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盛祥从北城回来,孟灯一早被李枝梅叫着跟盛纾一起去接他。
到了机场,孟灯只在车上睡着,早早困意就将人卷了去。感受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地向一旁望去。
盛祥已经上了车,一身连帽灰色卫衣,黑色牛仔裤配着平底鞋,他似乎也是刚醒,头发没来得及打理,几处翘起胡乱飞。
孟灯咳了声,声音还是哑,“哥你不热吗?今天大太阳。”
盛祥对着车内后视镜整理了下头发,和声说:“不懂了吧,潮女不怕冷,潮男不怕热。”
孟灯刚醒就被气笑,连着点头嗯嗯几声,瞧着自己薄衬衣和盛祥厚卫衣的区别,感觉盛祥应该喝点六个核桃了。
“你春心芳动了啊?”
“呵呵,会说话,少说点。”
盛纾放完行李上车后,就将副驾驶放着的早点递给后座的两人,“虽然已经冷了,但味道应该还不错,快点吃了。”
盛祥接过来就要给孟灯,她摆手拒绝:“刚醒,我的胃受不了任何打击。”
盛祥呵呵笑两声只能自己吃。
“孟灯,听说前段时间你骨折了,恢复得怎么样?”
孟灯头靠着枕,还在回神,语气十分平静,“如果一小偷在街上偷了我钱包转头就跑,我可以在三秒内到最近的公安局调到监控看他在哪儿。”
“啊?呵,你还真幽默哈。干嘛不去追他?”
“怕他持刀故意伤害。”
“这其实是一种魂丢了还没回来的愚蠢感。”孟灯拧开瓶盖喝了水,打了个哈欠后,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吃。
“你别逗我笑,我要被噎着了。”
“哦,好。”
盛纾开车直接到了餐厅,今天李枝梅休息,提前点了菜,三人到时刚好正午,菜刚上了个齐全。
李枝梅不高,却穿着一身藏青色圆襟长旗袍,脚上一双锈有云鹤花纹的布鞋。这不是她惯有的打扮,也侧面说了今天吃饭,是专门为了什么事,不仅是盛祥回来那么简单。
包间内,盛祥和孟灯一块儿坐在进门右边的靠墙处,盛纾坐在盛祥左边,李枝梅坐在孟灯右边。只是旁边两人挨得远,看上去像是正对。
李枝梅一见到人便开始招呼,笑脸盈盈关心盛祥热不热,有什么想吃的就点。他摆手拒绝,看了眼身旁的盛纾。
盛纾应着李枝梅的话,客套一下也就算了。然而孟灯和盛祥都是刚吃了早饭,虽说车程几个小时,但也没饿,只随便吃些,糊弄两口。
“盛祥,听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工作?”李枝梅夹菜塞到孟灯碗里,一边问道。
“算是吧。我和朋友研发的软件被一家公司看上了,回来进一步沟通一下。”盛祥也抬手在盘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孟灯,“不过目前我在备战考研,等着年底参加考试。”
碗里莫名多了一些菜的孟灯,有些无语地瞪了盛祥一眼,像是问他干什么。
“那也挺好,这年头形势是这样,竞争压力越来越大,每个研究生博士什么的都不好找工作。”李枝梅感叹,转而就说起身边朋友的孩子。
孟灯没怎么听,毕竟这些她常说。从小到大都在作比较,无故给人增添压力。有什么好比的呢?人比人,总气死人。
餐桌上不能玩手机,盛祥的乐趣也就是时不时给孟灯夹一筷子菜,看她要吃不吃的样子。孟灯明了意,也给盛祥一直夹菜,专挑那些不好吃的。
李枝梅说盛祥和孟灯两兄妹相处得好,像亲兄妹一样,随即说到前段时间孟灯骨折的事情。盛纾说盛祥是知道的,刚才还在关心孟灯。
两人一唱一和,盛纾也就开口了,“盛祥,我和你李阿姨,孟灯你的妈妈,已经领结婚证有一段时间了。”
盛祥和孟灯一个对视,双双眨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前段时间孟灯骨折,枝梅工作忙也就是我在照顾,也是这时候我们有了这个想法。就在前两天,我和枝梅在清河路买的房子已经办好一切手续,我们有想法,搬到一起住。这样一来,相互有个照应,也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盛纾的话说得十分委婉,视线总落在孟灯和盛祥两人身上。
但两人都很沉默,听完盛纾的话。孟灯不知道盛祥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他好像有些不高兴。她又问自己,有没有想到今天吃饭是为了这件事。
他们领结婚证时是通知而非询问,所以今天也是同样。当初盛祥和孟灯未有一言反对,所以今天也应该一样。
盛祥从桌子上拿了一颗大白兔奶糖,还是放在孟灯面前,笑了下,“那我回来的很是时候,刚好搬家。”
孟灯明白了那颗糖的意思,好像是在安慰她不要计较他们的决策还来询问。
“感谢盛叔叔这段时间的照顾,也麻烦还要再照顾下去了。”孟灯顺着盛祥的意思也说。
盛纾呵呵笑,“我之前也是一家人说两家话了,我喝一杯,继续吃菜。”说着就喝了杯白酒。
孟灯注意着李枝梅,她也在笑,眼里也有笑意,看着盛纾连鱼尾纹都皱了出来,让他少喝一点,对身体不好。但孟灯只注意到那双眼睛中精锐的光芒中柔情掺杂的酸俗气息。
