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叶悦躁动了一整个白天，数着点熬到第二天的预约时间，终于左手一个小板凳，右手一只保温壶，口袋里还放着满满一皮夹子的信用卡，雄赳赳气昂昂地跨上了男神的玛莎拉蒂。
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然后，她就发现她被卡在了门口。无论怎么努力，屁股都挨不到副驾驶座的软垫上。
“你到底穿了多少衣服！”玛莎拉蒂的内置空间非常宽敞，刘光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因为穿得多挤不进车，简直大开眼界。
叶悦进退两难，无比尴尬地睁眼说瞎话：“是有点多，大概有个，十三四件？”
刘光：……怪不得！刚刚远远看过来，他还以为路口站了只熊呢。
叶悦心虚地观察刘光的脸色。
他应该，没发现她其实只穿了九件衣服吧？
有了上次被当做孕妇的血泪教训，这回叶悦长了心眼，报数时故意放出了四五件衣服的余量，以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衣服的位置暗度陈仓给她身上的肥肉。
这是一个胖子积极的自救。
但她太小看男神的观察力了。
因为社区小道上停车困难，停在玛莎拉蒂后面的汽车被挡了道，催命似的按喇叭。刘光被吵得脑仁疼，眼看着叶悦像只毛驴，屡次三番地撅蹄子却因为腿伤死活使不上劲，登时有股笑意直冲脑门，不笑对不起五脏六腑。
“姑娘，求求你吸吸气吧！”后头的尼桑司机急着出门办事，差点给叶悦跪下了，“你也不看看，你这问题是出在腿上吗？你这明明是出在肚子大上了！”
叶悦：……
什么仇什么怨！
刘光已经笑了出来。尼桑司机唯恐叶悦没听懂他的意思，干脆拉上手闸，下车来给她做现场演示：“看你长得也挺聪明的，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瞧不明白呢？哎，算了算了，我给你比划比划——你看你这身材，是不是纺锤型的？两头都还行，只中间肚子这里最大？所以啊，你现在卡着进不去，是因为这肚子的缘故。只要你这里一用力——”
他飞起一掌拍在叶悦的肚子上，威严地大喝一声：“吸气！”把叶悦吓得一个激灵，肚子一收，还真就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滑进了车厢。
“这不是就解决了？”尼桑司机得意地一甩头，神采飞扬，“毛主席教育我们，找问题要找主要矛盾，你别因为自己是残疾人，就什么事都怪你的腿，你的腿可太无辜了。像你这样的情况我见得多了，明明不会用力，瞎用力，完了还特别委屈，哭着说医生，我都这么努力了孩子还不肯出来，要不还是剖腹产吧？呵呵，你说剖腹产就剖腹产？想得美！”
叶悦不由自主地颤抖：“大哥，您是妇产科医生啊？”
“那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尼桑司机贴心地帮叶悦把车门关上，特自豪地从窗户里甩进来一张名片，“全江城最好的妇产科医生”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刚才给你来那么一下子我就感觉出来了，你这身材以后生孩子肯定没问题，胯宽屁股圆！就是得先上两堂生产课，学学怎么用力。我们今天也算有缘了，到时候你来找我，我给你排个号，保证你顺顺利利生个足斤两的大胖小子！”
叶悦：“……我暂时应该用不上，但还是先谢谢您了。”
“不客气，总有用上的时候！”尼桑司机瞄了眼刘光，露出不可描述的闪亮笑容，“其实我除了接生以外，还提供其他服务，你可以仔细看看我名片上的业务范围，以备不时之需。”
叶悦依言低头，在一堆七彩斑斓的文字中准确找到了尼桑大哥引以为豪的独门绝学——专治各种不孕不育、更年期综合症、淋/病/梅/毒、欲/求/不满、X事不谐……
“走了！”叶悦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眼前一花，手中的名片不翼而飞。再看窗外，马萨拉蒂优秀的百公里加速已经将尼桑扔在了千里之外。
“你干什么，我还没看完呢！”叶悦怒视罪魁祸首。
“怎么，你还想继续看？”刘光冷冷地眯眼，“难不成你真打算找他看病？”
“那当然了。”虽然和男神讨论妇科疾病有些奇怪，但作为一个信仰科学的科研工作者，叶悦从不讳疾忌医，“你没看他擅长治疗更年期综合症吗？我觉得我妈就很需要他的帮助，烦躁、易怒、忧虑、心烦，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一天不挑我刺就抑郁难耐，就没个舒心的时候。他要是能药到病除，那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当世活菩萨，让我给他磕头我都乐意。”
刘光：……
叶悦目露幽怨，有句话不好直说——刚才男神连招呼都不打就“呜~~”地一声开车走了，这么没礼貌，也不知道医生大哥会不会介意。
刘光被她谴责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莫名有种百口莫辩的错觉。
百善孝为先，至孝感动天。叶悦心系母疾，为母寻医，难不成他还能当绊脚石不成？
那他成什么了！
