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的诞辰将至。”留云借风真君说,“你有何打算?”
那个站在另一边,很勤劳地忙碌——或者说看着几个幽魂勤劳忙碌的女人就回过头。
她将头发盘了起来,插上簪子,别上一枚木梳,整个人显得特别成熟又温婉。
但她一开口,就一点都不温婉了。
“打算?什么打算?”朱妤茫然地问,“他都过了几千个生辰了,还差今年这个吗?又过整数吗?那也不至于让你从绝云间飞过来找我吧?”
留云就只好瞪着她,特别想往她脚上踩一脚,再晃晃她脑子里的水。
最后仙鹤忍气吞声地解释:“今年毕竟不同以往!”
今年和往年当然大有不同了!
留云没告诉她,事实上帝君已经两千年不过生辰了。
正好满五千岁的那年,总务司还准备大展身手给他来个惊喜,但计划才开始,就被赶来的甘雨拦下来。
虽说民间有怨言,认为七星太怠慢岩王爷,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庆祝一下,但总务司还是抗住了压力没理会,免得又勾起某些伤心的回忆。
“本仙记得,你与帝君初次相见,就是在那年的诞辰祭礼上。”留云忍着气道,“这个日子对帝君而言,自然更为特殊了。”
朱妤忍不住张了张嘴巴,“咦?是吗……”
留云这回是真的控制不住想打她了,好在下一秒朱妤又说:“嗯嗯,我记着的,没忘啊。可这又怎么了?”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是刚回来的应达和伐难。
两位夜叉对车轱辘话的进度感到绝望,应达干脆利落地插言:“总之,留云的意思就是,今年你既然回来了,作为庆祝,帝君的诞辰是该好好办一下。”
朱妤想了想,“可是,他不是已经假死了吗?兴师动众不好吧?”
应达被她击败了,跟留云一起坐到旁边揉额头。
还是伐难心细些,又了解她,直接戳破了她的装傻充愣,“朱妤,你根本就不想办吧?”
往生堂这位新入职的仪倌兼专业送葬人,终于露出了真实的不情不愿。
“我上个月的工资才刚发。”她开始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音量嘀嘀咕咕,“半点积蓄都不剩的我!刚拿到的!第一个月!工资!”
留云不客气地瞪她,“帝君重要还是摩拉重要!”
朱妤说:“你一定要逼着他自取其辱吗!”
应达咳嗽了一声,中止了这场对帝君的霸凌,“也不一定要花太多摩拉啦,总之,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有道理,热爱工作的仪倌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决定在工作中途摸个鱼。
话题紧跟着又来到了:“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留云摸清了她的底,就干脆提出一个不花钱的建议,“帝君喜爱美玉,理水的琥牢山上有不少石珀,你挖一块回来做个摆件首饰,也很合适。”
朱妤说:“嗯,我以前在外边找了块玉送他,他拉着我评点了半个晚上的玉石好坏,从成色到质地全方位地告诉我怎么分辨一块玉是好是坏,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找的这块玉有多普通。”
留云静静地闭上嘴。
应达小心说:“弥怒那里还有些新进的料子,我记得你以前都会给帝君做身新衣服,不如今年也做一套?”
朱妤回忆了一下,“你是说那年我才给买回来的料子想好做什么衣服,天权抱着他的腿哭穷,他就把家里的料子送给天权。天权转头就开起拍卖会,打着岩王帝君同款衣料的名义,翻了百倍把那些布卖掉了,最后一块摩拉都没分给我。”
应达悄悄地退下了。
伐难鼓起勇气说:“帝、帝君喜茶,也喜酒,不如就酿些酒?”
朱妤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大箱子,“翘英庄今年新茶,我出差去那边干活,茶庄老板送我的,说过海灯节的时候卖得可贵,买十盒才算半价,你们谁要?”
大家嫌弃地散开了。
朱妤把茶叶箱子收起来,几千年前的记忆却被勾起来了,之前受过的气,今天突然又想起来了!
她越想越气,起身站起来,“他过什么生辰,要什么礼物,他抱着自己过吧!”
三人都不敢吱声,看她怒气冲冲地走远了,方向还不是回璃月港。
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看看这惹出来的麻烦!”
“不是你先提议要来的吗?”
“本仙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试图推锅无果后,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异口同声道:“谁去给帝君解释?”
*
“府君,休了他吧!”
阿日善兴致勃勃地建议。
身边的每一个幽魂脸上都露出赞同的神色,热切又期盼地望着她,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和钟离一刀两断了。
影子里有点吵,因为周围没人,她也就不限制这些小家伙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也不知道它们悄悄躲在影子里听了多久,朱妤才走开,这些家伙就一窝蜂地涌出来,在她耳边七嘴八舌地灌坏话。
“休了他!休了他!”
