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这一套流程,裴晔上次陪着裴持敬考试的时候就已经摸得透透的。这会儿轮到裴晔已经考试,那更叫一个驾轻就熟。更别提还有周夫子和裴持敬两个过来人指点裴晔,每个流程都给裴晔安排得明明白白。
比如参加县试的考生,必须要有廪生作保。若是考生身家不清白,譬如是倡优等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的出身,便要追究作保廪生的责任。除此之外,考生若是出现冒籍、作弊、匿丧之事,同样惟作保廪生是问。可见作保廪生责任之重大。是以每年县试时,前去常庆县的廪生们家中拜访的读书人便络绎不绝,个个儿都带着厚礼,希望对方能为自己作保。
有的镇子一个廪生都没有,读书人们还要去请隔壁镇的廪生作保,或是直接托人牵线,拜访常庆县城的廪生。自然,花销也不小。
裴晔倒是没有这样的烦恼,因为周夫子就是廪生。周夫子门下的学生,当然不用去托人拜访其他廪生。裴晔作为周夫子的得意门生,周夫子对他的上心程度更是不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塞进裴晔的脑袋里,也不乐意收裴晔的作保礼。
不过裴晔现在也不缺银子,周夫子虽然是秀才,但未必有裴晔宽裕。哪怕周夫子再三暗示裴晔不必客气,裴晔依然按照规矩为周夫子备上了谢礼,甚至比裴持敬等人的礼还厚上几分。
周夫子还没办法拒绝。因为裴晔托祝兴文寻来了一本前朝大儒,被誉为半只脚踏入圣人之境的胡勖胡大儒的一本《论语》批注。《论语》常见,毫不夸张地说,周夫子甚至能倒背如流,但胡勖大儒的手书,不说是无价之宝,也能称得上是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向往之物。
更何况,如今大周的科举考试,大多采用的便是胡勖大儒的《四书集注》中的观点。
不得不说,裴晔真的很会送礼。这样一份礼,任何一个读书人都不舍得拒绝。相比之下,裴晔打包赠送不允许周夫子单方面退货的一些东西,倒没让周夫子产生什么较大的心情波动。周夫子只是无奈地看着裴晔,笑着摇头叹气,“就你鬼点子多,哪有像你这样,强行捆绑送礼的?”
裴晔理直气壮,“您就说有用没用吧?要是没用,把《论语》批注拿来!”
“逆徒!想得美!”
这么一通笑闹下来,周夫子也不那么在意裴晔送的厚礼,只是又对裴晔上心了几分,仔细问裴晔,“你可曾去县衙礼房录好自己的籍贯?”
“夫子放心,都已办好。”裴晔给了周夫子一个自信的眼神。
实际上,去县衙礼房,录入的不仅是考生本人的籍贯,还包括祖上三代,以及考生本人的相貌特点。比如裴晔,典型的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的俊俏书生,给他记的便是“面嫩,肤白,右眼眼尾有一小痣”,要是裴晔突然之间晒黑了,那么在进考棚时,恐怕要被衙役仔细盘问,甚至没办法进入考棚参加考试。
这也算是另一种考生身份验证,更因为惩罚极其残酷,一旦查出,直接架走,永远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一世前程尽毁,也能有效防止作弊代考。给了大多数考生一个相对公平的考试环境。
周夫子又细细问清楚了裴晔去了县城后的住处,可有人陪他去考试,好照顾他。裴晔十分耐心,笑着答道:“夫子不必忧心,先前我陪持敬哥去县城考县试,早就摸清了其中关窍。再说了,我在县城也有好友,他早就替我安排好了住处,我只管带着包袱住进去便是,不必操任何心。”
“这就好,这就好。”周夫子连连点头,“你虽年轻,却十分稳重可靠。只不过县试不同寻常的考试,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考试,还有考官巡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裴晔的神情轻松极了,语气更是带了几分戏谑,反问周夫子,“您不会是担心我在考棚里面害怕吧?您忘了,我可是农家子,没念书之前,天天上山下河,踏着月光回家也是常态。别说一个人待在考棚里了,我可是连坟山都不知去了多少遍的,哪会害怕一个人在考棚里过夜?”
周夫子一想也是,就怪裴晔平日里表现得太过斯文守礼,又生得面如冠玉,乍一看就是个世家之子,哪里想得到他是庄户人家出身?
