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刺客是她找来的,不知会是何种心情呢?怕是会觉得她此刻的怜悯,格外可笑吧。
宁辞直直的望着谢谙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五官极其耐看,细长的睫毛微蜷,眸子隐在睫毛的阴影之下,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她没忍住嘲讽道:“是啊,你是将军,受点伤不算什么。”
宁辞这样如是说,就好像不需要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那些过往的伤疤是他的,与她无关,不是吗?
她又为何要因此动摇。
谢谙盯着她,他身上的中衣被扯乱,眼底清波流转,薄唇殷红,宁辞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竟有几分病态的美,而塌上的病美人对此一无所知,还温声道了句:“嗯。”
她从软榻上起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好养伤。”
“下次别再送药来了。”谢谙抬头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睛让宁辞疑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没等她回答,谢谙又接着道:“都是小伤,很快就好了,不用担心。”
离心脏只差半寸的小伤吗?宁辞有一瞬的凝滞,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流转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道:“好。”
谢谙出声唤了守在外面的两兄弟,“临平,临安,你们两个进来一下。”
她想那两兄弟应该是来给谢谙汇报刺客情况的,因此识时务道:“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宁辞转身离开,收了一直刻意摆出的淡淡微笑,临平和临安见她出来,齐齐唤了声:“夫人。”
她微微点头,二人才进了书房,宁辞望着手中装药的玉白瓷瓶,再次抬眸时,杀机顿现。
她回到房间,刚进内室拿起紫檀木香案边的经书,林珂就给她呈上来一个帖子。
“主人,是敏钰郡主府上送来的帖子,邀请您三日后参加春日宴,当天也是她的生辰宴。这位郡主每年都会同时举办两场宴会,城中的千金贵女和有了家室的女眷都会去参加。”
“哦?”宁辞放下经书,走到窗前,对着窗外的古树发出了疑问。
“她喜欢将军很久了,只是将军对这位敏钰郡主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她没想到将军能这么快和主人成了亲。听说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病了一场,又哭又闹好一阵子呢。”
林珂将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一一告知宁辞。
“好啊,看来又是冲我来的了。”宁辞收回视线,重新拿起经书翻看。
林珂道:“主人要去吗?”
“去。”宁辞不曾抬眼,戏谑的反问道:“为什么不去?”
春日宴,无非是赏春品茶,吟诗作对,那些城中的才子佳人都会在此时比试,借机扬名。
宁辞不关心他们做什么,因为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
三日后,郡主府。
林珂递上帖子,宁辞在她的搀扶下进了门。
一路上花香四溢,看得出敏钰郡主确实爱花,府内备了流水宴,可游船赏湖,累了可歇在亭台水榭或前往楼阁之上俯瞰碧波荡漾的湖水。
楼阁错落有致,园内一步一景。
她到的时候,已经坐了不少女眷,看见她,众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
这是宁辞到了凉国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脸,一时间,场上诸人都盯着她倒吸一口凉气,那表情一个比一个震惊,差点让宁辞怀疑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很快,赞叹羡慕惋惜,各种声音铺天盖地席卷着她的耳膜,还有人直接说她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宁辞只觉好笑,她知自己貌美,但从未想过会被人称为第一美人。
有羡慕的目光自然就有嫉恨的目光,她很轻易的就在人群中锁定了敏钰郡主,身份高贵坐在主位,着装华丽高调,性格张扬,眼角眉梢都是对她的惊讶和不屑。
“郡主,这是我的贺礼。”她命林珂呈上礼物,盒子里装的是一块玉浮雕荷花玉佩。
当时拿出这块玉,林珂也惊讶道:“主人准备送郡主这块玉吗?”
“嗯。”
“怕是那位郡主未必领情呢。”
宁辞放下玉佩,缓慢道:“下乘者善口舌之谋,在言语之中行诡辩,中乘者善阴阳之谋,在明暗之中思构陷,上乘者善攻心之谋,在举棋之中破死局。”
她在棋盘之中落下一子,桀然一笑,“你觉得,你家主人是哪一种?”
“主人当然是上乘者。”
宁辞看着盘中局势调侃道:“其实也未必啊。”
眼下敏毓正要叫侍女收下礼物,宁辞温声道:“郡主不打开是什么看看吗?”
