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钟上滑动的指针,那张女子画像在一点点地转过来。卿无鱼在外面看着,突然控制不住,狠狠咳嗽了几下,随后,他嗅到了一股腥气,似乎已在暗中腐烂了许久。
外面没了任何动静,风雨声好像也已偃旗息鼓,静得不似人间。
林水水确定没有危险后,坐下来,摸了摸招娣的头。"你们四姐妹都叫什么?"
招娣虽然没了眼睛,但完全不影响她辨物,她拉起了没有左臂的女孩儿,"这是二姐,念娣。"说完,她把另一只手搭在最后那女孩缺失的小腿上。
"这是我妹妹,盼娣。"
言罢,招娣将头转向了那串人形风铃上,没有说话。林水水却已懂了,她们的名字,似乎没有任何父母的期待,所含的寄托,只是为了画像上,那个后来出生的男孩子。
"你们的弟弟呢?"
三姐妹听到她问,身子似乎都震了一下。林水水尝试着又问,"是谁……伤害了你们?"
她本是试探性地打听一下,甚至做好了三姐妹突然发作的准备,可没成想三个女孩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两排床上的玩偶却动了,那些水晶做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在灰暗中精光闪闪。
它们张开木制的嘴巴,发出乌鸦般的叫声,啁哳嘶哑,像是刽子手磨起了陈年的刀。
"我的娘亲杀了我,我的父亲在吃我,我的弟弟坐在旁,残骸藏在阁楼上。"
玩偶们嘴巴开合的速度越来越快,三姐妹依然坐在那里,只是画面一转,林水水看到了满屋的血。
四个小女孩躺在血泊里,弄脏了白衣裳,玫瑰玷污了百合。盼娣和念娣,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他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赤脚踩进了这片血泊,她右手举着菜刀,长发后的脸苍白如死人一般。
"你们是不是也想走!我都快死了,你们一个个都跑走!"
女人发疯一般挥着刀东劈西砍,嚎啕大哭,发了许久的疯。
突然,那女人一下子贴在了林水水的眼前,虽然林水水知道她不可能看见自己,但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这一刻,眼前的女人消失不见,变成了那副女子画像,只是这一次画破了洞,在女子唇部的位置,插了一根树枝。
林水水再次出现了窒息的感觉,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站在二楼,站在那副画像的面前。
她伸出手,想碰一下那副画,但身后传来了卿无鱼的声音。
"别动!"
这一下林水水彻底清醒,赶快把手缩在了背后。
"方才那画倒过来了,你是不是在里面遇到了危险?"
林水水走到窗棂边,"你丢了一只符?"
卿无鱼点点头。
林水水道:"鬼物行凶一般都有触发机制,你说画像倒过来是不是?"
卿无鱼:"除了因为四十九日诅咒而死的人外,就只有一个小孩子是死于床底。"
"那么久了,才死了不到五个人。要么是这只鬼的怨念不强,要么,就是有人限制了她的力量。"
林水水凝眉思索,一回头瞥见那副诡异的画正对着自己身后,她汗毛竖起,直接甩了道符纸上去。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李夫人是不是当真如传言中病死,但她四个女儿,应当是被她杀死的。"
"四个女儿?"卿无鱼眉头微锁,"不是三个吗?"
事情的走向越发不对,林水水没有在李宅继续待下去,他们立刻催动了马车,驶向了李官人的新宅。他们走得匆忙,因此谁也没有看见,二楼的窗口忽然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们手拉着手,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
"我在墙上看见了一副画像,里面有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
卿无鱼翻了翻手里的信纸,这是他派人查到的李家所有情况。"李家确实只有三个女儿。"
林水水的脑袋发疼,她扶住额头,"玩占四角的时候,是只有三个女孩,后来我进到墙的后面,里面挂了一个人体风铃。"
卿无鱼闻言又重新看了下信纸,"你知道三胞胎都叫什么吗?"
"招娣、盼娣、念娣。"
卿无鱼将信纸递给林水水看,"就只有她们三个。"
李家新宅建置于仙城最繁华富庶之地,人称"小王宫",据说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林水水第一次来,就差点儿没被满院的黄金悬灯闪花了眼。
但有比这富贵更为夺目的地方。两人相视无言,片刻后,卿无鱼道:"这座宅子的风水可比那座好太多了。"他指了指某处的三脚金蟾,"还知道要将金蟾的头部朝室内摆放,伏位求财。啧啧啧,我看李官人真不必大费周章找风水先生。"
林水水深有同感,"他费了那么大的劲,难道只是要将他夫人和孩子害死么?那又为何花重金找了全城的先生来看风水?贼喊捉贼?"