孟灯想,如果父亲还在,李枝梅看着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然往事如烟随风去,故去之人难追忆。
孟灯已经不会再想问李枝梅当初为何骗她父亲的离开是抛下她们,为什么一直以来埋怨他,但为什么,不敢让孟灯看见他的照片,知道他是谁,做了什么,为了什么而离开,为什么回不来。
李枝梅心中有没有孟真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好好活下去,快乐而幸福。
记得他的人,甚至可以没有孟灯。
然而她不会忘。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孟灯都没有什么表情,不是因为李枝梅和盛纾的决定生气,而是和对于这一现象背后的,无数和这次样的情况一起怒海翻涌。
认知中,李枝梅一直是个强势而尖锐甚至刻薄的一位母亲,她对于孟灯的要求极高,达成了不会给什么好脸色,说一句这不是应该的吗。如若没有达成,轻是怒骂,重是扭打。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不是平等的,李枝梅也只会说“你是我生出来的,我是你妈,要什么平等”来堵塞孟灯早已准备好辩驳的言论。
可孟灯需要尊重、平等和自由,大过于需要爱。
孟灯和李枝梅之间的矛盾总是像天气一样,有时不了了之,有时双方都受伤。
孟灯的初中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同班同学刻意的孤立和霸凌,亲人的不理解,家庭的不完整。
李枝梅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她在漫长的时间里,因为孟灯而受伤,因为盛纾的爱而疗愈。她或许找到了当初和孟真在一起的模样,是一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母亲。
但或许这只是孟灯的幻想罢了,她记得小时候,李枝梅就经常和孟真吵架,声音很大,内容孟灯却听不懂。长大后回忆起来,大概是李枝梅不希望孟真再从事这份职业,她整日都很惊恐,甚至于她要离婚这样的话。
孟灯的母亲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她同时具有对孩子的关爱与严苛要求,时不时的理解取决于她的状态,她的爱与恨都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
混沌、迷茫、未分天地。
孟灯的成长是个在受困中挣扎的过程,她的身边有很不好的人,也遇见过很好的人。而现在她被一群很好的人包围,生活似乎也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她正在完成自己从家庭挣脱、追求自我的愿望。
幻想给予人希望,现实不断折磨人的意志。
孟灯就在两界之中沉默着,被盛祥带出了餐厅。
盛祥带着孟灯,从路边解锁了两辆公共自行车,一路沿着河边骑。
“吃得太饱了,现在一定要好好消食啊。”盛祥空出只手摸了摸自己肚子,“不然就顺了某个小妹妹让人长胖的心。”
“我没有。”孟灯反驳,“我都说我吃不下,你还不是夹那么多,不吃还要被骂。”
“要是你选择不吃,我就不会给你夹了。可是你吃了孟灯,这就意味着我还可以继续给你夹。”盛祥骑车的速度很快,声音在风里被带到孟灯耳旁。
她很快通晓其意,快速蹬踏板追上去,“如果你不吃,我也不会给你夹。”
“切,我那是害怕浪费粮食。”
午后升温,白色的天空中光芒耀眼,看不见一片云,却能看见高飞的鸟群。
“我们要骑去哪儿?”孟灯问。
“不知道。”盛祥指了指天上的鸟,“老天会给我们指引,跟着它走就好了。”
“如果前面是路的尽头,那我们就换条路走。如果前面还有路,我们就可以一直前进。”
孟灯嗤笑:“等会儿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再和你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的好妹妹。我相信会有好心人为我们指路的。”
“你说话怎么这样这样的。”
盛祥吹了吹眉:“怎样怎样的?”
孟灯思索片刻:“装神弄鬼、故作高深。”
“折煞我了。”盛祥呵呵笑,“看你不高兴,我才来陪你说说话的。”
“你可以不这么做。”
“我愿意。”盛祥答,“帮你,就是在帮以前的我自己。”
“孟灯,以前我的生命中发生过很多很多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但你要知道,你正在做的,我以前做过,我可以全意全意地帮助你。”
“嗯。”
虽然她似乎不太需要。但他太真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