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哄?
一个冷颤,一个贴贴,一句“老李~”,就让潇洒的三观通达的班长大人,心甘情愿的在周五巴巴地送零食上门,分别时还脱下身上新买的冲锋衣,在周日第一个晚修后又屁颠儿屁颠儿陪人跑去文具店买白雪的直液走珠笔。
挤在狭小的文具区,“早就和你说过两元店的笔芯靠不住,你看,你还不要我的……”
瞧,还因为人拒绝接受她的赠送而抱怨呢。
嘴角更是早在嘉行全身心靠向她的那一刻就压不住了,什么质问什么冷漠什么找说法,早就统统丢到九霄云外了。
甚至当晚还偷偷潜藏进他爸的书房,在年级总分表上翻找到她那一行,把成绩抄在手腕上,次日一大早等不及升旗仪式就把人堵在车棚和宿舍口的西南角。
“快快快,给你看个好东西。”
颜悦和小梨冲她挑挑眉,结伴朝食堂走去了。
嘉行被拉到墙角,二话没说,食指上先被挂了一个里脊肉饼,然后吸管怼到嘴边,“快喝。”
她低头就着修长的手,咕嘟咕嘟吸了两口,还有些蒙,牛奶燕麦,温温热,正适口。
“好喝吧,我特意没让阿姨给你放糖,”李馨拍拍胸膛,骄傲的开口,“他们家的饼和粥,我从小喝到大。”
嘉行扫过她坦坦荡汤的胸口,又吸了一大口,心想,还拍呢,没见怎么大。
“你吃了吗?”嘴巴离开吸管,咬了口饼皮,嘉行问道。
“我早吃腻了,一会儿升完旗去超市买三明治。”她就是这样,喜欢吃什么就要每天都吃到,左手捧着粥 ,看着人喝完,心满意足地挺起袖子,翻过手,紧挨着电子表带搭扣,一团黑色的线迹。
“什么?”嘉行托住她的手腕,低头去辨认,“看着像一群小蚂蚁。”
“什么小蚂蚁,你的月考成绩。”
过了夜,墨迹早沿着肌肤间的褶皱和气孔氤氲开了,嘉行看着某个得意洋洋邀功的白痴,掏出手帕纸给她擦了擦,只擦起来层浮痕,更迷糊不清了,拉着人往食堂走,“看到了看到了,你考得怎么样?”
嘿嘿嘿的傻笑忽然噤声。
老师们周末加班批了两天卷儿,成绩昨天下午可算是出来了,她昨晚趁她爸去洗手间的空档儿偷偷看的,时间紧急,只想知道她考成那副鬼样,究竟能考都少分,哪有时间想别人?
“马马虎虎差不多,今天不就知道了嘛。”她浑不在意。
嘉行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用纸巾蘸了水,由外向里细细给她擦着,手腕被她固定住,其他地方却活跃得很,脑袋一会儿向左偏,一会儿又向右拧,一会儿一个想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眯着眼睛对她说:“一会儿升完旗,我给你卜个卦吧。”
清水只能把墨迹擦个大概,抽出一张吸干水,嘉行又去捞她堆在秋季校服袖口里面的卫衣边儿,捋捋平整,转头去扔纸团儿,漫不经心地应和道,“算算算。”
李馨三两口吃完吐司面包,接过嘉行一块儿给她买的红枣豆浆,猴急喝完,垃圾隔远一投,‘呀呼’一声,拉来旁边的椅子,坐在过道上,把她的桌面清理干净,铺一块儿红布,拿出原本挂在她书包上的一串儿乾隆通宝,“走走走,我俩先去洗个手。”
解下三枚平放在嘉行手心,扣住她的手背,“你诚心诚意,把想知道的事默念三遍,然后摇铜钱,散到桌面上。”
嘉行如言照做。
臻玉是很想知道成绩来的,刚刚压根儿没看清,但她也知道这个女孩儿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所以静悄悄旁观。
外圆内方的铜钱哗啦啦散下,李馨一看,两个字一个背,少阳。
“再摇。”
“李馨,老班儿叫你!”一个高个子男生从后门拍着篮球走进来,把球收到腰间,另一只手掐着腰看她俩卜金钱卦。
“等等,没看到这儿忙着呢嘛,走开点,别扰乱我们的宝贝磁场。”听得出来两人是旧相识,这个面貌粗犷的男生转头又看向睁开眼的嘉行,想了想名字,秦什么来的,“没想到咱们班是你被李大仙儿挑中了啊。”
遥想当年他们初中,班上谁没被揪着给她练过手,说来也邪门儿,一开始的几个人,几乎一算一个准,算了十几个同学之后,大家就再也没见过这套装备了,都以为人不玩儿了,看这架势,都不用在纸上划横短线、o×号了,没想到啊,原来大仙儿是背着他们这些老同学,偷偷进修深造去了。
还是两个字一个背。
“你先去办公室,我等你回来。”嘉行看了看教室前面的表,也快上课了。
李馨扭过头朝别人撒气,“臭大鹏,就你烦人!”
