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剑穿透心脏的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面前的男人一如往常温柔儒雅的模样,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下一刻便会换上关切的神色,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但手上的动作却冷酷而残忍。
有什么东西泛着淡淡的光亮,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力,从他的心脏与流逝的鲜血之中飘到男人的手中。
男人看清手中之物,微微蹙了下眉,似乎不甚满意。
随后他抬起手,替被刺穿了心脏的可怜青年治疗起伤口。
他并不真的想他死。
然而已经心如死灰的人宁可就这样死了才好。
原来什么恩情都是假的,什么温柔爱意也是假的。
灭他满门的杀人真凶是这个男人,所谓温柔关切不过就是等着看他得知真相的这一瞬间——满心皆是麻木与绝望。
男人为此感到了愉悦,面带浅笑,好像无事发生一般说道:“跟我回去吧,虽然你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我不会嫌弃……”
他甩开男人的手,麻木的神情中终于出现了几分恨意,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背后是万丈深渊,下面是沼泽毒障。
他没有犹豫,往后倒下。
……
猎猎的风声里,记忆的碎片走马灯一般交替浮现。
从幼时家中遇袭,除了自己以外无一幸存。
云游路过此地的“仙人”将他救下,带他上山修行,引他入道。
十来年间关怀备至,亦师亦友。
少年暗生情愫,却不料对方冷不丁地撕下温柔面具,嘲笑他认仇人为恩人。
然后又有更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覆盖在那些鲜血与疼痛的片段中。
窗明几净的教室,奔流不息的车流,宛若永昼的霓虹灯光,还有平和而吵闹的同学。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名叫栾煦。
上辈子是个现代文明社会的普通开朗大学生,为了救一只野猫而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上,不幸英年早逝。
这辈子投生到了带点奇幻背景的古代,原本把上辈子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然而那一刀又把他过去的记忆都给捅了回来。
包括某些眼熟到十分有既视感的“剧情”。
按照套路来说,栾煦是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本打着火葬场旗号的渣攻贱受文里的主角受。
此刻剧情才刚刚进展到诈骗型“火葬场”的前奏——
主角刚刚发现自己爱慕多年的“恩人”,其实是当初灭了自己满门的真凶,自己还被当成了容器工具。
信仰崩塌之后,他便抱着寻死的想法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再之后,主角将在谷底散尽灵力,筋骨俱断、容颜尽毁,受尽折磨之后被引诱入魔。
好不容易从谷底爬出去,却又被故友拒之门外,遭受万人唾弃。
靠着复仇的信念,他才坚持到了再见渣攻。
结果却还是几次三番心软,最终替渣攻挡刀而死,才终于换来渣攻两滴悔恨的泪水。
然后渣攻就因此大彻大悟,踩着主角的尸体飞升成功了。
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甚至因为太惨而显得有点谐。
栾煦:“……”
或许不同的记忆和经历真的会造就不同的人格,栾煦自认为是现代文明人士,想到片刻之前那些绝望痛苦的情绪时,只觉得遥远得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正在为了个神经病人渣找死之后,他只想吸口氧让几分钟之前的自己清醒一点。
——活着不好吗!
求生的意志占据了上风。
栾煦伸手抓住了崖壁上凸起的石块,指尖几乎瞬间就被冲击力磨得鲜血淋漓,但那都及不上心口处的疼痛。
意识回归后,伤口处的痛感就变得清晰起来,加上失血过多的影响,栾煦眼前一阵阵发黑。
幸亏有前面十几年的刻苦修炼打底,如果还是脆弱的凡人之躯,他早在被捅穿心脏的瞬间就该准备下一轮的投胎了。
栾煦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了一下——这也算是那个人渣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不知是因为伤势太重,还是源于记忆替换带来的认知影响,此刻体内能够调动起来的灵力微乎其微。
——又或许是那个人从他这里拿走了什么。
但挂在悬崖上总比掉进瘴气沼泽里落个修为尽失的下场好一些。
栾煦闭上眼睛,翻找着记忆中关于修炼功法以及疗伤的内容,一边试探着将灵识探向自己心脏的方向。
心脏完好无损,只有胸口一点皮肉伤正在缓慢愈合着。
微弱的灵力并未真的干涸,而是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柔和地涌向身体各处。
疼痛被缓解了。
他在不知不觉间睁开眼睛,目光虚浮着,没有看向任何一处,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瞳颜色一点点变浅,变成如同琉璃一般的浅茶色。
然而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一声压抑的痛呼唤醒了恍惚中的栾煦。
他循着声音低头,才陡然发现不远处还挂着个“邻居”。
半大的少年,藏在一丛枯枝的下面。
先前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一直在隐忍着,此刻才发出一点动静。
枯枝上满是尖锐的棘刺,即便有勉强可以下手的位置,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也无法顾及。
栾煦看到有暗红色的血正沿着枯枝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两个血淋淋的人挂在悬崖上,从某个角度来看还真是挺有缘分。
——真是个地狱笑话。
少年又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听声音还有些稚嫩。
栾煦有些不忍,心里想着找点轻松的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然而一张嘴就是:“好巧,你也跳崖玩啊。“
“邻居”哼都不哼了。
就在栾煦琢磨着要不要换个话题的时候,“邻居”开口说道:“我是被朋友推下来的。”
他的声音有点哑,透露着一股生无可恋的疲惫。
从声音听来,他的年纪确实不大。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少年低声补充。
“那还真是有点惨。”栾煦说道。
这下可真是同病相怜了。
但自己是已经活了两世的成年人了,下面那个还是人生刚起步的小少年。
栾煦叹了口气,试图安慰下面那个小弟弟:“人心难辨,但心思如此狠毒的人也是少见。等到家里人发现你失踪,想必一定很快会来找你。”
虽然隔着枯枝,但少年的脸色似乎越发灰败。
“我娘死了。”少年声音轻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透着几分自嘲,“我爹没出孝期就又娶了新夫人,生了弟弟妹妹,现在他们才是他的心头肉。我这样的废物,就是个吃白饭的累赘。”
传说中的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
真惨。
栾煦同情地问道:“你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祖父和舅舅都已经去世了。之前还有个师父,但同门诬陷我偷窃,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逐出师门不准我再踏进半步。”少年冷漠地陈述,“我娘还在时给我定了一门亲,但他们家觉得我不堪大用,于一个月前来退婚了。”
栾煦:“……”
真惨。
但,这种情节,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栾煦沉默了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应霁。应当的应,云开雨霁的霁。”
栾煦追问:“你是淮州应家的人?”
少年说:“算是。”
栾煦:“……”
应霁,出身淮州,娘死爹渣,年少时饱受欺凌。
这似乎是另一本逆袭升级流大男主爽文的男主配置。
栾煦陷入了沉默。
栾煦进入了新一轮对人生的思考。
栾煦感到了震惊。
——原来穿书还能串着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