刘光把名片还给叶悦，玛莎拉蒂在售楼处门口停稳。
叶悦一回生二回熟，自觉地吸紧肚子，扶着车门艰难地往外蹭，心里还暗暗打着拍子给自己鼓劲：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再加把力，我一定可以的！
呵呵。
虽然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事实证明，一个人是可以两次卡在同一个位置上的。一小时前叶悦被夹在半空中舞爪蹬腿的场景重现，像一只被抓住了壳的乌龟，充满了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的悲壮喜感。
刘光停车熄火，若有所思：“你不觉得，这也许是一种预示吗？”
“什么？”叶悦心头一跳，因为刘光突如其来的深沉问话徒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别买房——至少别买这个楼盘的房。不然你就会像现在这样，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身陷囹圄，不得解脱。”刘光压低声音低语，英俊的侧脸在路灯的映射下泛出诡异的昏黄。
“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片以前都是乱葬岗，埋的全是无名无姓的冤鬼怨魂。它们因为各种原因死后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被胡乱扔进土里了事，无人供奉，无法转世投胎，被迫在附近游荡作乱，江城很多著名的鬼故事就是源自这里。”
“房地产开发商要钱不要命，计划在乱葬岗上盖三十八层摩天公寓，想要以毒攻毒，把那些无名尸体全都压在地基之下，永世不得超生。诸鬼哪里肯依，自然会卯足劲捍卫主权，不管谁入住公寓，都会被诸鬼群起而攻之，夜夜噩梦难寐，怪事频出，严重者甚至因此丧命……鉴于此，满天神佛都在阻止你买房，你感觉不到吗？”
“……什，什么鬼！”
叶悦呆若木鸡。
她从没想到过曾经的全国物理奥赛金牌得主、麻省理工学院的全奖获得者刘光竟然是一个鬼神论者，惊地连说话都吐字不清了：“学学学长！虽然我知道你在追寻科学的道路上遇到了一些挫折，但你不能因此滑入封建迷信的深渊，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刘光：……
虽然早知道叶悦没那么容易打消彻夜排队买房的念头，但寻常女孩子听到坟场鬼故事不是该被吓得面如土色的吗？为什么叶悦不仅面色红润（憋气憋的），反而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高尚圣洁的正义光辉？简直绚烂到令人不忍直视！
刘光有些心梗：“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叶悦翻了个白眼，一身正气，“我大华夏上下五千年，纵横九州，哪一寸土地上没死过人。这楼盘要不是有鬼气概念加持，价格也不可能那么便宜。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换个角度来看，只有没干过坏事的善良人才敢来买坟景房，我的左邻右里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大好人，我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是不是应该与有荣焉？”
“啪啪啪！”周围掌声四起，两名刚在玛莎拉蒂旁边停好车的大妈激动地握住叶悦的手，恨不能将她引为知己，“说地太对了！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竟然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一看就是我们的同道中人。之前我跟我儿子说要买这边的房子，我儿子是左不乐意，右不高兴，非嫌弃坟场不吉利，把我给气的。他要是有你这样的见识和觉悟，我得少操多少心？小姑娘未来前途无量啊！”
“哪里哪里！”叶悦受宠若惊，见这两位大妈肩背LV，手戴鸽子蛋，一看就是家有广厦千万间，还不忘坐吃山空的古训，再接再厉继续奋战在买房第一线的励志炒房团。叶悦连忙摇头撇清界限：“我是首套房！纯刚需！百分之三十贷款的那种！买了房就得每天咸菜就白饭了QAQ！”
“你别妄自菲薄嘛！” 两位大妈力气贼大，见叶悦有难，一人赞助她一只手，齐心协力把她从车里拽了出来，“莫欺少年穷，早四十年，我比你还穷呢。当时还流行福利分房，很多人有点钱宁可去买音响、自行车也不愿意去买房，只有我一个人砸锅卖铁，铁了心要买房。当时很多人都骂我脑子不灵清，我老公甚至为买房跟我离了婚。现在回头看，哼，到底是谁脑子不灵清？小姑娘，姐姐我告诉你，这年头，虚情假意的太多了，只有劝你买房的人才是真对你好，阻碍你买房的都是坏人，你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叶悦目瞪口呆。
坏人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