“府君不要再理他!他是坏家伙!”
朱妤忍不住陷入沉思,主要是在思考,钟离是不是把璃月人的好感拉得过高。
导致他在非璃月种族里,无论是魔神、异族信徒还是鬼魂中,都受到了强烈排斥。
“你们又偷看我新买的小说了?”朱妤将脸一板,“偷看就算了,不许胡乱用词。”
阿日善委委屈屈地盘成一小团,飘到她的肩膀上,还在不死心地挣扎,“阿日善没说错,时兴的话本里就是这样写的,不好的丈夫,休掉他。”
朱妤决定把她买回来的八重堂小说藏严实点,绝不能再被它们偷偷拿去看。
面前突然冒出一朵琉璃百合,朱妤顺着那只漆黑的手朝后看,对上赞塔沉郁的目光。
“花,礼物,府君不必,烦恼。”
他和这群鬼魂截然相反,拥有凝实的、可以被活人触碰的身体,却说不出连贯的话。
朱妤从他手里接过花,叹了口气,“谢谢,不过礼物的话……唔……”
摸着良心说,她其实没有忘记钟离的生日,只不过想起礼物就犯愁,最后干脆逃避起来,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把这事糊弄过去。
她不提,钟离肯定也不会主动说。
但是真让她装傻,良心好像还是有点过不去。
可是她真没东西好送啦!什么东西她没送过啊!
活着的那几十年里,璃月遍地都被她薅秃了,她还从蒙德薅到了纳塔,导致老朋友们每当临近这个日子,都不太愿意见她。
她在外面晃悠了好几天,从石门转到沉玉谷,又从归离原走到南天门,最后磨蹭到年末的最后一天,还是回去了。
虽然不是海灯节,但年末这一天对璃月人来说也很重要。
如今璃月七星不提倡铺张浪费,各家各户虽然仍记得这一天是某人的生日,但也只是摆上供品,再奉线香三道。
往生堂今日是休假,她回来也不需要去往生堂报备一声,直接回了家。
院里从前栽的树被钟离养得很好,就是养得太好了,几乎快长成参天古树。
早在那几棵树越过墙头的时候,总务司就来委婉地表示过,树长得太高,会挡住其他地方的照光。
钟离就将那些树移入尘歌壶,眼下院子里只有稀稀落落几株树苗,是她新买回来的果树。
虽然没见到人,但朱妤感觉到钟离在屋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白天的门却关得很紧,让她不由自主警惕起来。
她试着推了一下,门应声打开,朱妤往屋里扫了一眼。
一块比人高的石珀立在正堂中央,光芒璀璨地彰显存在感,它的左边是一堆垒成小山的绸缎,右边是叠罗汉一样的酒坛。
钟离站在一旁,刚刚放下手里的菜,转过身来看她。
朱妤站在门槛外探头探脑,面对这间屋子,表情像是不想踏进来。
“乌兰塔娜。”钟离疑惑地出声,“有何不妥?”
哪里都很不妥,特别是你站在这里面,不妥极了!
朱妤硬着头皮走进来,犹豫到不知往哪里下脚。
“这、这些是什么?”
钟离似乎也有点困惑,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没找到三者之间的规律。
“今日一早,留云她们送来的,说是让我留着,与你分享。”
他没再纠结这件事,“正好,我想你也该回来了,午饭备好了。”
嗯……嗯?今天到底谁过生日啊?
她终究没厚脸皮到直接坐下,吃寿星自己做的饭。
“今日……不是年末了嘛,而且,是你的生辰,所以……”她吞吞吐吐地取出一个小盒子,“我、我是想不出还能再送你什么啦,都送了几十年了,什么都送过了,总之今年也是,生日快乐。”
那个盒子打开来,放着一枚朱红色的玉扣,用绳子打了个漂亮的结。
以钟离的眼光也看不出它的材质,只能看出并非凡物,其上涌动的细微波动,与朱妤同根同源。
就像他造的那把飞光几乎与她融为一体,无论身处何处,他都能感应到她。
“留云说你生气了。”他忽然开口,“叮嘱我要好好向你赔罪。”
这三个敢做不敢当的家伙!
朱妤暗暗磨了下牙,“她瞎说的,别信。”
“嗯。”
他将玉扣戴在腰间,朱妤这回就能从容地坐下来,并且拿起了筷子。
这天也是年末,就算天气再冷也不影响大家庆祝的热情。
夜幕才降临,就有鞭炮在街上连片炸响,有人早早地放了烟花,照亮了璃月港半片夜空。
她坐在二楼的栏杆前,夜空迎来一片短暂的安静,星星轻轻眨了下眼。
朱妤听见钟离问:“那几颗星星,该取个什么名字好?”
她忍不住笑起来,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星星也这么闪烁着。
“这个啊……该叫它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