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青知道她女子的身份】
元辞忽然想到这一层,抽回手,背在身后,心急如焚,在凳子扭来扭去上如坐针毡。
“卫姊姊你和有楚阁领……提过我和我的身份吗?”
“什么身份?”卫苒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类似于,我是谁的儿子,这样的话。”
卫苒仔细想了想:“这倒是不曾。”
【那还好】
至少不用着急着杀了她灭口。
且不说楚念青武功在她之上,就凭她丽竞门阁领的身份元辞也不敢在凉州随便杀她。
“与其操心丽竞门,不如先操心一下我们眼下的困境。”卫苒见她心不在焉,提醒道。
她们夸下海口,若县令真的死在县府,岂不是坐实了天罚之说。若真是这样的话,她们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可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卫娘子,这燎面痘疮能否康复呀!”元辞回过神来,着急得手忙脚乱。
“叫我卫姊姊。”卫苒一点不着急,反而起身上前一步,将她逼到桌角,“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叫我吗?”
“这!”
元辞向后靠去,后腰都抵在了桌角上。就在咫尺,两人离得这么近,连气息都纠缠在一起。卫苒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她只觉得心中悸动,半边身子立时就酥软无力。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你还说,你没有兄弟姊妹,也无意再多一个,你这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了。
卫苒一手攀着她的肩头,俯身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可是你喜欢这么叫我呀。”
“卫……姊姊。”
不对啊,这时候是纠结这个称呼的时候吗!
卫苒摸了摸她的侧脸,笑意温柔:“乖。”
元辞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吓到,当下也顾不上害羞,磕磕巴巴道:“你,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回答就是,赶紧将县令隔离。”卫苒突然起身,转身推门而出,“此病一旦流行,当地男子必然遭遇横祸。咱们的随从都是男子,如若感染必定是巨大的麻烦。”
望着她忽然抽身离去的背影,元辞摸了摸侧脸,竟然觉得回味无穷。
卫苒出了书房,见县尉带着县府内的不入流小吏和杂役正在院中听候调遣。
“负责照顾县令的是哪些人?”
“是妾,张钱氏。”说话的是县令家的大娘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的仆妇,“妾与主君一直居住在县府,主君病倒之后都是奴在照顾。”
元辞问她:“县令是何时病倒的?”
张钱氏一提及此时,当时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约是三日前,主君说身子有点发冷,吃不下饭。然后就躺下,没有再起来。一日之后身上就生出了这痘疮!请真人速速做法,为主君驱邪!”
张钱氏是这县令的发妻,感情甚笃,唯一可惜的是两人福薄膝下只有一个幼女。如今主君病倒,她伤心之余不免带着天塌下来的惶恐。
元辞只得实言相告:“大娘子请稍微宽心。县尊并非中邪,乃是患了急病。”
“可是小郎君……妾为主君请了大夫,也和家人照方抓药,主君的病情就是没有起色。”张钱氏哭得更加凶,“这不是中邪还能是什么!”
张钱氏唯一的女儿哭着扑到元辞身前,抱住她的腿:“小郎君,你救救我阿耶吧!”
“这……”面对眼前的稚子,她束手无策,只得看着卫苒,“要不然,请姊姊为县尊,再来一次驱邪?”
“驱邪我可不会。”卫苒摇头,“先师不曾教我。”
母女俩哭得更大声。
“不过我倒是稍通医术。”她赶紧补充。
这话可算是将张钱氏的嚎啕大哭稍微止住。
“但是这县府内所有人必须听我的安排。”
元辞头一个抱拳,朗声道:“遵命。”
“好。从现在起,除了大娘子与这位女使,任何人不得进出县令的房间。其余人分班值守,务必保证县府安全。”
若能平安度过这几日,待百姓怨气稍微化解,万事便能有转机。
但前提是,真君教不要在此时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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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入夜。
元辞坐在县府的屋顶,围攻县府的百姓已经全部散去。
姑臧县城内没有灯火,寂静的县城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静谧且安详。
“在想什么?”
她扭头,原来是卫苒,顺着她上房顶的楼梯爬了上来。
“想家。”元辞如实回答。
卫苒沿着陡峭的屋脊,走到她身边。
“娘子小心。”
元辞伸手扶住她。
眼光交汇,两人目光均是一闪。
“我以为你不会想家。”
元辞主动给她让出身边的位置,并贴心地用手拍去屋脊上的灰:“何出此言?”
