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谈谈工作吧。”
人声喧嚣。
小饭馆里，陆风行的声音淡淡的，钟意听不出喜怒。
“我已经看完了您交代的文件，”钟意见陆风行主动转移了尴尬的话题，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连忙滔滔不绝地汇报着自己一个上午的工作成果，“完全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也已经在和欧洲美国那边交接了。”
“我不是说助理的工作。”陆风行勾了勾唇角。
六年又怎么样，她现在可是真真切切地坐在他对面，说到工作时身体微微倾过来，专心致志的样子。
美国和欧洲那边说是工作室，其实不过是他那两个朋友毕业后回了自己的家，后续只用和陆风行这边的职员确认初版《云帆》保留的内容，技术方面什么都不用管，等着《云帆》上线后分红就好。陆风行读的是商科硕士，能从无数等着继承家业的同学中找到两位愿意在完成学业的同时一起创造游戏的朋友已属不易，又凭什么能要求别人毕业后放着家产不管，继续陪他在家族陌生的领域开疆拓土呢？
所以负责人助理这个职位，长期工作看下来，其实不是很忙，薪资却没比工作室里那几个出力修改的技术职员低太多。作为对他一点私心的补偿，《云帆》顺利上线后，就多给阿豪他们发一些奖金吧。
“你的薪资大头在直播内容策划，”陆风行还是没动筷，“有计划雏形了么？”
钟意的目光立即垂了下来，指尖轻叩桌面：“嗯……”
她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要论工作的稳定度，显然是助理更胜一筹，《云帆》上线后工作室直播宣传内容的策划，工作在直播结束后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但和助理的工资相比，内容策划的薪资简直是一骑绝尘。
而她一上午忙着收发邮件，还没开始思考工作室的宣传直播该做什么呢。
“工作室已经联系平台游戏主播开放了内测，他们会将《云帆》的实机画面上传到各大网站，”陆风行看她没什么想法，先将工作室的打算告诉了她，“我需要你策划一份五个小时的宣传直播内容，风眼工作室会在《云帆》正式上线的前一天进行直播。清楚么？”
“清楚清楚，”钟意连忙点头如捣蒜，不忘故作不经意的样子，恭敬地问道，“陆哥，如果你们没及时招聘到人，原本的直播方案是什么？”
“还没有决定。”陆风行的眼底溜过光彩。
诶？她没听错吧？
钟意的双眼睁得圆圆的：“没有计划？不像是陆哥的作风啊！”
男人面不改色地扫了她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美国和欧洲那边一直在吵策划内容，最近才平静下来。”
“怪不得现在的邮件都是关于分红的了……”钟意表示特别理解地点了点头。
她点完头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和陆风行共情？没人吵策划内容，也就是说她的工作得从头开始，没有可供抄袭的创意了！
“你这是……”陆风行看着她僵硬的表情，不确定地问，“后悔我们没给你准备一个策划岗位的入职测试？觉得自己不合适？”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意急忙强撑着笑意摆手，“陆哥能信任我，我这个前文字工作者肯定不会辜负工作室。”
不就是学习怎么做游戏宣传直播的策划么，为了下个月在她银行卡上加起来的数字！那个干干净净的数字！她势在必得！
眼睫垂下，陆风行满意地低头吃饭，修长的指间有竹筷舞动如飞，一举一动，落进钟意眸底。
他板正的动作不像是和她对坐在街头小馆，倒像是置身高级餐厅，餍足后心满意足地抹着唇角。
如果她没看错……他眸中满溢愉悦，不像人前那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倒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她回过神，盘中肉菜都被他夹走一大半了。钟意连忙动筷。
？
回到办公室，钟意本着谁给工资就听谁的原则，好声好气地帮陆风行打开大门。陆风行也不礼让，朝她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拉上负责人办公室和工作室之间的那扇门，室内安静下来。
钟意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嘀咕陆风行空有绅士外貌没绅士品格，侧身进门。
怎料她刚走近工位，手提的塑料袋还没放下，隔间里吃外卖的三个男生齐刷刷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
钟意啪地把塑料袋搁在桌上，示意这帮小年轻有话就说。
“可以啊意姐，”那个叫阿豪的男生笑嘻嘻地看着钟意，率先开口，“我来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陆哥单独跟人吃饭呢。”
“算了吧，”钟意顺手打开自己的电脑，“我前两天才见过。”陆风行和金述吃饭。
“陆哥前两天跟意姐出去吃饭啦？”一旁的樊伟笑着凑了过来，“怪不得给我们放了假，整整两天呢。”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钟意一脸黑线，无奈地扶额。
整件事说起来太复杂，还是不要告诉这帮毕业还没多久的人好了。
其实算起来她最多就比他们大一岁，甚至比樊伟还小几个月，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种心态。
许诗宜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耳边都是“一起出去吃饭”“怪不得放了两天假”的声音，脑袋里嗡嗡的。
