后,方才得以解脱。

如此狠戾,顾州白道心不稳啊。

“干什么呢?”身后骤然被人拍了下,白衿何扭头看过去,就发现原本规矩等着的各弟子此刻都到了顾州白面前去,而顾州白手上剑上杀意未消——未见血,他提着剑冷沉着脸对各弟子说着什么,每一字吐出,他面上寒意更盛几分,至于自己面前,正是纪鹤云。

纪鹤云偷溜过来的,他算是没想到白衿何胆子大到在顾州白眼皮子底下还敢浑水摸鱼,甚至到河边玩儿起水来了,他生怕白衿何把自己又作到刑思阁去,连忙让林清蘅帮忙看着顾州白,自己则跑过来揪白衿何。

纪鹤云催促道:“白眉悠,快走快走,别在这儿卖闲了,而且此处看着闲适安逸,但乱火分明提醒我此处戾气极重,乃是凶险之境,你别离队落了单。”

白衿何施施然站起,重新回了队伍里去,却并未到队首去,而是到队尾去寻良逐鹘。

他摊开手让良逐鹘看那只蛊,问道:“良逐鹘,此处死魂中,你可看见这只蛊的。”

良逐鹘的视线在上空兜了一圈,说道:“此处是死村,无魂无魄无生气,至于这只蛊的,更是没看见,它没了的那二魂去哪了?在此处?”

白衿何将蛊收回袖中,未回他这句,而是说道:“你可听见顾州白说的。”

良逐鹘回道:“虱水?”

白衿何旋即说道:“你果真又在我身上放追鬼了是罢,偷听有了,偷看可有?”

良逐鹘脸色如常道:“小蛊主不也在我身上放了蛊。”

白衿何说道:“谁在你身上放?!”

良逐鹘淡淡回道:“小蛊主可以现在放蛊。”

白衿何给了他一记冷笑,说道:“我才不给你放……你那鬼放不得宁悠归身上,便全交代在我身上了是罢。”

白衿何放了只噬魂蛊游走全身,却发现未寻到半只鬼魂,便了悟良逐鹘这是骗他。

当年在破缠观时,良逐鹘犹爱用追鬼来窥探他的秘密,原本是为了听些毒蛊堂之事,却意外窥见了白衿何沐浴,白衿何本未察觉,却在当晚驭噬魂蛊时,还未放劣等蛊魂,那噬魂蛊便趴在他身上撑饱了肚子,当夜白衿何跑到良逐鹘屋内同他斗了个翻天覆地。

白衿何的蛊亡了半数,良逐鹘的鬼灭了半数,脸上还多了个红得显眼的巴掌印。这事儿不少被宁悠归反复念叨着,以感慨“小蛊主与小鬼主感情颇深”之名,嘲笑二人两败俱伤。

后来每次沐浴脱衣前,白衿何都要先放噬魂蛊在自己身上嗅一遭。当然,白衿何也不是个吃素的,后来驭了只同追鬼作用差不多的蛊来,放到良逐鹘身上,却只瞧见了良逐鹘日日夜半训鬼,把小鬼们欺负的欲哭无泪,而这人在怨泉中沐浴,常人沐浴都是洗尽尘浊污秽,他沐浴偏生是洗出满身的血来,加之冤泉中鬼魂飘绕,那只蛊也就在此时被只饿惨了的厉鬼捉了去,这事儿也被良逐鹘发现。

良逐鹘到了白衿何房中讨要说法,两人又是打了一夜。

最后,两人各自房内都碎了一遭,被宁悠归拎出来嘲讽的事儿又多了一个。

白衿何忍着想掏良逐鹘胸膛的心思,劝这人一同去给宁悠归下套,良逐鹘下追鬼,他下蛊。

偏生宁悠归这人身上带着神魂,对追鬼这类无脑弱鬼直接净化泯灭了去,白衿何那只蛊倒是有些作用,但偏生宁悠归这人花花肠子比谁都要多,早就猜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每日除了念神咒,便是抄经书,听得、看得白衿何头都大了,果断把蛊给撤了。

白衿何问道:“你见过虱水?”

良逐鹘瞥他,说道:“未曾。”

白衿何说道:“我怎得不信你耳力超凡,在队伍尾部能听见最前头的交谈声?不是追鬼,那是咒?”

良逐鹘温吞说道:“白衿何,你蹲在河边儿的时候,顾州白说的。”他抬手指了下顾州白,又扭头看白衿何,说道:“当年见小蛊主沐浴,连做几日噩梦,怎还敢用追鬼。”

他的手指刚要在白衿何肩膀上,就被白衿何一偏身躲了过去,他干脆在虚空上点了下,道:“小蛊主肩膀那颗痣我现在都记得。”

他向来晓得如何激怒白衿何。

白衿何盯他半晌,才戏谑地说道:“小鬼主连胸膛里都冷冰冰的滋味,我也忘不了。”

“白一。”顾州白走过来,打断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说道:“里面无人,应当是出去寻妖兽尸体了,我们且在此处等着,若天黑还无人归来——”

“便走了?”白衿何顺着他的话道,却觉得顾州白哪怕记挂着赶路,也不应如此简单就此放过,若是有人将他生囚在躯壳之中,受尽折磨,他怕是逃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宰了那人。

果不其然,顾州白嗓音冷冽道:“——便在此宿一夜。”

“若明日还无人归来呢?”白衿何问道。

纪鹤云插进来句:“白眉悠,你还是这么喜欢刨根问底,你且听顾师兄安排。”

顾州白说道:“若明日还无人归来,我们便离开。”

“不报仇?”白衿何用着仅二人可闻的声音道。

顾州白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待历练结束,我一人重返虱水人家。”