听了裴晔这一番话,周夫子也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又摇头叹气,为裴晔惋惜,“只可惜你进学的年纪还是太迟了,若是再早个两三年,按你现在的天分,那便是十一二岁就能下场。以你的本事,县案首倒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之后的府试和院试,只要你稳定发挥,府试必然没问题。十四岁的秀才虽然不常见,放在整个大周,也不算稀奇。但若是十一二岁的秀才,放眼整个大周,都足够引人注目。若是你能拿下小三元,那更是不得了,知府定会立即一封奏折上报朝廷。到时候,你还未成举人,名声就已经传到了京城。”
裴晔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您可真敢想啊,我做梦都不敢梦这等美事。”
听听,什么叫做顺利拿下小三元?小三元是这么容易就能拿下的吗?哪怕裴晔上辈子是个学霸,也不敢有这么高的追求。事实上,裴晔满打满算就学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学习时间,能顺利考中秀才都已经是天之骄子了。那些白发苍苍的老童生听到有人念了一年多书就考中秀才,怕是要当场哭出声。连中三元?世上的天才何其多,裴晔并不觉得自己一年多的努力能比得过别人的十年苦读。
周夫子见裴晔一脸无奈,不由哈哈大笑,“相比起中小三元,是不是瞬间就觉得考秀才对你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裴晔一脸无奈,“您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出门都得担心自己被人套麻袋。”
周夫子再次大笑出声。
一回生二回熟,有上次的陪考经验,这回裴晔自己参加县试,轻车熟路,就跟回家似的。
裴持敬本来主动提出陪考,却被裴晔拒绝了,让他好好在家背书,准备院试。
裴晔习惯性独自处理事情,本想着祝兴文已经托祝兴文定下了原来的房子,不需要人陪同,但裴大寒想着裴持敬上回的遭遇,说什么都不同意裴晔独自去县城考试。裴晔生得可比裴持敬俊俏多了,万一也莫名其妙掺和进他人的纠纷中,那裴家人岂不是要后悔死。
于是,在裴大寒的强烈要求下,裴晔只能妥协,让裴大寒陪考。
一路上,裴大寒就没让裴晔碰过包袱,坐在进县城的牛车上时,裴大寒还调整了一下坐姿,宽阔的后背贴着裴晔,好让裴晔有个靠的地方。
裴晔抿了抿嘴,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靠近,心里却像有一汪清泉,在不断地咕噜咕噜冒泡。
祝兴文安排起住处来也是驾轻就熟,连照顾裴晔日常起居的婶子都是上回的熟人。主打的就是一个让裴晔不需要任何磨合,一心备考。
祝兴文也很激动,只觉得自己慧眼识英才,在裴晔还未崭露头角之时就同他有了交情。祝兴文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人,像裴晔这般,念了一年多书就能下场考试的,祝兴文还真没听说过。周夫子对裴晔的看重在学堂中又不是什么秘密,祝兴文十分清楚,裴晔的才华绝非是旁人夸大其词。
更别提裴晔未参加科举考试之前,就已经为祝兴文带来了好处——文胜堂的东家正是裴晔从中牵线介绍给祝兴文的。祝兴文又会来事,有文胜堂东家这位地头蛇相助,生意上自然少了许多麻烦。
文胜堂东家也亲自登门,为裴晔准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考试用品全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看得裴大寒心中咋舌,只觉得好在裴晔认识这么些贵人,不然的话,让他来安排,他哪里能想得这么周全?
裴晔谢过东家,玩笑道:“东家这般上心,我不好好把今年的县试考题全部记下来都对不住东家这一番心意。”
东家也不含糊,哈哈一笑,“那我这番阳谋也就成了。”
生活上一应事物,祝兴文全都安排妥当,裴晔根本不必为此费心,直到县试当天清晨,天色尚未破晓,大家都在梦中,便听得考棚处传来了鸣炮声。
县试有三次鸣炮,第一次鸣炮在寅时,提醒考生们起身,快要考试。裴晔昨晚早早睡下,听得鸣炮声后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自己。
反倒是裴大寒眼底青黑一片,看着比裴晔还紧张,也不知昨晚到底睡没睡。见裴晔一派从容,裴大寒心中也是一定,却还是有些惶恐,试探地问裴晔,“晔哥儿,我们要不要快点出门?”