她上学的时候通过同乡联谊结识了陆风行，那时陆风行在进行第二年的学习，而许诗宜修读的艺术管理学位只需要她在学校待够一年，所以两人算是相继毕业，先后回国。许诗宜随后就联系了陆风行，进入风眼工作室担任顾问。许诗宜起初还怕自己家里不同意，毕竟长辈大都觉得年轻女生去打游戏算什么话，所以专程求陆风行要了一份他的履历，但爸妈看都没看她呈上的陆风行的履历，听到那个名字就默许了。或许跟陆哥家里有关吧。许家也是本市大名鼎鼎的商人，虽然比不上金瑞顺达，但要是能跟陆家稍微打好关系，说不定就能挤掉许多竞争对手。
爸妈都是聪明人，当然一眼就能看穿许诗宜的小心思。但两人忙着生意还要管许诗宜的哥哥，再说许诗宜万一真的能和陆风行喜结良缘，对许家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也就没管女儿的工作地点是个小小的游戏工作室，答应许诗宜先过来帮忙，权当锻炼了。
眼看着自己似乎和陆风行越走越近，《云帆》正式上线后肯定还能再进一大步，半路却凭空杀出了钟意这个程咬金。
而且程咬金一脸淡定，仿佛在炫耀着“和陆风行一起吃饭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许诗宜越想越无法平静，偏偏她并没有责怪谁的立场。一双美目盯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都快喷出火来了。
一声轻响，有人把物品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许诗宜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弹起来，一脸愕然地转过头。
钟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把东西推向她：“陆哥送给你的鱼肝油胶囊。平时工作看电脑辛苦了，要多注意休息喔。”
许诗宜扫了她一眼，接过写满英文的药盒，正是陆风行办公桌上的那个包装，她每次进去都能看到的。陆风行下楼吃饭还会给她带护眼用的鱼肝油？看来他和钟意也不是什么亲密到一秒都分不开的关系吧。
座位上的三个男生又骚动起来。
钟意从塑料袋里继续往外掏东西，一件件递给她们身边的人：“还有陆哥送你们的。”
“我们怎么是眼药水啊？”小鹏疑惑，“不过这款也不便宜。”
“你工资那么高，想要鱼肝油自己去买就行啦。”樊伟打了个呵欠，“我可要午休了。”
几个人应了一声，关上了灯，各自躺在隔间后面的组合沙发上，拉着衣服盖上肚子。
钟意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在许诗宜旁边躺下，和男生们隔开。
见到女生没什么表情地侧身看手机，钟意悄悄松了口气。
？
“饱了？”男人问。
陆风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对面的钟意也跟着停下夹菜的动作。
“都快吃撑了。”钟意继续撒谎。
实际上是她看陆风行已经吃完，自己也不敢吃得太慢，只得吃了个八分饱就停下。
陆风行站起身，手机背面的三个镜头从钟意眼中一晃而过。
她马上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情急之中拽住他西装下摆：“我来！我来！”
钟意大喊出声，周遭白领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两个站着拉扯的年轻人。
陆风行顿住了脚步。
倒不仅是他不太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拉着吵嚷，只是他不太明白钟意的意思。
钟意抓住机会，箭一般冲出他们的桌子，一路小跑到矮矮的收银台前：“老板，我们买单。”
围观群众对钟意这套讨好上司或同事的标准流程了然于心，但惊讶着这样一个长相姣好的年轻女孩竟对抢着买单的潜规则如此熟悉，因为她踩着小白鞋，看起来就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更惊讶她旁边这个男的，竟然没有抢着为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孩买单！
陆风行默默走出小饭馆。
钟意已经结好账，追着他出来，又殷勤地加了句：“可惜今天没喝啤酒什么的。”
“你下午还得上班。”陆风行无情截断话头，“我不喝啤酒，你喝吗？”
钟意见风使舵，轻快地吐了吐舌尖：“我也不喝。”
她眸中没什么波动。
陆风行对自己心里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午休，没想到身旁的女孩站在街上左顾右盼，随即转过脸，若有所思地问他：“你们这些整天对着电脑的，眼睛会不会有点难受啊？”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说：“我有鱼肝油。”
“那我去给他们也买点，等等我呀。”钟意自觉两三句话和陆风行说不清，干脆就不说了，一头扎进路边的连锁药房。
从她早上走进他们工作室开始，许诗宜可就没给她什么愉悦的好脸色看。陆风行喊她一起下去吃饭的时候，她感觉坐在她旁边隔间的许诗宜转过头，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虽然钟意知道陆风行眼里可能就没有性别之分，所以才这么自然地喊她下楼吃饭，但维护良好的同事关系也是她在此地长期留任必不可少的一环，总比翻脸的同事关系要好。那就给他们都买点礼物吧！
钟意取下三支眼药水，又咬了咬牙，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相比其他品牌价格适中的鱼肝油胶囊，走到柜台前摸出手机结账。
一只大手，冷不丁从斜里伸来，拦在她面前。
“这些一起，结账。”陆风行目不斜视。
他手里拿着三盒最贵的鱼肝油胶囊，不由分说地放上收银台，换下了钟意挑的那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