“一些传言。”卫苒扶着她的肩头坐下,“从监军御史郑公那里听到的。”
“是吗。郑公倒是有这个闲心。”元辞低下头,“他说的也不全错。”
“你不怨元公和公主吗?”
怨?
元辞自问没有这个资格。
“我的命是大人与母亲给的,我没有立场去怨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元公与公主,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元辞闻听此言,背后倏然冒出一身冷汗:“别开这样的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并不是在与你玩笑。”
卫苒一手抚上她的后背,手掌正落在她后脖颈下方五寸之处。
元辞嚯地起身,浑身颤抖无法抑制。
“你不要靠近我!”
卫苒!
方才,她手放着的地方,正有一处胎记。
年少时,某一次,奉华为她更衣。
一名女使不小心走错,进了她的房间。
【郎君身上的胎记真有意思,仿佛是只小小的红龙一般,可这红龙的身上怎么还有一处疤痕,好像活活将它斩断一样】
说这话的那个女使,名字早已记不得。她只知道,这个女使说完这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是从此以后,荣阳公主给她立了一个规矩,所有衣服都只能自己穿。
长大后,她偷偷从府外买回镜子。
【奉华,你说这个烙印像什么】
【是牡丹】
奉华为她收起镜子。
【郎君幼年,一位高人游方来到将军府,说郎君背后红龙贵气太重,恐压住主人不能伸展才华,因此,公主以此烙印将红龙封住,是为了不让它伤到郎君】
这个解释是在太过匪夷所思,她长大之后不停查阅堪舆星命典籍,从未见过有人用烙印斩断胎记的案例。可是她也不敢去问母亲,只恐此言惹得母亲与父亲不快。
卫苒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惊讶地望着她:“怎么了?”
往事在心头一闪而过,她强自镇定下来:“我……我没,没事。”
“你不要害怕。”卫苒拉着她的手,安抚,“我没有恶意,只是实话实说。你与元公,还有公主,长得确实不是很相像。”
太像了。
也许是月色装扮,让她的五官身形都有些模糊失真。
那日崔允明言犹在耳,卫苒只觉得头痛。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一句“外甥像舅”也再难解释眼前这惊人的巧合。
“母亲说我长得比较像祖母。”元辞以手掩口,轻咳一声,“你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也许吧。”
卫苒并无意戳穿她。
总得找点话说,她小心地开口:“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容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皇后。”
卫苒顿了顿,道:“你可听说过,盲人摸象的故事。”
“听说过。”
摸到象鼻的人以为象是长的;摸到象身的人以为象是宽的;而摸到象尾的人以为象是细的。每个人都只了解象的一面,参不透全部。
“容皇后便是这只象。”卫苒轻轻叹息,“有人受容皇后天恩,蒙她擢拔宠遇优渥,这些人视皇后陛下为再生父母,敬之畏之。有的人权倾当朝,权柄之盛甚至威凌天子,在他们眼中,容皇后不过一介深宫妇人,牝鸡司晨而已。”
“那么你呢?”
在你心中,容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以为我会恨她?”
元辞犹豫片刻,摇头:“我觉得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元辞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希望你能快乐,不希望你为了上一代的仇恨而活在阴霾里。”
卫苒从未想过,有人会这么认为。
从小到大,除了舅父与外祖。
所有人都不断地提醒着她,她的祖父与父亲都被容皇后害死,作为忠良之后的宰相女孙,她必须报仇。他们好似在提醒她,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罪人之女不配拥有片刻的欢愉。
她生来就带着使命,不配有自己的人生,不配有自己的快乐,她这一辈子都应该为了一个复仇的理想而活。
为了复仇,她应该委身皇帝最宠爱最身负众望的嫡长子;为了复仇,她应该接受“忠良世家”的国舅家的招揽;同样是为了复仇,她也可以利用眼前这个心如赤子的孩子。
甚至,有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只是我的浅见,若是你听了觉得刺耳,我以后不再说便是。”元辞怕惹她伤心,赶紧坐到她身边。
“无碍。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她背过身去,悄悄用手袖拭去眼角的一抹湿润。
元辞还想说什么,楼下却忽然传来随从的声音。
“元郎君,卫主簿,我们在县府外抓获两个形迹可疑的人!”
话音未落,耳边就响起元宝熟悉的声音。
“阿兄!是我!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