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并没有缓解卫季的心悸和心慌，他不打算上晚自习了，跟老师请了假，不知道到底想干嘛，反正不想在学校里呆着，于是悠闲自在地往学校外面走。

晚风习习，天空是薄薄的灰蓝色，挂着一弯不明显的月亮。

天气挺舒服的，但没什么用，心跳还是时快时慢，弄的卫季非常烦躁。

当他路过大门口的时候，门房老大爷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喊他，“卫季！卫季！！”

“？？？”卫季疑惑地停下，“什么事，大爷？”

“来来来，”门房老大爷从窗外缩回去，在桌边忙活了一阵儿，又重新探出来，这回手里多了两个长方形的银色保温袋，他举着袋子，“你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在这儿，你怎么没有来拿？幸亏不是夏天，我这儿没冰箱，放长时间了会发馊的。”

卫季脑袋微微一偏，想起来付远跟他说过，他的午餐和晚餐是家里人做好了给他送过来的。

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享受的待遇，一时间五味杂陈，愣住了。

“你这会儿拿不拿？”老大爷举着保温袋晃了一下。

卫季摇摇头，“大爷，我不要了，我在学校里吃过了。”

“吃过了呀，怎么吃过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呢？这两份怎么办？”门房老大爷把保温袋放到窗台边，抬头看卫季。

“您处理掉吧，”卫季颔首道，“麻烦了。”

“那行，我带回去，明天热一热，午饭晚饭就有了。谢了啊。”大爷笑。

“不客气。”卫季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准备走。

“哎，卫季。” 大爷喊他。

“嗯？”卫季停住，回头。

大爷拍了两下保温袋，“下次如果要吃学校的饭，就提前跟家里讲，免得你家长又是给你做又是给你送的，多辛苦啊。”

“好。”卫季点点头，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在艾星城四岁的时候，他爸爸出了车祸，去世了。

自此，艾星城不仅失去了爸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失去了妈妈。

李霞的麻将瘾就是那个时候弄出来的。她每天夜里打麻将，白天睡觉，几乎从来没有管过她这个儿子。

每天给儿子做饭送饭？开什么玩笑。

卫季沿着路边，低垂着头，慢慢地走着。脑海里想象着还未见面的卫季的父母，卫季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应该是幸福的吧，比自己以前的那个家要幸福千万倍。

不知不觉地走上了去绿色家园的那条小路，又碰到了那家卖胡萝卜的水果店，卫季进去买了两袋胡萝卜揣进了衣兜里。

天色已经暗了，卫季走到五栋一单元门口，抬头往上看，302的窗户是黑的，馒头家里没人。

他四周看了看，没看到艾星城的影子。

卫季捏了捏兜里的胡萝卜袋子，抿着嘴想了想，转身朝三栋三单元走，也许艾星城在自己家里。

601的窗户也是黑的，显然艾星城也不在自己家。

是上楼敲门确认一下？还是在楼下等着？卫季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六楼那个黑洞洞的窗户。

无端地看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卫季吁了一口气，左手扶着后脖颈，前后左右转了两下，忽然有些惆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里也是他的家，他生活了25年的家。

说到家，有一个人他始终无法理解、更无法绕过去，那就是他的妈妈李霞。

以前他不知道李霞对待他的方式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他搞清楚了，那就是一种冷暴力，她远离他，不理他，不关心他，就像没他这个儿子。

也不完全是冷暴力，她还骂他，嘲讽他，打压他，摧毁他的自尊，让他觉得自己不配......只到最后母子阴阳两隔，永不和解。

想到李霞，卫季的眉头越锁越紧，他不并奢望这一趟能跟李霞和解，他也不想和解，压根不想见到她。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7点20，这个点儿，不知道李霞出门没出门。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李霞，卫季摇了摇脑袋，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601，目光落下来的时候，从楼栋里走出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她的漂亮不是美艳的漂亮，而是显小的、清纯的、明媚的漂亮，任谁都不会把这张脸跟赌棍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除了生下他这件事以外，艾星城还有什么要感谢李霞的地方，那么也只有那张脸了，儿子长相随妈，他长得也很好看。

从李霞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卫季的思绪短暂混乱了几秒，紧接着眼睫抖动一下，移开了目光，

李霞朝他看过来。

卫季偏过脸，躲掉李霞的目光，双手插进裤兜里，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路边，脚后跟搁在路边的坎子上，指尖藏在裤兜里微微颤抖，摸到了烟盒，赶紧掏出来，从里面夹出一根烟，叼在嘴角，又去摸打火机，白色的烟卷跟随着指尖颤抖的频率一起微动......