男生咧着嘴,挑衅地笑,接触到她身后嘉行一起看过来的目光,点了下头,哼着歌路过两人,坐到了窗边的座位里。
李馨刚走出后门,左边就冒出来只干瘦的手,嘉行信手盖在铜币上,隔绝了王雪芯的接触,不疾不徐地把三枚通宝叠起来,夹在同样叠起来的红布里。
“哼,你倒会趋炎附势。”王雪芯没摸到铜钱,恼羞成怒,更让她恶心的是,身边这个女生,每次拒绝她后,看都不要看,自顾自的忙,对她的一切反应都无动于衷,不管她是否想使坏,不管她心里如何怒吼,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和她交朋友,好像对人家来说,她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
她倒是没什么,初秋还是有零星几只苍蝇,这句话把脑海里的臻玉刺得跳脚,“她怎么好意思说你的?!她是不是忘了她干的那些污糟事了?”因为那三张被她丢在厕所垃圾桶里的演讲稿 ,还害得她和这个女孩儿大吵了一遭。
嘉行翻开英语书,“我们这次考场上写的作文结构是不是挺乱的?”
轻易被拉走话题的臻玉闻言马上回想,确实,当时因为前面的阅读耗时太久了,最后写作文的时候时间紧张,根本来不及规划大纲,最后几乎是监考老师把卷子从发抖的笔下拽走的,“好像是欸,你教我的引言、主体和结论,全都没用上……”
上午的大课间,教学楼最东边的两个教室吵吵嚷嚷,两个实验班的好学生们总想第一时间知道成绩,越快越好。
大家一窝蜂拥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墙前,勾肩搭背里外里地传递着消息,这其中有几位女士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倒不是不好奇,而是知道一定会有人,喏,就像现在这样,两个男生互相推拒着,红着脸蹭到她们身边,送过来一张干净又整齐的纸,上面是她们需要的成绩,送就送了,偏偏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磕磕巴巴地解释,借口无非是什么‘后面的人太多了啊’、‘你们这么瘦就别去挤了啊’、‘反正我们也要去看顺手就帮你们也记下来了啊’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有两位女士惊讶地捂住嘴巴,像十六世纪的歌剧演员一样,为接下来这场表演起着赞颂的高调,“天啊,陆同学你们人也太好了吧~”
“是啊是啊,理科成绩好就够我们嫉妒的了,人还这么善良,完了完了,我喜欢上了怎么办?”
还有两位女士只矜持地笑着,负责在唱完颂歌的女演员手臂上轻拍表示谴责,“就你们会逗人,”紧接着另一位很有默契地附和,“不好意思啊两位陆同学,大家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你们别见怪哦。”
几位女生轻言软语,就把两位陆同学捧得脸红脖子粗地打发开了,随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分别讨论起各自的成绩。
“你又考了年级前五欸,不愧是你啊,倩倩~”
“哪有?这次是我运气好,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我们补习班刚刚讲过。还是雅琪和你厉害,你们英语136呢,还是并列年级第一。”
“郭婷和雅琪的英语确实好,欸,我就不如你们了,这次跌出年级一百名了,”
“哎呀,你男朋友成绩好就行啦,他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吧?”
“应该是吧,他们老师说他再维持一年半,高考上c9绝对没问题的。”
“那不让他多给你补补课啊,免费的优质私教可别放过啊~”
教室第一排窗边的女生,仿佛游离在一切笑声和喧嚣之外,阳光格外眷顾她,一头黑漆漆的长发柔顺地浸在暖光中,一双乌溜溜的猫眼宝石一样,闪烁着取乐和轻蔑的光,手里的书翻了一页:“一个仆人无论如何愚蠢,她都能在愚蠢背后发现忠心和老实;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丑陋,她都能在体型、性格或者别的什么细节上发现出美来;一个男人不论是多么的无用,她也都会说将来还可能改变呢!”
每个人都要扮演一定的角色,又翻了几页,“你对那些爱你的人实在是太残酷了,斯嘉丽。你会抓住他们的爱,把这种爱变成鞭子在他们头上挥舞。”
阿谀和吹嘘竟然占据了一所学校一个所谓“优秀班级”教室的前排中心,可真是一个和谐的、同仇敌忾的、牢不可破的联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