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璐重新穿上那身白衣银甲，即使只隔了一个夜晚，仍旧觉得有些陌生。

李瑶帮她把战甲取下来的时候，一个使力，险些闪着腰。这战甲的重量，比她们想象得要重得多。

二三十斤不在话下，五六十斤也很有可能。

李瑶有些担心地望向卢璐，卢璐没有办法地摇头苦笑。她身为女将军，总不能不穿自己的战衣，而且这衣服虽然重，但是卢璐轻轻地敲击胸口，听金属片发出“哐哐”的声响，觉得格外安心。

她还拿起了摆在箱奁上的那把剑。剑上属于昨日的血迹尚未擦拭干净，猩红蜕变为深黑，蜿蜒而狰狞。

卢璐顾不得那么多，在李瑶与麾下女将的陪伴下，匆匆地离开营帐。

马超已经命人在外面拔营，数以百计的将士们快中有序地收拾着周边的器物，有整齐划一的队列经过卢璐面前，还会恭顺地与卢璐参拜，唤一声：“副将军。”

卢璐纵目望向远方，营帐门首之外的拒马处，马超正驱策着缰绳来回地清点人数。他高大的身影巍峨挺拔得如若高山，背后的披巾随寒风翻飞，“飒飒”作响。

有士兵也为卢璐牵来了一匹大马，马不似她兄长马超的雪白，而是淡淡的枣红色，在额首处还有一块白色的印记。

“副将军，枣核到了。”

枣核大概是卢璐这匹坐骑的名字。

她闻言，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李瑶。怎么办？她并没有真的上过战场、斩杀过敌军。昨日那样的场景，即使她不害怕，已经觉得难以置信，今日的场面只怕会更加残忍血腥。

卢璐端庄的远山眉紧皱着，眉心堆砌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李瑶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她。毕竟李瑶也同样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考虑到好姐妹不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当即对那牵马的士兵道：“劳烦帮我也拉一匹马来。”

士兵遵从地称诺，卢璐则是不可思议地回首望她，“瑶瑶，你疯了？你又不是我，不需要上战场的。”

卢璐紧盯着她的肩头与臂弯，深怕那里会不经意地渗出血来。

李瑶却是笑意盎然，“不是说了，反正黄泉路上有我们一起走。而且，也未必就是要杀人取命，我和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更重要的是，李瑶以为卢璐万一经受不住地发呆僵硬，自己还能及时提醒她。

很快士兵又牵了一匹马来。

卢璐为难地望向李瑶，倒不是继续在担心生死，而是有些窘迫地询问：“瑶瑶，你会骑马吗？”

李瑶紧咬双唇，腹诽，竟然忘了这一茬。要说完全不会骑，李瑶在外出游玩的时候，也是骑过一两次的；要说完全会骑，她骑的那一两次全都有师傅陪伴。至于卢璐，和她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李瑶的神色一阵风云变幻。

卢璐看着也知晓，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便转而囫囵地宽慰她道：“不管了，凭着感觉来吧，总归不会失控摔死自己。”

说着，她先李瑶一步翻身上马。

她茂密黑长的青丝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成马尾，马尾伴随着发带，由于惯性在空中飘扬，像是飞舞的墨色绸缎。

她对李瑶使了个眼色，目光微微朝向自己，催促李瑶快点。她想告诉李瑶，看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什么问题，李瑶应该也是可以的。

李瑶便学着她往马背上翻。

马背的距离有些高，汉代还不是铁制的马镫也不方便双脚找到一个支撑点使力，但是好在，她好像天然掌握一些技巧，会在马身晃动的时候，及时调节自己的姿势，末了，总算坐在马背上。

李瑶回头，顺着马背的方向往右侧方望去，营寨后面的高山，正一片白雾蒙蒙，山色整体像是一幅水墨画，朱砂点染的赤色，如丝带波荡，却再看不清昨日的枫红树黄。

就和她们的前路一样的不清晰。

那边，远处的马超对着她们的方向，高声地吼叫道：“云禄，快些！”更有锣鼓之声，随即震天作响。

卢璐与李瑶对视一眼，不再回头地径直往前策马而去。

到马超附近，马超一人一枪一马孤立于一千将士之前，望着前方溪涧处升起的茫茫白雾，有些郑重地说着：“阿芜，杨白率了三千人马，就在那白雾之后了，我们要争取时间，让更多的人提前撤退，可有良策？”

李瑶本没理解马超为何会先唤她，自己又不是他更为亲近的妹妹。但是听完他的话，突然就明白了，他是在向自己问策。自己是马云禄麾下的谋士黄芜。

李瑶的神色有一阵的慌乱，而后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地说道：“既是只需要拖住敌军，大可不必正面交锋。”李瑶顿了顿，目光也顺着马超的，望向前面这片白茫茫的雾，突然灵机一动，“我们找一百人就留在溪边做出马蹄溅水的声音，以制造千军万马奔袭的假象。”