敏钰这时也不好让人将礼物拿走,只得当着众人面打开,一时间脸上青白交加,大抵是没想到自己会真的用心给她准备礼物吧。
敏毓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答谢道:“夫人的贺礼,本郡主很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宁辞坐下后不久,宴会便开始了。
开场是一段舞蹈,凉人善舞,拓枝舞则是由舞女脚带金铃,踏鼓点起舞。
舞毕后,宴会才算真正的开始,依次是琴棋书画的才艺展示,宁辞也看的颇为赏心悦目。
那些世家女子没有人来挑衅她,她倒也乐得清净。只是在临近散场时,有个女子故意在她附近摔倒往她的茶中下了点东西。
练武之人耳清目明,宁辞看的真切,但她没有换掉茶盏,而是喝了下去,果不其然,片刻功夫,有一侍女来传话:“郡主请您过去一趟,她有话同您讲。”
林珂欲跟过去,那侍女又道:“郡主只请了夫人一个人。”
宁辞给林珂使了个眼色,让她悄悄跟过去即可。侍女带着她三下两下便绕进了园林深处的一座亭子,她进去后那侍女便找借口离开了。
她坐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下三滥的招数。
宁辞叹了口气,命潜在房顶的林珂敲晕了此人。
“主人,这个人怎么处理?”
宁辞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出亭子,“不用处理,我们去找郡主,她会处理。”
敏钰听闻此事后十分恼怒:“肯定是那个心思阴暗歹毒的顾青泺,本郡主行事坦荡,敢作敢当。你貌美聪慧,又是真心与本郡主交好,没有偏听外面那些人的闲言,本郡主自惭形秽,怎会害你?”
“我知道,我也不是来找郡主兴师问罪的。”
宁辞原本以为郡主喜欢谢谙,有三分之一的可能会是个难缠的角色,没想到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你该不会以为只我一人仰慕西风将军吧?”敏钰郡主表现的比她这个受害者本人还要震怒。
“当然不会。”
宁辞微微一笑:“我只是想问问郡主她的家在哪而已。”
她宁辞从来不是软骨头,被人欺负了只想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若不千百倍的奉还回去,那就不是她。
宁辞告别敏钰郡主,在顾青泺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杀了她。
剑锋划破皮肉的时候,那小姐眼睛瞪的很大,里面盛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
宁辞在她耳边低语道:“怎么?顾小姐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付出代价吗?”
杀了人,剑上沾了血,她用水冲洗了好多遍才洗干净,又拿了干净的帕子擦干。
剑入鞘时,宁辞漠然道:“看吧,林珂,有时候我想以棋破局,可往往最后都要以杀破局。”
林珂默默的看着她,轻声的叹息。
宁辞又道:“我去办正事,把她处理后你去左相那件探探最新的消息。”
林珂:“是。”
她将时间掌握的刚刚好,回府的时间和预计的时间未差分毫。
宁辞脱下身上的血衣用火焚毁,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静默的坐在案前品茶,她在等林珂。
半个时辰后,林珂神色焦灼的冲进来了。
“主人,夫人她…她自缢了。”
“你说什么?”宁辞猝然站起身,手中茶盏“啷当”一声落地,她一脸不可置信,“我母亲她怎么了?”
林珂的面上悲痛难掩:“夫人,在主人走的那天晚上,自缢了。”
宁辞双膝发软,一个踉跄倚在了塌边,她的心顿觉到痛,仿佛天塌了一般的无助汹涌过境,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来,但没有一点哭声,她早该猜到的,母亲那么爱父亲,是她没有及时发现。
“夫人因为接连的红白喜事十分憔悴,家里侍奉的下人说她屏退了下人,独自抱着将军的骨灰瓮枯坐了数个时辰。”
林珂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扎在她心上,除了痛,还是痛。
宁辞胸口闷的喘不过气,那里面…那里面只有一抔黄土。
她无法想象母亲怀抱着怎样的心情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宁辞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接受,她自小千娇万宠,父亲从不对她严厉,母亲更是把她放在心尖,从小到大她只有那场大病可以算的上受苦。
待到上了昆仑,宗门里的师兄师姐也都对她很溺爱,师父从不过于苛责她,她天资卓越,剑道于她,得心应手。
如今接连变故,她已是百般压抑,此刻,终于再没有丝毫顾忌的哭出声来。
父亲教导她不能欺凌弱小,师父告诉她不能任人欺凌,手中剑,需先护得了自己,才能护得了别人。
可这世界上,有些武器,不是真刀真枪,是口舌腹剑,是爱恨难辩,是生离死别。
她护不了别人,也护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