卿无鱼摇摇头,"这个问题,或许要亲自问他才可以。"
进了中堂,李官人已经在里面等着,只是神情恹恹,人比前两天瘦了不少。
但林水水迈进去的时候,却忽然被吓了一跳,因为就算她没闭眼睛,肉眼也已经看到李官人的肩膀上有一团黑气,看形状,就像是一个人坐在了上面。
卿无鱼感受到了她一瞬间的失措,倾身询问,"怎么了?"
林水水没有说话,卿无鱼便在和李官人寒暄之中,将自己那半只可探灵的琉璃眼镜戴了上去。
是一个男人,坐在李官人的双肩,被发现了也不走,甚至对他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卿无鱼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狂妄的鬼物,他看了眼林水水,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水水偷偷捏好了符纸,卿无鱼便道:"李官人,您近日看着瘦了不少,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了?"
李官人说话也有气无力,"唉,不知道怎的,最近总想吃东西,可越吃越瘦了,到底是上了年纪。"
卿无鱼笑,"您还不到五十,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李官人勉力地看他一眼,"那座宅子怎么样了?我只剩五天了,还有没有救?"
原先林水水将怀疑对象瞄准了李官人,还以为所谓的七天只是一个幌子,可如今亲眼所见,她反而又狐疑起来,看了身边人一眼,摇了摇头。
卿无鱼也已经发现那只鬼与他的联系颇深,已经深入肉里,如果贸然用符纸打,只会加速李官人的死亡。
"怎么会这样?"
林水水嘀咕了句,那边李官人又道:"看来我是要去寻惠珍了,将她留在那座旧宅子里,当真是委屈了。"
林水水脑中电光一闪,顺着他的话头道:"听说您有三位千金,也住在那座宅子里。"
李官人瞟了她一眼,"她们都随着惠珍去了。"
"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李官人眼中突然有了明显的情绪,"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到惠珍的感受,只觉得给她找最好的大夫就能回到最初的日子,连她性子大变,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因为公务,基本都住在官衙里,后来……"他一双因为枯瘦儿显得突出的眼睛里满是痛苦,流下了一滴泪来。
"您是不是每次去见女儿都是背着夫人去的?为什么不把女儿接走?"
李官人缓缓把头转向她,"惠珍不知道听了什么话,总疑心我在外面养了人,我把宇恩接走,她就说我是将儿子带给别的女人养了。我也想将招娣她们带走,但惠珍总是大发脾气,所以我每次去,都是躲着她。"
林水水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李夫人和三胞胎口中的"他",就是李官人无疑。
"惠珍后来病得厉害,不能听女儿们叫我父亲、爹爹,不然她就会拿刀到处发疯。我不敢伤了她,所以总是避着……后来,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来找我。"
林水水默然不语,原本以为的转机,也不过是落水之火,顷刻就只剩了飞烟。
李官人体力不支,说着话就睡了过去。林水水在他身上布了几道辟邪的阵,虽然一时间不能将那只鬼与他的联系切割开,但能保其免受伤害,暂缓时日。
"阿水,你觉得李官人会是那个神秘客吗?"
林水水被他突然转换的称呼,雷到几欲跳脚,她摸了下自己的鸡皮疙瘩,"你能换个称呼吗?"
卿无鱼眨眨眼,"那水水?水儿……"
"停停停停停!"
林水水伸手捂住他那讨厌的嘴,"叫……叫我小水就可以!"
但卿无鱼一挑眉,温软的嘴唇轻轻动了下,擦在林水水的手心,就如同花瓣吻蝶。
"我不想,那个甄卓就这样叫你,我既是你的夫君,怎么能与他一样?"
林水水翻了个白眼,"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我和甄卓……算了,用不着和你解释!"
她撤开手掌,跺着脚往前走去。身后,卿无鱼目不转瞬地瞧着,笑了笑。
"你等等为夫啊!"
其时,夕阳欲醉,晚霞温柔,他们的影子一高一低,如连理之枝紧密交叠,一瞬仿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