“而后将军你，还有副将军，分两边绕过溪水，左右夹击，无须恋战，稍微打他们一会就跑，边跑边打，主做消耗。”

“这样，等敌军心态崩溃之际，后方士兵也撤退得差不多，他们也不敢鲁莽来追，我们也能安然逃掉。”

李瑶一字一句地说着，起先还有些不自信和不确定，而后越说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她微微抬起的下巴，与纤细的颈项成一条折线，因为确信，面部线条都变得刚硬起来，紧绷着，仿佛没有一点波澜起伏。

她甫一说完，卢璐与马超同时露出赞许的目光。卢璐是没想到李瑶真的能说出什么，马超则是觉得她的计策不错，可以付诸行动。

说着，马超便抬手，对身后一千将士做了个手势，声音朗朗若钟鸣地吩咐道：“左边五百人从副将军，右边五百人跟我，此次，我们定要让杨白知道，我们西凉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将士便齐齐地发出类似“唔”的声音，气势、士气十足地在天地间响彻、回环，仿佛能震破一切迷惘一样。

卢璐与李瑶对视一眼，倏地也为之正色，别的不说，虽然这场面挺陌生、怪异的，但是确实震撼、鼓舞人心。卢璐捏着剑的手都情不自禁地用力了些。李瑶的神情则更加郑重。

鼓声更大了。

马超随即驾马过来，拍了拍卢璐的肩膀。他粗壮的手臂，隐约可见突起的肌肉轮廓。他义正词严地告诉卢璐，“云禄，这次千万小心，可别像昨日一样意气用事。还有阿芜……”

马超顺便也看了看李瑶，“注意身上的伤，免添新的。”

他说完，卢璐与李瑶一同点头。

接着，三人化作两边，分道而行。卢璐与李瑶向左边走，一边走，李瑶一边回头望马超走的右边。他们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留下一行无畏、壮烈的背影。这是属于历史的场面，而自己现在竟然身在历史之中。

李瑶有些感慨，卢璐却是还在彷徨地小声说着：“瑶瑶，我不会等下真的要去和人挥刀乱砍吧？”

那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如果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倒还好说，只怕鲜血会如泉水喷涌，四肢会如柳絮乱飞。

卢璐是学计算机的，没有接触过人体，更没有当过医生或者法医。

她不敢，也很害怕。她的小脸皱巴着，五官都快挤到一起。

李瑶好笑地宽慰道，“我们不亲自去，就派后面的这五百个人就行。”李瑶其实也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确实是自己轻易不能接受的。

但是对这身后的五百将士就不一样，他们至少比她们有经验。

“不过……”李瑶话锋一转，缓缓地把目光从背后转回到卢璐身上，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坦诚地告诉她，“即使我们不需要亲自动手，也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因而，为了保护好我们自己，璐璐你还是要想一想该如何作战。”

“你使的是剑。”李瑶眼睛微亮地望向她的腰间，更伸手指了指。

那是一把不算很重的青铜剑，在剑柄刻有防滑的螺旋纹。

李瑶对比了卢璐和马超的武器，剑与枪的区别在于一短一长，那么短肯定是有短的理由的。李瑶不甚肯定地猜测，“我瞧着没错的话，原本的马云禄使剑，一定是因为她是女子，提不动太重的枪，而且她身量瘦小。”

李瑶说着打量了一下卢璐的身材。

在女子中高高瘦瘦的个子，但是和脑海中的马超比起来，纤细得如若一根柳枝。她没有太明显的起伏，只在腰间突然收束，盈盈的不堪一握。这样的身材绝对是当得上娇小玲珑的。

李瑶先是好笑地瞥了瞥她的前胸，而后觉得这种时刻自己不该同她开玩笑，便强忍着，继续说下去，“既是身量瘦小，活动举止、出招拆招想必较寻常人会更灵活轻盈，所以，你要记住，你要善用巧劲，多找准时机，而并非蛮横乱砍。”

“当然，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李瑶倏地又叹了口气，想到这要在生死之际，未必就真如自己所说，若是自己说得不对，怕会害了卢璐，可是不说，也不会让事情有所转机。是以，她只得用另一种更无奈的方法劝诫卢璐，“总归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别人死了可能是真死了，我们死了也许就回家了。”

穿越小说不是都这么写的吗？

李瑶说得一本正经，卢璐也赞同地回答：“有道理。”

于是，两人便也一往无前地向远方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