李霞盯着他嘴角的烟卷，又看一眼他身上的校服，嘴角往下瘪了瘪，朝麻将室的方向走了。

终于点着了烟，卫季狠狠地吸了一口，他对自己刚才的情绪波动很失望。

不就是艾星城的妈吗？她现在跟他卫季有什么关系？陌生人，没有以前更差。

“嘁——”卫季自嘲地笑了一声，摇摇头，蹲在路边，抽完了一根烟。

心绪平复下来才能很好的思考问题，他知道艾星城在哪儿了。

奶奶的抄手摊子。

卫季站起来，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朝四周看了看，想了一会儿，记起了去抄手摊子的路，找了过去。

艾星城果然在那儿，馒头和鱼缸也在。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帮奶奶罩着场子，时不时起身端碗收碗，招呼客人。

卫季从道路的另一端走过来，正好迎着艾星城的目光。

第一眼没认出来，或者认出来了没敢相信，艾星城愣愣地看着卫季走近。

“看什么呢？老艾。”馒头举起手在艾星城眼前晃了两晃。

艾星城拍掉他的手，“啧”了一声，“那是......班长？”

“啊？”鱼缸回头去看，再回过来，“真的是班长，他来干什么？”

馒头也回头，看到了，朝他们走过来的那个人确实是卫季，馒头瞪大了眼睛，“他不上自习了？他跑这儿来干嘛？找你的吧，老艾。”

“屁！”艾星城皱着眉。

但真的就是来找他的，两袋胡萝卜已经丢在了他的面前。

“给你买的。”卫季站在他们前面，又直又高，像一棵树。

“？？？”艾星城抬起头，眼神疑惑又迷茫。

卫季弯腰拖过来一把小凳子坐了下来，隔着一个塑料圆凳，跟艾星城面对着面。

馒头扭头向左看看艾星城，再向右看看卫季，最后胳膊肘碰了碰鱼缸。

“干嘛？”鱼缸被他碰的不明所以，凑过去低声问他。

馒头瞟他一眼，声音更低地回答他：“我老觉得班长有事儿。”、

鱼缸点头，“对，我也这么觉得。”停顿一下，朝艾星城努了努嘴，“艾哥肯定也这么觉得。”

他们坐的太近了，这些话卫季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们这是专门说给我听的。我确实是有事，我没吃晚饭，饿了，想吃抄手了。”

“？？”馒头反应慢了两拍，然后点头，“哦哦哦，好好好，我让奶奶给你煮。”说完站起来，往载着柜台的小推车那边跑。

卫季侧过头，看着笼着小推车的暖黄色的灯光，水汽一股一股地从锅里冒了出来，白头发的奶奶正在忙碌着。

“唉——”他不为人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摊子是多年前给过他温暖的地方，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涌进了眼睛里，他赶紧闭上眼睛，抬手按了一下眼皮。

他想去跟奶奶打个招呼，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回过头，看向艾星城。

艾星城刚好也在看他，眉头皱着，“你到底什么事？不是只吃个抄手吧？”

卫季身子往前探了探，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总是找你？”

“我当然奇怪了，真是太TM奇怪了好吗？”艾星城说。

卫季拿起一袋胡萝卜，撕开，递过去，“我想让你回学校，学习。”

“什么？学习？”艾星城捏起一根胡萝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想法呢？”

卫季垂下眼皮，侧身,又把胡萝卜递给鱼缸。还没等鱼缸拒绝就把手收了回来，“你不吃胡萝卜，差点忘了。”

鱼缸手举在半空，滞了一下，赶紧放下来，“嗯嗯，我不吃这玩意儿。”

卫季笑，拿出一根丢进嘴里，慢慢嚼着，嚼了一会儿才开口，“艾星城。”

“嗯？”

“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啊？”卫季问。

艾星城立即摇头，“没有。”

“要不你现在想一想？”卫季说。

“有什么好想的，”艾星城嗤笑了一声，“我现在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以后就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吗？”

“可以呀。”卫季说。

“可以吗？”艾星城歪着脑袋，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可以。”卫季脸上的表情变的严肃，严肃地连下颌线都变的更加明显了，“我可以帮你。”

艾星城眼睛里全是怀疑，“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卫季掀起眼皮看着他，目光很亮，像星星一样，艾星城以同样晶亮的目光跟他对视。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两人的眼神交错间缓缓流淌，过了三五秒钟，卫季先笑了，曲起手指蹭了蹭鼻尖，“因为我是班长。”

“呵。”艾星城笑出了八颗大白牙，伸手抓走卫季手里的胡萝卜袋子，一仰头，往嘴巴里倒了一大半。