裴晔安抚裴大寒,“爹不必担心,半个时辰后还会鸣第二次炮,我们这里离考棚近,到时候再去也不迟。等到第三声炮响,才会开考棚门,不必着急。”
裴大寒算算时间,心中大定。
第二声鸣炮声后,裴晔便收拾齐整,再三确认考试用品是否带齐,而后对着神色紧张的裴大寒微微一笑,宽慰了他几句,抬脚往大门外走,只绕了一条街,便来到了考棚外。
时值二月,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哪怕常庆县属于南方,不若北方那般寒冷,也有不少穿着单薄的考生瑟瑟发抖,张嘴一吐,竟然还能看到些许寒气。
裴晔身子好,原主成天上山下河,锻炼强度非一天到晚坐在书房念书的考生可比。庄户人家糙养出来的孩子身子骨自然结实,再加上裴晔目前不到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年人火气旺,几件单衣,也足以扛过这尚带着晚冬的寒意。
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以及黑乎乎不知多久才会破晓的天际,不远处已经有衙役举着火把而来,裴晔顺势开了直播,给直播间取名为[直播县试全程]。
经过前几次直播,裴晔的直播间已经有了一批稳定的观众。现在裴晔一上线,直播间立马就涌进来一堆人,观看人数瞬间破了十万人。主要还是星际位面的观众非常给力,星际时代人又多又闲,裴晔的直播间又是整个星际的独一份,看过裴晔直播间的星际人民都将裴晔设为了特别关注,裴晔一开直播,他们就立即点了进来。
进来后,星际位面的观众们就蒙圈了。
[天还没亮,他们排队干嘛呢?]
[直播县试全程?县试是什么?考试吗?考试怎么不去学校?]
[古蓝星历史爱好者告诉你,这是华夏族封建时代的科举考试。那时候的读书人,只有通过了科举考试才能做官,是许多底层百姓唯一向上的通道。]
[哇塞,改变自己命运的考试!不过这么重要的考试,怎么考试地点这么简陋?还有那些排队的人,是考生吗,都冻得瑟瑟发抖,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那叫单衣,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在衣服里夹带东西,所以官府不允许考生穿厚衣服。他们带的东西,那些负责检查的官员都会仔细检查,确保考试公平。]
直播间有这么一位科普观众,裴晔尤为省事。直播间讨论之时,考棚口突然响起一阵铜锣声,而后举着火把的衙役们肃容站在两列,最后一声鸣炮声轰然做响,考棚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裴晔十分熟悉的面庞,正是蒋县令。
原来蒋县令提前一天就进了考棚,直到到了考棚开门的时间,才从里面开门出来。这几天,蒋县令也会一直住在考棚中,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访,防止考生请托。
互相具结的五位考生赶紧站在一处,等着蒋县令训话。
蒋县令并不喜欢废话,言简意赅,“诸位寒窗苦读不易,朝中着绯着紫之人,当年都如你们这般,于寒风烈日之中踏上征途,功成名就,一展胸中抱负。尔等学子,诚心向学,终有扶摇直上那一日。切不可有非法之举,一旦查出,本官定将严惩不贷!”
火光忽明忽灭,在蒋县令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为蒋县令严厉的话语添上几分冷厉。裴晔眼尖,已经看到有人偷偷将东西往旁边陪考之人身上塞,想来是动了心思,又被蒋县令一番话吓住了的考生。
裴晔再细细一看,对方眼神飘忽不定,火光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却能直观地看到对方抖得更加厉害。
就这心理素质,还想投机取巧,不用说,这位今年肯定是来做分母的。
裴晔看了一眼和自己具保的其他四人,坦然一笑,“师兄们定然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我也不屑于此。不过我们还是再仔细检查一番自己的东西为好,免得被其他人放了东西进去。到时候可是咱们五个人一起倒霉。”
其他四人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听到后面俱是神情严肃,仔仔细细将自己带的东西重新查验一番。其中一人还真在自己带的馒头堆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顿时吓白了脸,险些晕过去。
裴晔几人更加警惕,检查完后,各自关注一方,省得有人再次使坏。
前面已经开始检查夹带,要是这一回裴晔大意,真被衙役们查出来那张纸条,即便不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