白衿何心满意足地住了嘴。

对嘛。

有仇报仇。

他还想看看虱水练出来的躯壳到底长什么样呢。

白衿何也没闲着,而是摸进了那各个人家中去,本以为能瞧见些死尸,却发现这家家户户都与普通人般,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甚至称得上句家肥屋润。

坐在人家屋中,白衿何没半分不自在,甚至还顺手从桌上瓷盘中拿起个果子来,拿着细细地瞧,像是在打量这果子还能不能吃。

顾州白提醒了句道:“别吃,说不准此处瓜果都是虱水养的。”

“不至于。”白衿何淡淡道,那果子在手中,他将那仅剩一魂的蛊虫放上去,蛊虫无甚反应,定当与那虱水无关。但他还是将果子放回盘中,扫了眼顾州白手中的剑,白衿何问道:“若一直等不到他们回来,你便一直提着这剑?”

顾州白没答。

白衿何不欲一直对着这张冷脸,打算换个屋子勘查一番,但脚刚踏出去一只,便又收回,他笑了声,说道:“顾州白,你不用一直提着剑了。”

只见。

小院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老村民,黝黑苍老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褶皱,耸搭的眼皮遮住眼白,恍若全瞳漆黑一般,着实骇人,他佝偻着身子,颇为低矮,站在烈阳下抬眼看白衿何时,漆黑的瞳仁被照得透了层,像是躯壳之下还藏着个用眼睛当窗来偷窥的掌控人一般。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道:“为什么闯进我的家里。”

在抬眼看虱水旁那帮弟子,他们前面也站着几个老翁,那几个老翁和面前这个如同共同一副身躯一般,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话,一齐响起。

柳树上高挂的红布被风掀起。

像是迎客旗般霎时来了生气,鲜活得张扬着,而旗上字墨像是蓦然被人提着笔重新重重地描了一遍,收笔处未干的墨汁缓慢地淌着。

那群弟子有人大着胆子想回,却张了张嘴,半分声音也发不出。

蒋承允便是其中一个。

他怒不可遏地拔出剑,丝毫不敛锋芒,剑尖直指其中一个老翁,还扯了一把周遭几个弟子,看那意思,是让他们一同拔剑指向另外几个老翁。

时少羽也被他牵扯进去。

老翁像是看不见剑刃一般,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闯进我的家里。”

白衿何翕动嘴唇,发现自己能出声,便回道:“你是这儿的主人?哪一个房子?这个?还是所有?”

老翁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若非那双眼睛实在干老得可怕,那凸起的弧度还能称得上像鱼眼。他说道:“你犯了错,你犯了错。”

顾州白将白衿何拉开,执剑走到老翁面前,他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老翁佝偻的背挺直一些,就像在调节视野高度般,顾州白站得太近,他有些看不大见顾州白的脸,但那背僵硬地挺直一次又一次,却还是弯曲得不行,他迟缓地后退几步,视线慢慢落在顾州白那张脸上,定格数瞬,才道:“兽囚,兽囚出逃,你的主人是谁,你怎得逃出来的,你怎么做到的。”

他像是单纯不解,甚至扭头看了眼白衿何,确认他并非逃出来的兽囚,方才再次将视线落回顾州白身上。

顾州白却并未同他多说废话,一剑斩下头颅,哪怕脑袋落在地上,那老翁仍是活着的,但却想感受不到疼痛般,无半句凄叫,只是费力地弯下腰,用那双皮紧包着骨头的手托举起脑袋,稳稳地放在脖子上,说道:“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白衿何看清,顾州白剑上无血,老人脖上伤痕整齐,却并未溢血,那剑痕就像是他身上褶皱中较为不同的一道罢了。

而远处那群弟子看着他托举脑袋的动作纷纷后退了步。

蒋承允牙齿发颤,他忙捏了两个符咒砸到自己最面前的老翁身上,老翁胸前瞬间开了个洞,但洞内隐隐看见的是森森白骨、皱缩泛黑的肉、停止跳动的心脏。

老翁的头被灵符余威震得再次掉落到地上,但这次滚得更远,其中一个老翁的头甚至直接滚落到了虱水里。

头颅却并未沉下去,而是在水面安静地飘着,头颅上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蒋承允看,眨都不眨。

青天白日之下,平白让人抖上一抖。

头颅没被捡回来。

而那双眼睛却在虱水上渐渐阖上了。

老翁变为无头老翁。

蒋承允连忙又掐几记灵符,还未成,便见几个老翁齐齐转身跳到了虱水中去。

连带着遗落在地上的头颅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拖着地面滚入虱水。

在场唯有顾州白面前的老翁仍站在那儿。

将远处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白衿何又重新打量了下面前的老翁。

顾州白的剑又落到了老翁的脖子上,剑过颈断,头颅摔落。

此次老翁没再捡头颅,而是嗓音干瘪地说道:“你是谁家跑丢的狸奴,丢了几年,主人可否寻你。”

老翁如同公事公办的衙役,字字句句询问着“丢失者”的情况,像是打算寻到人后便给原主人送回去。

这人像是杀不死一般,邪门得很。

看不下去了,白衿何提醒道:“火。”

虽有不甘,但此刻老翁不痛不痒的神情,加之揭伤疤的字句更是让人难捱。顾州白后退两步放了把火。

金火窜起将老翁的身躯和头颅一同掩埋。

待金火褪去后。

原地徒留焦土。

倏地。

一声再次响起。

“主人可否寻你。”

转过身。

白衿何看见。

桌上瓷盘里的果子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翁的头颅。

那双眼睛恍若瞎了般无神。

遍布干裂、薄薄一片的嘴唇翕动着,催促道:“回答我,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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